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治下十郡五十三县,不设太守和县令,郡设折冲府,县只设长史和督护。
长史治民、督护负责平日的防务和捉贼。
所有县只向军府汇报,取消中间的郡,增加效率。
建威将军府下设功曹、仓曹、户曹、兵曹、法曹、士曹六从事,分管军务民务,与折冲府和县直接对接,取消乱七八糟的参军制。
参军是为寒门设置的,将军则是高门的独属。
还有各种清官、浊官之分。
干活的没地位没实权,有地位有权的不干活。
晋室弄的如今地步,跟这种畸形官制不无关系,几十年来,士族高门养出来的十个里面八个是酒囊饭袋。
兖州一张白纸,天高皇帝远,刘道规正好一扫晋室之陋习。
权责位统一。
庸者下,能者上。
也不管什么庶族士族,只要有战功,有能力,一概重用。
这也导致很多县长史和督护,都是军中退役的老卒。
不过这些人将军中作风带进了地方,军府的动员能力更强,刘道规任何军令政令,下面的县都雷厉风行。
治国就是治吏。
寒门和庶族兢兢业业,没有士族的那些毛病。
这套制度唯一的缺点,就是刘道规每日的工作量极大,每一道奏疏都亲自审阅,每天运进将军府的简牍都有十几车。
手上捧着几斤重的竹简,一刻不得闲,竟然比上阵杀敌还累。
“夫君何不推行黄纸?”曹思霏拿着几张黄纸放在案几上。
“此物……是否太贵,增加军府负担?”刘道规其实也想到了,只是这年头吃饭都是问题,纸张就更别想了。
造纸需要木头,木头也是贵重之物,百姓们生火做饭都舍不得,一年到头儿才洗两三次澡。
所以纸张都是士族们练习书法的玩物。
曹思霏娓娓道来:“若是以麻秸、楮皮、桑皮代之,并不算贵,夫君也可开设纸坊,佣工于民,造出的纸卖于诸国,也是一笔不小的生意,一部纸书造价原少于竹简,若能推广,寒门庶族亦能用之,天下书籍便不再为士族高门独有,此举功在千秋。”
“大善!”刘道规心中一喜。
推广纸书,实际上是在瓦解士族门阀的根基。
这年头士族门阀不仅垄断权力、财富,更重要的是垄断书籍。
寒门庶族读不到书,不知其中道理,也就永远只能待在底层。
刘道规越想越是兴奋,身为寒门中的一员,天然与士族门阀对立,而自己崛起之后,要么与他们同流合污,要么被他们排斥在外。
如果推广纸书,刘道规就能自己培养寒门庶族的人才。
士族门阀的根基,也会被彻底动摇。
“夫人真女中豪杰也。”刘道规不禁对曹思霏刮目相看。
她却噗嗤一笑,“夫君日理万机,自然没有我等妇人心细。”
“既然如此,我这就下令开建纸坊!”
造纸术在魏晋时已经大成,成本也不高,缺的只是推广。
刘道规一声令下,不到两个月,境内的公文全都改为纸张。
其实成本非常低,不仅麻秸、楮皮、桑皮能用,枯藤野草都能造纸,质量不如佐伯纸那么光洁白皙,但能写能画,已经够用了。
工坊里工匠还用稻草造出纸来。
但非常粗糙,不利于书写,稻草是百姓冬天被子和取暖之物,也是牲畜的饲料,粮草粮草,军中所用之草,就是稻草。
也算重要的战略资源,拿去造纸不划算。
刘道规采用价格最便宜的麻秸,搭配桑皮,造出的纸一斤黄纸价格也才三百钱,能抄十本《春秋》。
而同等重量的竹简差不多七百钱,只能抄半本。
这里面的差价实在太大了。
最显著的变化还是在公务上,一封纸笺就将一个月内所用公务写在上面。
不必再用牛车拉。
军府从上到下都轻松不少。
刘道规直接扩大纸坊的规模,在泰山郡和兰陵郡设立两座三千人规模的大作坊。
至于人力,更不成问题,手上这么多的奴户,只要提供一日两餐,有的是人抢着来,更何况每月还有三斗粮食的工钱。
连民户都有人趁着农闲时来务工。
“既然有纸坊,夫君可再建两座书坊,抄录先贤经典,传之于世。”曹思霏对此事特别上心,不过她也是寒门。
“抄书要会写字,我手上哪有这么多会写字的人,不如直接拓印。”
东汉灵帝时便有拓印之术,跟印章印玺差不多。
这年头经典也就那么多,直接刻在石头上,然后拓印在张上,加快效率。
“夫君英明。”
钱到位,人到位,政令也到位,印坊半个月就立了起来。
刘道规拿着第一本拓印出来的《诗经》,不禁感慨万分,虽然十分简陋粗糙,字迹也不是很清秀,但还是认清。
接下来只需改造工艺即可。
任何事情都有一个过程,只要东西出来,以后都会逐渐变好。
华夏君主、先贤,无不以推广教化为己任,汉武帝接受董仲舒的建议,‘以教化为大务’,立太学以教于国,设痒序以化于邑,渐民以仁,摩民以谊,节民以礼。
两汉颁布政令,都是贴在闹市,当时读书识字之人极多,寻常百姓都能看懂,不像现在,寻常百姓一辈子也不认识几个字。
之后历代莫不如是。
就连刘渊、石勒、慕容廆、慕容皝也知道开设太学,推广教化。
华夏与胡人的最大不同便在于教化,尤其是这个礼乐崩坏的时代。
刘道规也乐于开启民智,培养更多的人才出来。
手上的这本书一出来,士族门阀的根就被撬动了,一个新的时代也将降临。
“今后凡我治下子民,皆可读书识字!”
