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府江山 第249节

  身上大小创口无数。

  “郎中,郎中何在。”刘道规立即慌了神。

  心中的些许不快,烟消云散。

  父亲早逝,全靠母亲和兄长拉扯大,曾经猛虎一般的兄长变成了这般样子,刘道规一时情难自抑。

  几个郎中赶来,又是把脉又是检查伤口。

  “左将军创伤太……重,多年阵战,旧伤添新伤,即便治好……只怕……”白发郎中说话吞吞吐吐。

  刘道规烦躁不已,“只怕什么?”

  另一个年轻些的郎中道:“只怕这一次挺过来,寿元不会太长!”

  刘裕每一次以少击众,说起来风光无限,但每一次都是拿命去拼的,身上早就留下了大大小小的创伤。

  人受了伤,就算治好,也跟以前不一样。

  刘道规沉默的坐在血泥之中,望着刘裕的脸,一时百感交集。

  郎中们取来清水烧开,为其清洗敷药包扎。

  士卒们抬走尸体,稍作清理,取来稻草铺了一张简易的草床,还搭了一个帐篷。

  黑夜褪去,白日降临,刘裕依旧没有醒。

  几个郎中该做的都已经做了,能不能活,全靠他自己的造化。

  连续两天两夜,刘道规都守在帐篷中,每天熬煮汤药喂他服下,打扫战场、清点俘虏等、追杀西府军等军务,全都交给随后赶来的刘钟。

  到第三天下午,刘裕终于醒来,睁大眼睛愣愣的望着刘道规。

  “兄长……”刘道规还以为是幻觉,也望着他。

  “卧龙卧龙,今日一见,吾弟方是成大事之人,有天命在身,是我错了,错了就要改!”声音虚弱而沙哑,嘴唇干裂。

  刘道规赶紧喂他温水服下,“兄长身体恢复,还需主持北府大局,何必想这么多?”

  “你难道就没想过?”刘裕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大丈夫在世,无非就是权势和女人,小弟怎会不想?”刘道规实话实说。

  这个时候也就不必遮遮掩掩的。

  有些事情敞开说,反而会好一些。

  “哈哈哈……”他竟笑了起来,“若有美酒,你我兄弟当痛饮之!”

  “受了这么重的伤,怎可饮酒?”

  “人生不过数十载,该吃就吃,该喝就喝,死有何惧,莫非我不喝酒就能长命百岁吗?”

  言语中似乎知道自己的身体并不乐观。

  刘道规一阵默然。

  他却来了精神,轻轻抓住刘道规手,异常郑重道:“阿规,我有一事相求,你一定要答应我。”

  “好。”刘道规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第326章 收

  这一战虽然打赢了,伤亡着实不小。

  刘裕麾下四千人马,活着的不到一千二百人,西府军阵亡五千六百余众,被俘者一万两千余人,逃走的更多。

  西府四虎中的皇甫敷阵亡,北府骁将向靖、刘仲武、刘彦之阵亡,沈田子、沈林子、蒯恩、丁旿全部重伤。

  缴获粮草七万多石,三千多头猪羊,以及各种军械车仗堆积如山。

  虽然大部分西服精锐都逃走了,但真正能返回建康或者荆州的少之又少。

  而想要将他们重新编制起来,没有一两个月功夫根本办不到。

  所以这一战西府精锐尽灭。

  桓玄手上只剩下三四万的水军……

  一场暴雨不期而至。

  让那些受伤的士卒更加难熬。

  几声喝骂,几声惨叫,俘虏的人头被挂在竹竿上,用于威慑西府俘虏。

  刘遵率骑兵追回了四千多俘虏。

  不过这其中很多人也受了伤,被大雨一淋,身上开始发热发红。

  很多人在泥泞中无意识的呼唤着父母。

  “受伤的人太多,我们自己的兄弟尚且难以顾及,这些俘虏更管不着,与其让他们哭喊,祸乱军心,属下以为,不如……”

  刘钟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救回一个伤员,比斩首一名敌军付出的精力大多了。

  作为军人,当然怎么方便快捷,怎么来。

  刘道规看了看竹竿上挂着的人头,又看了看泥泞中的俘虏,一个个睁大眼睛望着自己,其中不乏很多十四五岁的青年,满脸稚气,跟随着父兄走上战场,为桓玄卖命。

  然后又懵懵懂懂地成为俘虏。

  “全力以赴救治每个伤员,能救一个是一个,药材不够,令曹霁从氶城、彭城运来!”刘道规没怎么犹豫,就做出了决定。

  刘钟道:“但若是救治这些俘虏,必定耗费时间,贻误战机,就无法快速南下,攻打建康。”

