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蜀中承平日久,士卒皆无死战之心,比不上中原杀出来的悍卒。
一个冬天,刘道规募集到两万六千义从军。
经过毛德祖和王镇恶的筛选,无不是精悍之士,不仅有西府军,还有武陵过来的蛮人,在山地丛林如履平地,还精通水性。
荆楚之地民风剽悍,蜀汉名将关羽曾以三万人马北伐,水淹七军,威震华夏,逼得曹魏准备迁都。
义从军中的列长、火长、队长全部由曾经的西府水军担任。
官长、曲侯、司马则由虎贲和刘道规部曲担任,刘怀敬、刘怀默、曹云、曹震等几个刘曹两家精英子弟升为裨将。
这支人马既独立于朝廷,也独立于北府。
刘道规差不多重新组建了一支西府军。
以曾经的西府军为根基,以虎贲和部曲为骨干,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上。
新军成立的第一天,刘道规就给每一个将士分田分宅,还按月发放例钱,让他们将家眷迁入江陵城中。
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刘道规只知道一个道理,足饷足粮,军队的战力就不会太弱。
这些人原本就有底子在,稍作训练,熟悉编制和旗号后,差不多就能用了。
不过北面的形势有些不乐观。
姚兴派苟林率五千步骑驰援襄阳,桓谦声势大振,传檄荆雍江宁豫各州,召集旧部,气势汹汹的要为桓玄报仇……
第344章 谣
“刘裕刘道规托名晋臣,实为晋贼,暗藏虎狼之志,常怀蛇虺之心,鹰顾狼视,残虐害民,谦愿率荆襄父老,奋戟扬戈,驱赶北虏……”
“写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我是晋贼,他桓氏就是大忠臣?”刘道规被气笑了。
王镇恶道:“不过是困兽之斗而已,桓谦自以为有姚兴之助,便可与我军一战。”
襄阳不仅只有襄阳一地,还有北面的南阳郡,西面的上庸郡。
整个南阳盆地都在其治下,人力物力不在江陵之下。
相当于彭城与广陵之间的关系。
而襄阳作为北面门户,聚集了大量雍豫并梁诸州南下的流民。
杨佺期、冯该、王镇恶,还有刘毅麾下的鲁宗之都曾定南下侨居襄阳,毛璩一族也是如此。
所以在得到姚兴支持后,桓谦实力增长不少。
刘遵道:“先下手为强,咱们现在兵强马壮,还怕他不成?”
王镇恶拱手道:“襄阳襄阳三面环水,一面靠山,易守难攻,当年苻坚十七万大军围困一年,有叛徒策应下,方才攻破城池。”
刘遵道:“攻不下难道就不攻了吗?一年之期,如今只剩下半年。”
正常状况下,以刘道规的实力,半年时间很难拿下襄阳。
连武昌都打了半年,依旧没有攻克。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凭我们手上的兵马,不可能正面攻破襄阳!”刘道规扫了一眼众将。
这时孟干之进来禀报:“府外有人说是都督故人,特来相投。”
“故人?”刘道规一愣,在荆襄有仇人还差不多,哪来的故人?
过不多时,亲卫领着一人入内,“藩穷途末路,特来投奔都督。”
“原来是胡道序,大善,有足下相助,必能攻破襄阳,扫灭诸桓!”刘道规不由大喜。
当初桓玄派他出使彭城,有过一面之缘,对此人印象不错。
刘遵两眼一翻,“汝不是桓玄麾下参军?”
胡藩拱手道:“当初败退建康,我曾力劝桓玄率八百羽军血战,恨其不能听我之言,知其必败,然知遇之恩不可不报,本欲于桑落洲死战,奈何战船被烧,跌落江底,潜游到岸时,大势已去,遂逃回故乡,今都督善待荆州百姓,愿效犬马之劳!”
桓玄出身高门,对寒门之人带着天然的傲慢。
胡藩这种人肯定会受到重用。
“真忠义之士也!”刘道规赞叹不已,“我欲攻取襄阳,不知可有良策?”
胡藩思索了一阵后道:“襄阳坚固,又有姚秦相助,若是强攻,必伤亡重大,今桓谦召集旧部,在下愿率本部三百人马迁入城中,以为内应。”
“三百人马太少,我给你三千精锐,陆续迁入城中。”
“桓谦生性多疑,都督麾下皆是北人,不会楚音,若为其察觉,反而失算,三百人马足矣,且城中多有忠于晋室将士,在下可以联合他们。”
见他这么说,刘道规也就不再坚持了,“事成之后,我向朝廷为你请功。”
胡藩道:“谢都督,只求破城之后,勿杀掠百姓。”
“足下大可放心!”刘道规欣然同意……
建康。
东堂之内除了刘裕、刘穆之、王谧,多了左卫将军褚粲、光禄勋丁承之。
褚氏虽不及王谢桓庾,但也是江左望族,康献皇后褚蒜子便是出自褚氏。
“骠骑将军不到半年就攻灭桓楚,生擒桓玄,真乃世之虎将,听闻荆襄百姓无不归心。”褚粲满脸钦佩之色。
丁承之却沉着脸,“不知诸位可知近日建康童谣?”