第271章 蠢
建康。
北府诸将云集,连刘牢之也从京口赶了过来。
王恺手捧檄文,对着北府诸将大声念诵:
“呜呼!天厌晋德,降此枭獍。逆臣桓玄,本出谯国寒门,蒙先帝殊遇,累世受恩。其祖桓彝,殒身殉国,烈名犹在;其父桓温,跋扈专恣,已萌不臣。今玄以豺狼之性,承枭獍之谋,外饰忠勤,内怀僭逆。自窃荆楚雄藩,豢养爪牙;暗结宵小之徒,阴蓄甲兵。虐民如刍狗,视朝廷如弁髦,江淮饮血,三吴号哭,此獠之罪,罄竹难书……”
司马元显自升骠骑大将军、征讨大都督,都督十八州诸军事,加侍中、黄钺、班剑二十人,以刘牢之为前锋都督,正式起兵讨伐桓玄。
“我北府与桓贼势不两立!”高素声音洪亮,第一个响应。
如今朝廷与北府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以诸将无不振奋。
击败西府,北府诸将也能凭借战功,再往前一步。
因此这一战得到了大多数北府将领的支持。
“刘牢之听令,升汝为征西将军,兼江州刺史!”王恺神色复杂的望着刘牢之。
这一战若能打赢,刘牢之就要与他们平起平坐了。
彭城刘氏正式成为高门。
“末将领命!”刘牢之双手去接诏令。
岂料王恺手一抖,诏令竟然掉在地上。
刘牢之抬头望着王恺,王恺也望着他,脸上没有丝毫歉意,也没有伸手去捡的意思。
司马元显接纳刘牢之,并不代表这些老牌高门认他这个北府都督。
王恺出身太原王氏,还是王恭的堂弟,早就对刘牢之不满了。
就在气氛有些尴尬时,身后的司马元显走了过来,捡起地上的诏令,吹了吹,放在刘牢之手上,“江山社稷,就此托付于将军!”
“末将定不负琅琊王所托,桓玄乳臭未干,臣此去,定能一战灭西府,擒杀诸桓!”刘牢之满脸忠心耿耿。
配上他特有的紫脸,看上去越发忠厚。
司马元显握紧他的手,“此战若胜,某不吝公侯之赏!”
两晋的公侯都是实封,王导的始兴郡公,陶侃的长沙郡公,桓温的南郡公,谢安的庐陵郡公,都传之于子嗣,荣宠一时。
司马元显对刘牢之也算下了血本。
但他身后的录尚书六条事、卫将军司马德文却脸色一沉。
以司马元显的口气,这一战若是胜了,回来就要登基了,这跟当年桓温北伐是一个道理。
都是以军功建立自己的威信。
司马元显这么急着攻打桓玄,除了西府威胁越来越大,也是不满足于当一个琅琊王。
司马德文是皇帝司马德宗之弟,按道理,下一任应该轮到他才是……
不过现在司马元显大权在握,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牢之若不能擒杀桓玄,定暴尸于市!”刘牢之一时激动,立下了毒誓。
“如此,本王便可高枕无忧了!”司马元显要的就是这个陈诺。
当初张法顺谏言,要么杀刘牢之,要么逼刘牢之杀桓谦,立下投名状,司马元显都没有采纳。
如今更是将所有希望寄托在刘牢之身上。
“出兵!”
鼓角齐鸣,声震全城。
刘、高、孙、诸葛、竺等北府诸将旌旗一起向西。
长江之上,帆如云层,百舸横江。
朝廷这一次下了血本,征集长江下游所有民船、商船,司马元显更是拿出自己的两艘楼船,临时拼凑出了一支水军,还是以司马恢之为将。
烈日之下,铁甲寒光,军容颇盛。
这一战,几乎集结了晋室所有的力量,除了刘牢之的北府军,及长江之上水军,还有江北的司马尚之,一共十三万大军,气势汹汹的杀向荆州……
江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