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陆陆续续杀出步卒,前面的还是披甲的精锐,后面就变成了壮妇和少年,手中兵器五花八门,环首刀有之,柴刀有之,菜刀、木叉亦有之。
行进之间颇有章法,长兵在前,短兵在后。
“寄奴来了!”
“猛虎来了!”
刁逵大营之中,到处都是惊恐的喊声,当即就炸了营,士卒到处乱窜,甚至有人逃来刘裕大旗下归降。
刘裕的旗号出现在京口之下,便如滚汤泼雪一般,势不可挡。
偶尔几个家奴壮着胆子上前阻拦,都不用刘裕出手,身边的虎贲步槊一阵攅刺,这些人便如麦子一般倒下。
步槊不是长矟,属于重兵器,专为步卒破甲、对付骑兵之用,非身强体壮的勇者不能驭之。
对付刁氏部众,如同牛刀杀鸡一般。
眨眼间就蹚出了一条血路。
而“刘”字大旗推进到楚军营垒后,楚军完全崩溃,只剩下中军大营中的刁逵和一千余甲士。
刘裕大喇喇的提刀上前,“今日只捉拿刁逵,余者不问,去吧。”
一句话下来,甲士走了一半。
“刘寄奴,你……这贱奴,当初就不该饶你一命!”刁逵情知必死,颇为硬气。
刘裕一叹,“我只欠了你三万钱,你却要我的命,将我打个半死,若非王公求情,我早成枯骨。”
刁逵还在嘴硬,“你乃贱奴,我乃士族,打杀了你又怎的?”
刁家到处钻营,到处被嫌弃,直到投奔桓玄,方才扬眉吐气,升任西中郎将,刁氏其他子弟也成了桓玄走狗爪牙。
但作为京口豪强,投奔桓玄麾下,极不得人心。
所以刘裕一到,军心就崩溃了。
“那今日你为阶下囚,又该如何?”刘裕淡淡道。
“哼,你只有区区数百人,谁胜谁负,犹未可知!”刁逵拔剑在手。
西面还有王愉的一万人马在,只要支撑一两个时辰,援兵就来了。
刘裕却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大笑不止,“你我交战至少一个时辰,王愉的兵马要来早到了,今日非但你死,你刁氏满门亦亡!”
“哐当”一声,刁逵手中的长剑掉在地上,面如土色。
王愉是什么人,他比谁都清楚,从来就没正眼瞧过刁氏。
刘裕挥挥手,百余虎贲挺起步槊,结阵向前杀去。
这时还愿意跟着刁逵的人,无不忠心耿耿,将生死置之度外。
然而两边的差距实在太大,一方是百战精锐中选出的勇士,一方是豪强部曲,从未经历过血战,虽然有些人悍不畏死,但在虎贲的绞杀下,宛如飞蛾扑火一般。
不到一个时辰,刁氏的四五百甲士便伤亡殆尽,而虎贲只伤了二十七人,一人未死。
“杀了我!”刁逵杀猪一般被一名虎贲提到刘裕面前。
刘裕笑道:“我要你活着,亲眼见到刁家如何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刁逵仿佛被抽去了骨头,一下子瘫软在地。
大战还未结束。
京口中涌出的人越来越多,“寄奴回来了,阿规回来了。”
父老乡亲们喜极而泣,男女老少提着兵器与沈田子、沈林子等人一同杀向西面的王愉大营。
后面还跟着私盐贩子,以及倒戈的刁氏僮仆。
王愉毕竟是太原王氏出身,麾下部众比刁逵强一些,在刁逵受袭之后,立即严阵以待。
但蚁多咬死象,京口百姓已经陷入疯狂之中,刘裕带来的兵马锐气正盛。
沈田子和沈林子兄弟二人奋勇当先,率先撕开缺口,杀入敌军之中。
刀光血影滔天而起。
王氏部众的确比刁逵强,但再强也比不上这支从北方杀回的虎狼。
被杀的节节后退,却还在支撑。
“王愉——”
几百人同时高呼,如同炸雷,轰在战场上。
刘裕率部扛着大旗杀向敌营,猛虎之势,令人不敢仰视。
而就在这时,敌营中军大帐却是一片混乱,王愉竟然在这个时候带着几百部众驾车逃了……
虽然这么打下去,王愉最终还是会输,但他这么一逃,还在抵抗的楚军立即崩溃。
“鼠辈!”
刘裕满脸不屑,在建康与这些人虚与委蛇了两年多,早就知道他们是什么货色。
所以他才如此激进,只凭五百人就敢渡江杀来……
第331章 内
刘裕还在京口激战时,广陵城中刚刚收到刘道规的军令。
“彦达,刘道规令你我赶去瓜步议事,只怕是一场鸿门宴。”刘毅嘴上说的严重,实则并没有怎么当回事。
如今手上一万余人马,还有诸葛长民、刘藩、鲁宗之、赵恢为辅,麾下猛将如云。
而刘道规号称三万大军,实则精锐只有区区七八千人而已。
“刘道规门第还不及将军,将军才是刘氏正统,大不了关紧城门,他刘道规区区三万人马,还能攻破广陵不成?”