刘裕最信谶讳玄学之说,而这些童谣往往都应验了,顿时来了兴趣,“是何童谣?”
丁承之小心翼翼道:“石龙非龙,石虎非虎,铜驼悲泣,子嗣何辜?”
刘裕的笑容僵在脸上。
堂中的顿时寒冷了几分。
这首童谣再浅显不过,也非常恶毒,说的是羯赵暴君石虎,残杀石勒满门,但其中带着一个龙字,就不免让人产生其他念想。
子嗣何辜,更是在提醒刘裕,将来他的子嗣将何以自处。
论内斗,这些士族高门一个个都是行家,自然也就能看出兄弟二人最大的矛盾之处。
石勒对石虎恩同再造,逝世之后,石虎便迫不及待的动手,屠了石勒满门。
刘裕望着丁承之的眼神冰冷起来,吓得他全身一颤,连眼睛都不敢抬。
这时刘穆之却笑道:“在下这几日也听到一首童谣。”
“道和快快说来。”刘裕终究没有爆发。
刘穆之起身踱了两步,口中吟咏:“天地阴阳,两柱撑场,一柱都天,一柱镇疆,两柱并力,兴国安邦。”
字面上的意思同样浅显,却藏着一重暗喻。
一柱都天,说的其实是齐武王刘縯,号柱天都部,又称柱天大将军,起兵反莽,威震天下,后为更始帝刘玄所害,却为刘秀的崛起奠定了基础。
江左形势,恰如这两根大柱的局面。
刘裕柱内,对付士族高门,稳定朝局,刘道规柱外,清除四方不臣之人。
不然就是独木难支的局面。
晋室传承至今,与士族共治天下,绝非轻易就能改变。
非但士族高门在观望,就连北府内部也有很多人虎视眈眈。
刘穆之才思敏捷,脱口而出,化解了别人处心积虑准备的一支暗箭。
“妙、妙,道和这首童谣深得我心,只是不知丁大夫这首童谣从何处听来?”刘裕击掌而赞,眼中寒意已经变成了杀意。
这首石虎石龙的童谣,明显是冲着兄弟二人来的。
“这……在下偶然听得,倒是忘了在何处。”丁承之满脸冷汗。
他不过是别人推上来的替死鬼。
王谧笑着过来打圆场:“童谣而已,荒诞不经,将军不必介怀。”
“此事非同小可,定是有人在暗中兴风作浪,怨忿新政,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刘裕此言一出,丁承之全身一软,瘫在软榻上。
这段时日,刘裕和刘穆之正在推行新政,禁止士族豪强私占山泽,兼并土地,藏匿户口,在刘穆之的建议下,准备再次推行土断。
而这些举措,必然会引起士族豪强的反对。
所以就少不了有人暗中兴风作浪。
第345章 祭
“丁承之好大的胆子。”几人离去后,刘裕脸色沉了下来。
虽然只是一首童谣,但背后的心思不得不令人揣摩,而已经触犯到了刘裕的逆鳞,他此生最看重的便是儿子。
丁承之千不该万不该,将子嗣卷入童谣之中。
刘穆之道:“丁承之是褚粲的人,褚粲是大将军的人。”
士族高门盘根错节,在出身寒门的刘裕掌握权柄后,忽然变得团结起来。
“如此说来,他们是在试探我还拿不稳刀。”刘裕满脸平静,眼中却是沉沉杀气。
“将军新近掌权,不已大动干戈,除掉丁承之,背后之人自会安分。”
建康在北府的势力范围之内,刘裕一路从项城杀到京口,从京口杀到覆舟山,以区区三四千人大破数万西府精锐,在北府军中的地位无人撼动。
而且刘裕还与檀、徐几家联姻,启用彭城刘氏将领,掌握京口和广陵。
刘毅升为豫州刺史,何无忌为江州刺史,表面上看,二人占了不少便宜,实则是将他们踢出北府,让刘裕能肃清江左,整合北府内部。
“这一点你说错了,他们永远不会安分,杀一个丁承之不够,他们也不会在乎,要杀就杀司马遵!”
刘裕斜躺在凭几上,半眯着眼,溜出一道若有若无的寒芒。
他在战场上勇猛精进,在权谋上同样杀伐果断。
“杀……大将军……”刘穆之脸色一变。
“皇帝已经回来,司马遵也该为我和阿规挪挪位子了,他暗中联合刘毅、何无忌、毛璩,所图为何?还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皇帝司马德宗天生痴傻,是再合适不过的傀儡。
但司马遵却不一样,在皇族中极有声望,已经成了刘裕最大的威胁。
“然则,大将军生性谨慎,并无过错,贸然杀之,只怕人心不服。”
伴君如伴虎,刘穆之陪伴还是一头猛虎。
“道和何太迂腐也?当年司马懿如何杀的曹爽?”刘裕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
刘穆之竟一时语塞,“这……”
司马懿指洛水为誓,只要曹爽放下兵权,便保他一世富贵,曹爽信了,士族信了,但一转头,司马懿就夷了曹爽三族……
“就连先帝都死的不明不白,一个郡王而已,杀了又如何?我不杀他,他就要杀我,乃至我刘氏满门!”
作为一个赌徒,刘裕比刘穆之更懂权谋,也更懂输了之后要付出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