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等上一年半载,刘道规就能北伐了。
如果只回来一个刘敬宣,倒也好办,关键他拖回来一个司马休之。
此人是司马恬第四子,谯王一系,司马尚之和司马恢之是其兄长,司马恬当过北府都督,所以司马休之在北府军中有一定的名望。
“他带回多少人马?”刘道规有些头痛,如果是外人,找个理由边缘化送入建康当个寓公,颐养天年。
但刘敬宣和司马尚之都不是普通北府将领。
“两千残军,但一回到彭城,便得到了彭城刘氏和北府旧部的拥护。”
在南燕时,刘敬宣造慕容德的反,回到彭城,立即挖刘道规的墙角。
彭城以前是刘牢之的根基,有不少死忠。
而刘敬宣不愧是刘牢之之子,在权谋上如同三岁孩童一般,回来了也不知道低调一些……
殷仲文道:“刘敬宣和司马休之声望太大,不宜常驻彭城。”
“令二人率部西进,一同攻打秦军,再派人去朝廷,询问车骑将军的心意。”刘道规只能先将二人调离彭城。
别看两人只有两千多兵马,但在政治上影响力巨大。
一人是刘牢之之子,还曾是刘裕和刘道规的恩人。
另一人则是司马家的宗室,还是为数不多有兵权之人。
没过几日,建康就有了回复,刘敬宣出任晋陵太守,袭封武冈县男,司马休之升武陵太守,升荡寇将军。
这两道任命的意思非常明显,晋陵就是京口所在之郡,而武陵在西面,这是要分化刘敬宣和司马休之,顺便拉刘敬宣一把。
可见兄长刘裕还念着旧情,毕竟当年刘敬宣对自己兄弟二人还算不错。
刘道规心领神会。
这天下名义上还是晋室,权柄刘裕和刘道规兄弟手上,不等于现在就能取而代之。
南渡以来,掌握权柄者大有人在,其中不乏野心勃勃之辈,但都失败了。
二十年前桓温桓冲的声势远大于现在的刘裕和刘道规,连皇帝说废就废,却因北伐惨败,终究没敢迈出最后一步。
司马尚之与刘敬宣最先举起反对桓楚的大旗,如今又从南燕投奔晋室,在江左士民眼中,是大义之举。
“报,我军前锋刘怀敬、毛修之两部,于陆浑遭到姚文宗重兵埋伏,二将力战,为骑兵所困,后为毛德祖救出,伤亡一千一百余众。”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本以为此次北击秦军十拿九稳,没想到首战就失利。
伤亡的一千一百余众不是杂军,而是北府西府中选出精锐。
刘道规眉头一皱,仔细浏览战报,原来是身为北府的刘怀敬与西府出身的毛修之争功,都想压对方一头,自邓城强行军,进入弘农地界后,人困马乏,被姚文宗抓住了机会。
拿下荆襄后,刘道规虽竭力弥合北府西府之间的地域冲突,但几十年来的惯性,不是短短一两年就能消除的。
此次出击,如果刘道规亲自领兵,或许还能压制两边的裂痕。
但若是不在,两边立即原形毕露。
殷仲文道:“北府西府争锋已久……不宜合为一军。”
“是我想简单了,传令毛德祖率北府军攻打弘农,胡藩率西府军攻弘农,将刘怀敬、毛修之押回襄阳问罪。”刘道规立即更正自己的错误。
传令兵飞奔而去。
不到五日,北面就有捷报传回,毛德祖击败姚文宗,攻破卢氏,与刘敬宣和司马休之汇合,向弘农挺进。
胡藩也以五千西府精锐击败秦积弩将军姚良国率领一万三千秦军,横扫房陵郡诸县。
看到捷报,刘道规不禁苦笑,两只人马战力都非常强悍,势如猛虎,但合在一起,战力直线下滑。
内斗是人的天性,无论东南西北,无论晋人胡人莫不如此。
南面的王镇恶在猛攻半个月后,拿下夷陵、宜昌,斩杀桓石康,其子桓昱举家自焚而死。
不过桓振护着桓谦逃入白帝城,投奔谯纵。
桓谦别的本事没有,逃命本事一流,早在猇亭战败时,就看出苗头不对,提前从夷陵逃到宜昌,与桓振准备投蜀。
拔掉宜都郡这根钉子后,桓氏的势力彻底赶出荆襄。
第356章 过
“你二人可知罪?”
众目睽睽之下,刘怀敬和毛修之被反绑在木桩上,两边各立着一个持鞭力士。
“属下无罪,西府乃我北府手下败将,凭什么他们为前锋?属下不服!”刘怀敬梗着脖子。
比起刘怀肃和刘怀慎,他的性子更执拗,一旦认准,八头牛也拉不回来。
毛修之却低着头,没争辩一句。
其实他也有错,刘怀敬中了埋伏,他不管不顾,继续向前,被姚文宗各个击破。
不然两军合力,秦军也不会这么容易得手。
刘道规气急,“那是以前的西府,而非现在的西府,尔等皆为袍泽,如此争功,拿将士的性命当儿戏,你还有理了?打!”