赵恢加入的最晚,也最急于表现。
但一旁的诸葛长民和刘藩都一言不发。
他二人在历阳起兵失败,诸葛长民还被刁逵囚禁。
而刘道规引兵南下,一路兵不血刃,历阳举城投降。
双方实力的差距,他二人心知肚明,广陵北府军的精华是征虏中军,而征虏中军五年前就投入刘道规麾下,跟着他北上与胡人血战去了。
刘毅的这些人马虽然实力也不差,但比起北方的虎狼之师,还是差了许多。
之前拦阻皇甫敷,两边一碰,刘毅军原形毕露,完全不是对手,不得不退回广陵。
刘藩道:“刘道规刘裕兄弟起兵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所向披靡,江左人心归之,恰如当年之项羽,兄长实力不如,万不可与其争锋,但隐忍,以待时机。”
孟昶晃了晃麈尾,也附和道:“眼下正是要利用他兄弟二人消耗桓玄,明公不妨后退一步,暗中加紧联络各方拥护晋室势力,待其与西府两败俱伤,明公可趁势而起!”
在他们眼中,刘道规和刘裕只是两把刀而已。
或许可以得意一时,却难以长久。
往年苏峻比现在的刘道规刘裕还要强势,接连击败朝廷大军,攻入建康,逼得庾亮逃奔寻阳,但最终还是倒在士族的围攻之下。
江左的一切还是要士族说了算,八十年来都是这套规则,所以刘毅势力早早就联络上了各大士族,打造一个利益共同体,力图恢复以前旧制。
刘毅、孟昶也能让各自的家族跃升为高门。
“你错了,这一次我若去瓜步,必然凶多吉少,当年我与他共事过,此人心狠手辣,虽不至于杀我,却必然会羁押为质,届时我们恢复晋室的大业,便要付之东流了。”
刘毅好不容易混出了个人样,而现在又是争权夺利的关键时候,若是落入刘道规手中,恐怕这辈子就没有出头之日了。
“我们手上有兵,有城池,有粮草,若他日一句话,就要受制于人,明公今后何意号令天下?”鲁宗之没有说话,他的儿子鲁轨却激动起来。
此子精擅骑射,气力绝人,骁勇善战,与鲁宗之率部从关中杀出。
只是面相黝黑粗恶,没有鲁宗之的儒雅气质。
扶风鲁氏在后汉出过一代经学大家鲁丕,关东号之曰:“《五经》复兴鲁叔陵”。
“对,他刘道规是冀并青幽都督,又不是北府都督,凭什么对我等发号施令?”
“淮泗兵马连年征战,一路南下,远来疲惫,咱们还怕他不成?”
在场一半的武将都被他的话感染。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军议,而是要让征虏军府一系的人马低头,从此臣服于建威军府。
所以即便刘毅愿意低头,这些人也不愿意。
孟昶道:“诸位稍安勿躁,桓氏未灭,晋室未复,眼下还是要以大局为重,既然明公不去瓜步,不妨去信一封,虚与委蛇。”
“也只能如此了。”
刘毅令人取来纸笔,写一封他认为委曲求全的信。
刚让人送去,后脚就有亲信前来禀报,“将军,哪边……派人来了!”
刘毅和孟昶对视一眼,“今日且到此为止。”
众将各自退散。
刘毅和孟昶一起赶到后堂,一宽衣博袖,手持碧玉如意的人等待多时,望着两人一脸倨傲的笑意,“哎呀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刘参军、孟主簿——别来无恙乎?”
来人竟然是晋室曾经的谯王司马尚之。
其父司马恬历任尚书、侍中、左卫将军、尚书右仆射,直至北府都督,深得孝武帝信重,是司马氏的中流砥柱。
谯王这一支,也是司马家为数不多掌握兵权的宗室。
与刘敬宣一同逃亡南燕的司马休之正是其弟。
“拜见殿下……”刘毅和孟昶没想到司马家会派此人前来,足以说明对二人的看重。
“天下纷扰,强贼作乱,晋室只能依靠诸位忠臣义士,事成之后,可效文献公当年旧事!”
文献是王导的谥号,曾辅佐晋元帝南渡,重立晋室,也让琅琊王氏一跃成为顶级高门,子孙受用至今。
如今桓玄篡晋,一如当年,而刘毅和孟昶若能匡扶晋室,足可比肩当年之王导!
司马尚之这是在给两人许诺。
孟昶当即满脸红光,“昶若不能复兴晋室,枉为人也!”
复兴晋室,同样也是在复兴孟氏。
刘毅稍微迟疑了一下,也拱手道:“愿效犬马之劳!”
“哈哈哈,好,有两位相助,大事可期也!”司马尚之大喜……
瓜步。
对付西府水军,刘道规没这个本事,但对付位于江北广陵的刘毅和孟昶,办法多的是。
战场上或许还有以弱胜强,以寡击众,但在权谋场上,只有以力欺人以势压人。
刘毅孟昶要拥立司马遵,并不是一件小事,而是在篡夺胜利果实。
刘道规自然也不会给他们好脸色。
瓜步离广陵不远,四天过去了,广陵仍没有动静,刘毅连个说法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