沈田子、段宏打的太猛了,直接惊动了长孙嵩,也间接破坏了刘道规的部署。
枋头北连邺城,西接河内、洛阳,与滑台、濮阳隔河相望,又成了这一战的棋眼。
长孙嵩退守枋头,看懂了这一战的关键。
“他有多少兵马?”
“将近五万!”
“传令给傅弘之、沈田子,不必支援枋头,给我杀入邺城、中山,将河北搅的天翻地覆,刘钟、李大目率水军溯黄河而上,直扑小平津和孟津,封锁黄河!”
刘道规及时调整策略。
长孙嵩五万人马防守枋头,打起来太费劲。
而且长孙嵩也是魏国的老将,十三岁从军,身经百战,退守枋头,就能看出此人的兵略。
刘道规进军黎阳,控制黄河两岸。
沈田子、孟龙符、段宏这伙人依旧凶猛,以雷霆万钧之势,连续击溃魏国大将安同、叔孙建等三路人马,数日之间,便兵临中山城下。
西路刘钟偷袭小平津得手,但孟津有重兵防守,没能拿下。
拓跋珪立即警觉起来,退守河阴城,扼守黄河上游。
不过中原危机也解除了。
封恺谏言道:“魏国计口授田之后,根基稳固,拓跋珪、长孙嵩、长孙肥皆善战之人,与魏国决战时机并未到来,今拓跋珪退守河阴,随时可退入河东,将军即便拿下河内,亦是徒劳。”
刘道规的计划没问题,但魏国君臣也非泛泛之辈。
长孙嵩最先看破刘道规的计略,退守枋头。
拓跋珪退守河阴,也是不愿决战。
刘道规处心积虑的一刀,砍在了空处,不过这也是战场上的常态,成事在人,谋事在天,“罢了,士卒征战已久,既然灭不了拓跋珪,那便来日再战。”
河北与河南不同,魏国也不是南燕。
其核心之地在代郡和漠南,拿下邺城没什么意义,还要投入精力防守,刘道规也没做好决战的准备。
既然拓跋珪退了,刘道规也不想再次陷入长期对峙之中……
南方,广州。
港口上,桅杆如林,甲士如云,密密麻麻,战意高昂。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准备,出兵北上的条件已经成熟。
此时卢循和徐道覆刚刚收到南燕覆灭的消息,不过这并不能影响二人的决心。
“我军自灵渠入赣水,直扑豫章,北出寻阳,顺江而下,直去建康,刘道规必措手不及!”徐道覆眼中只有建康。
这是他们多年的夙愿。
卢循叹了一声,“没想到刘道规竟然这么短时间内就攻破了广固,灭亡南燕,我还以为慕容超能坚守一年。”
刘道规灭亡南燕,下一步必然是广州。
比起长江上游的各种雄关险城,水网密集的广州显然更容易攻打。
也就是说,这是天师道最后的机会。
徐道覆道:“慕容超生性残暴,不得人心,刘道规最擅长蛊惑人心,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是非成败,在此一举,师君不可有半点犹豫,唯有攻破建康,挟持皇帝,方能控制大局,而后与刘道规隔江而守。”
晋室有水军,天师道的水军也不差。
“刘裕还在建康……”卢循对刘裕心有余悸。
“云岫密报上已经说了,刘裕病入膏肓,无力出战,且其麾下孟龙符、沈田子诸部精锐北上,建康的北府精锐不足三千,其余人等皆乌合之众,而且建康城中的那些人已经说好,只要除掉刘裕和刘道规兄弟,一切都好商量。”
江左的士族高门与天师道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天师道占据广州后,多次进奉方物,名义上臣服于晋室。
所以在两方人马眼中,刘裕和刘道规成了共同的敌人,为了对付他,建康城中的那些人不惜饮鸩止渴,借助天师道的势力。
卢循道:“驱狼吞虎之计而已,高门不足信。”
徐道覆眼中寒光一闪而逝,“只要攻入建康,除掉刘裕,刀兵之下,何必在乎他们可不可信?”
天师道在三吴八郡杀的士族并不少,徐道覆也从来没有相信过他们的陈诺。
只要攻破建康,挟持皇帝,便大局已定。
“那便速速出兵,夺取建康!”卢循一掌拍在栏杆上。
“师君有令,起兵!”
“起兵——”
传令兵挥动各色令旗,战鼓也跟着响了起来。
一道道白帆扬起,鼓满了南风,缓缓向北而去……
第373章 除
何无忌风风火火赶回江州,沿途城池城门紧闭,对其甚是冷淡。
城头上飘荡的“刘”字大旗已经说明了一切,悄然之间,江州已经变了,刘毅正大光明的进入豫章,借口抵御妖贼北上,将何无忌留下的管吏换成自己人。
何无忌本就势单力薄,唯一的靠山是司马家,但司马元显、司马遵、司马秀一个个被刈除后,支持他的人越来越少。
东海何氏在北府中的势力也比不上刘毅刘藩兄弟。
何无忌立足江州时日尚短,根基并不稳固。
刘毅背后还站着士族。
这种局面下,司马家也要看士族的脸色。
何无忌自作主张,随刘道规北伐,相当于在向刘道规靠拢,至少是个骑墙派,如今这种局面下,骑墙之人,更受两方势力敌视。
不听话的骑墙者,当然要被舍弃。
相反,刘毅就听话多了,一直跟刘裕和刘道规兄弟不和,在南豫不声不响的暗中发展势力。
“将军出兵参与北伐,血战连连,朝廷为何如此?”长史邓潜之不忿。
参军殷阐道:“南渡以来,北伐之将,有几人能善了?既然朝廷放弃将军,以属下之见,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投骠骑将军,其有灭南燕之功,胸怀大志,正是用人之际,将军与其乃是旧交,有袍泽之谊,必得重用。”
何无忌沉吟许久,心中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我还是朝廷的江州刺史,刘毅难道还敢攻我不成?且我已谢绝骠骑将军好意,今若复回,为天下人笑!”