啪、啪……
鞭子抽在身上,立即皮开肉绽,但刘怀敬咬着牙一声不吭。
二十鞭下去,全身鲜血淋漓,却强忍着没有昏迷。
周围北府西府士卒满脸佩服,平常人三鞭子都熬不住,五鞭昏迷,若是下手重一些,十鞭下去,能取人性命或者致残。
“知不知罪?”
人也打了,刘道规的气出了,也给了士卒们一个交代。
刘怀敬是刘道规从弟,两家一直十分亲近,连他都被处以军法,其他人无不敬畏。
“不服!”刘怀敬歇斯底里的大吼一声。
“再打!”刘道规脸色一沉。
力士又是一鞭接着一鞭的抽下去,血肉横飞。
五鞭之后,刘怀敬两眼一翻昏了过去,但鞭子还是没有停下。
“别打了,皆是属下过错,不该争风,属下愿领军法。”毛修之满脸羞惭。
鞭子虽然没打在他身上,却抽在他心里。
“将军恕罪,我等知错,再也不敢了。”
周围的北府西府将士纷纷拱手。
“刘怀敬、毛修之不顾将士性命,争风暗斗,罢免参军之职,降为曲侯,功田罚没,你二人可有异议?”
刘道规不可能真将二人处死。
北府西府的矛盾也不会因为今日之事而消弭,不过杀鸡给猴看,以后谁再敢公然内斗,便要掂量掂量军法。
“属下心服口服。”毛修之脸上羞惭更甚。
知耻近乎勇,知道羞耻的人,说明生性淳直,刘道规也懒得打他,令亲卫解开两人。
刘怀敬则被众人抬下去,寻军医医治。
刘道规处理完公务,晚上去才去看望他,这厮身强体壮,跟刘遵有的一比,敷上金疮药,也就没什么大碍。
那几个行刑力士都是亲卫,手上留着火候,看着吓人,其实没有下死手。
见刘道规进来,刘怀敬连忙把眼睛闭上装睡,还打起了鼾。
刘道规语重心长道:“做人不能这么点出息,北府西府不都是北方南下的流民后代?你身为彭城刘氏,非但不能以大局为重,反而带头内斗,比起你的两个兄长,实在差的远。”
刘怀敬眼皮颤了颤,但还是没睁眼。
“咱们将来是要北伐的,你若还是如此不堪大用,不如返回京口!”
“兄长不可——”刘怀敬连忙挣扎起来,牵动了伤口,疼的龇牙咧嘴,“小弟知错了。”
脾气虽然倔,但秉性并不坏,什么事都不往心里去。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刘道规也没多说什么,检查一番他的伤势,没什么大碍。
这时孟干之赶来,“将军,捷报,刘敬宣与司马休之率部众血战,攻破弘农,生擒姚秦左将军姚文宗、斩叛将陶仲山、董迈等三十余众,尔后二人顺崤涵道,攻破陕县、渑池、新安诸城,俘虏羌氐匈奴诸族三万余众,大小牲畜五万多头,战马六百匹。”
“竟如此生猛?”刘道规心情略有些复杂。
刘敬宣在权谋是三岁孩童,但也继承了刘牢之的几分勇武。
还有司马休之,以前在北府军中籍籍无名,去北面混了一圈后,也开始崭露头角。
司马家这么大一家子,还是有些好苗子。
孟干之道:“二人麾下都是追随多年的死忠,在彭城有招揽了一批北府旧部,此番北上,高举北府大旗,秦军一见旗号便望风而溃。”
二人生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姚秦外强中干,精锐早就在柴壁之战中伤亡殆尽。
别看北国动不动就是几十万大军,实际上精锐也就那几万人马,甚至一万都不到。
刘道规虽然重新组建了西府军,但算上北府军,手上的精锐也就两三万人马而已。
姚兴虽占据关中,但势力范围没有刘道规大,四万精锐覆灭,足以灭国。
姚兴能撑到现在,已经算他本事大。
毕竟是大胜,刘道规心中喜悦。
这么快拿下了弘农郡,还俘获了这么多的青壮、牲畜,也算意外之喜。
此战之后,姚秦全面收缩至关中,与魏国呈犬牙交错之势……
建康乌衣巷,王府。
王谧面前摆满了五十散和酒,头顶房梁上还挂着一条白绫。
“父亲何必如此?车骑将军不是已经既往不咎了吗?”三个儿子王瓘、王球、王琇哭声一片。
最小的儿子王琇方才八岁。
王谧斟满一杯酒,倒入嘴中,“既往不咎?你们想的太简单了,知道那日为何让皇甫敷之子出来?”
长子王瓘道:“显示车骑将军不忘旧情。”
王谧叹息一声,“你以后辞官在家,读书著述,延续我琅琊王氏血脉,莫要再卷进朝廷的是非之中。”
次子王球年仅十一,拱手道:“皇甫敷死,皇甫虓方能得到赦免和重用……”
“不错不错,将来汝定可兴旺王氏,仲和与桓胤在我家中谋反,我没去通告车骑将军,已经犯了忌讳,车骑将军之所以不下手,是怕落个忘恩负义的骂名,所以才暗示我自尽。”
王谧连吃三颗五石散。
其实他并非完全无辜,心存一丝侥幸,王谌联合桓胤、骆冰,内外夹击,看上去成功的可能性极大。
而一旦成功,权柄就落入他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