  西府三支精锐惨败,江左陷入恐惧之中。

  这个时候进兵,事半功倍。

  刘道规抬头望了望昏沉的天空,大雨淅淅沥沥,落在地上溅起阵阵水花,“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西府北府对峙八十余载,灭桓玄易,灭西府难,这一战关键还是争夺人心。”

  就算没有刘裕和刘道规起兵,继承司马家沉疴和弊病的桓楚也撑不了多久,要么亡于士族之手,要么亡于天师道。

  但西府不会因此而消亡。

  就像北府一样,本质上都是北方南下的流民。

  “都督英明,属下明白了!”刘钟心悦诚服。

  大雨稍停,便民夫和俘虏们开始修复营寨,熬煮汤药、肉羹,清理战场上的尸体。

  大营之中又忙碌起来。

  俘虏们眼中也有了一丝生机。

  本来就是厮杀汉子,身体素质不错,即便药材不够,喝上两碗肉羹,睡上几觉,精气神就回来了。

  刘道规带着郎中亲自为他们检查伤势,包扎伤口,顺便嘘寒问暖,询问他们家中父母妻儿近况如何,家乡的粮价多少。

  虽然是为了收买人心,但这个世道,能做到这一步的人凤毛麟角。

  士族门阀们高高在上,死再多的牛马,在他们眼中也只不过是一个数字而已。

  根本不会关心底层士卒的生存状况。

  一连数日,刘道规都待在俘虏营中,照看伤兵,安抚他们的情绪。

  西府军大部分都是北方流民,士卒们通常生性豪爽,一来二去,渐渐的也就熟络起来。

  蒙城东南,颍水之畔,刘道规还立起了一座大碑,安葬双方阵亡的将士。

  种种举措,西府军的疑虑逐渐消失,与刘道规无话不谈。

  “禀……都督,我家中……兄弟两人都在西府军中……本指望此次大胜后,能拿到赏钱,回乡娶妻生子……”

  一个操着关中方言的汉子吞吞吐吐道。

  刘道规笑了笑,“你兄弟呢?”

  汉子黯然道:“已经战死沙场,连尸体……都找不到了。”

  刘道规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安慰他又不知如何开口。

  不过他却看得开,“既然上了战场,便生死由命,怪不得别人。”

  北府军杀西府军,死在西府军手上的北府军同样不少。

  另一人操着中原口音道:“都督何时带着我们杀回建康哩?”

  此言一出,在场俘虏无不伸长脖子,满眼期待。

  刘道规一愣,打赢了这一战,形势已然分明,这些人比自己还要着急,“你们不是西府军吗?”

  “去球的西府军,咱们这些人连牛马都不如,死了都不管埋,都督在颍川分田分地,咱们看的清清楚楚,除了都督,天下还有谁真心对我们这些丘八好?”

  “对哩对哩,连索虏都在分田分地,我老父去年上山砍了几斤柴火,被卞家家奴打个半死!”

  “前些年饥荒,我家借了殷家的高利贷,还不上……拿我七岁小妹去抵债……”

  众人越说越气愤,言语间非但对胡人没有多少恨意,只有对士族高门的仇恨。

  甚至有几个人还哭起来了。

  生存压力大于族群仇恨。

  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人,活的还不如一头牛马,又怎会忠心拥护朝廷?

  拓跋珪在北地施行计口授田之策,堪称是一次创举,魏国真正意义上在北方站住了脚。

  晋室喊了这么多年的北伐口号,每一次都大败而归,已经消耗了百姓和士卒们的热情。

  至于桓楚,既无内部革新魄力,亦无北伐的决心,桓氏本就是高门出身,桓玄自然也就不会损害自己家族的利益。

  某种程度上还为晋室背了黑锅,篡位之后,国事日非,士族高门越发肆无忌惮,竟然让更多的人觉得晋室还不错……

  “你们愿意追随我南下?”

  “都督和左将军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跟着都督能分田分地,跟着桓氏,我们什么都落不着!”

  这些人倒也坦然,一句弯弯绕都没有,全是从自己的利益出发,反而更值得信任。

  人会背叛自己的一切,但绝不会背叛利益。

  刘道规道:“既然这么说了,等伤病好了之后,我放你们回去。”

  “都督难道要舍弃我们?我等并非不知忠义的小人,实在是日子难熬,但凡朝廷能把我等当人,也不至于如此……”

  这些人还急了。

  这种日子,刘道规以前也经历过,深有体会,连连摇手:“诸位误会了,北府西府本是同根生,都是华夏男儿,不应该互相残杀,诸位回去以后,可以游说荆州父老西府兄弟,让他们不要再助纣为虐。”

  “都督仁义!”众人俯首而拜。

  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回去。

  有一千三百多俘虏愿意留下,加入北府麾下。

  这些人都是征战多年的老卒,家中也没有什么人,除了打仗什么都不会。

  刘道规全部收下,单独设了一支陷阵营,以刘怀敬为裨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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