此前刘道规几次挽留,何无忌去意甚绝,现在又灰溜溜的跑回去,何无忌更咽不下这口气。
殷阐和邓潜之互相看了一眼,“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必赌一事义气?”
“我北伐有功于社稷,有功于朝廷,为何要忍?”何无忌声音逐渐坚决。
邓潜之神色一喜,“将军是要夺回豫章?”
上一任江州刺史是桓玄,何无忌根基不深,刘毅的根基也不见得深到哪儿去。
凭手上三千精锐,潜回城中,成功的可能极大,若是能擒住刘毅,便能反客为主,南豫州到手一半。
建康城中的那些人便会刮目相看,顺便将生米煮成熟饭。
届时何无忌就能成为刘裕和刘道规之后的第三大势力。
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实力为尊,其他的都是假的。
正如那些口口声声要匡扶晋室的人,谁不是为了自己着想?
邓潜之出自豫章邓氏,殷阐拿殷仲堪同族,都是一方豪强,反攻豫章,成功的几率不可谓不大。
“不,我要南下迎战妖贼!”何无忌仿佛下定了决心。
邓潜之吃了一惊,“妖贼皆三吴旧贼,百战余生,始兴贼骁捷善斗,今举十余万众而来,将军麾下不满三千,如何能敌?”
始兴位于南北要冲,夹在五岭之间,边带蛮俚,尤多盗贼,民风剽悍,每当广州变乱,始兴(今韶关)往往能迅速以一郡之力南下番禺平叛。
所以始兴相,往往是广州刺史的备选人。
当年卢循与徐道覆南下,只凭数千人就驱逐了广州刺史吴隐之,却与始兴相阮腆之的始兴军血战一场,方才攻陷始兴,在岭南站稳脚。
殷阐也苦劝:“卢徐二贼,蛰伏多时,兵舰甚盛,势居上流,不可轻敌,不若后退寻阳,坐山观虎斗,待刘毅与其两败俱伤,而后奋戈一击,收拾残局,方为上上之策。”
妖贼之所以选择走江州,是因为赣水自南向北汇入鄱阳湖中,水军可以顺赣水而下,占据上游,除鄱阳湖又是长江上游,顺势可下石头城。
“妖贼皆乌合之众,不足为惧,昔者蒜山一战,车骑将军以千余众破十余万妖贼,今我麾下三千精锐,何惧之有?”
在所有的对策中,何无忌选择了第三条。
既然刘裕能完成一千破十万的战争奇迹,何无忌觉得自己也能,跟着刘道规北伐攻灭南燕,鼓舞了他的信心。
另一方面,何无忌粮草不多,即便退回寻阳,也很难支撑下去。
所以不如放手一搏。
刘裕和刘道规今日的地位都是打出来的,何无忌也要以击破妖贼的军功,再次取得朝廷的支持。
打赢了什么就都有了。
殷阐和邓潜之再次无话可说。
何无忌振振有词,“刘毅已经占据豫章,若掩城而守,妖贼能奈他何?我若能击破妖贼,便能匡扶社稷,传令,全军随我南下,迎战卢循徐道覆!”
六月的风时大时小,偶尔是南风,偶尔是西风。
何无忌全军逆流而上,与妖贼相遇于豫章之南的水道上。
妖贼的船队密密麻麻,而何无忌全军所乘皆是小船,妖贼还在西岸小丘上设置了千余弓弩手,望着赣水中射来,封锁江面。
何无忌毫不畏惧,振臂而呼,“儿郎们,随我杀过去,擒斩卢循,击溃妖贼!”
战鼓声轰鸣,惊动了豫章城墙上的守军。
何无忌也有意打给城中刘毅看。
这时南风不知何时变成了西风。
身后战船一动不动,唯独何无忌所乘船只被风吹到了东岸,脱离了身后船队。
站在舰首的何无忌一愣,回头望向自己的部众,竟然全都一动不动,没有一艘船跟来,就这么站在甲板上,静静的望着他脱离船队。
晋军发愣,妖贼没有,几十艘快船顺水而下,将何无忌战船围在中间……
豫章城头。
十几万妖贼杀来,刘毅不可能在城中安坐,早就率领部众在城墙上观望。
见到何无忌孤船被围,手持苏武节仗,死战不降,忍不住长叹一声,“何无忌可惜了。”
“将军好手段,神不知鬼不觉便除掉了何无忌,白得了江州!”诸葛长民满脸钦佩。
“你莫要什么脏水都往我身上泼,我若能使唤的动何无忌部曲,何必这么麻烦,让他在此露脸?直接将其控制,吞并其麾下精锐不是更好?”
刘毅苦恼不已。
如今他是一方封疆大吏,更是名士,爱惜羽毛,何无忌之死的罪名落在他身上,将会成为一个污点。
诸葛长民疑惑道:“不是将军还能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