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也该回去了。
待到二人返回去,宋庠已经坐在那里,时刻准备记录。
赵祯还生怕他们不知道宋庠起居郎的身份,特意给王曾、吕夷简等人介绍了一二。
王曾倒是无所谓,这种出自皇太后的小把戏,他一眼就能瞧出来。
至于吕夷简也明白,可能是刘太后最近不满意官家总是擅自作主宣布一些事情。
所以才把形同虚设的起居郎给任用起来,目的就是想要让官家少说话!
不过吕夷简发现刘太后好像失算了。
宋煊以及官家二人知道被记录起居注,反倒是兴致勃勃的大说特说,唯恐宋庠没有把自己的话记录在册子上,影响他们二人青史留名一样。
范仲淹作为提出者,自是非常认真的给他们进行解答以及发散自己的思维。
角落里的宋庠大汗淋淋。
他苦读诗书许多年,就算是在考场上,下笔如有神,也从来没有像今日这么累过!
宋庠感觉自己的手腕足有千斤重!
那些靠着抄书赚钱的举子,熟练之下也就是一天三千个字,而且要极为工整的书写。
因为多是寒门举子抄书,实际上也就平均两千个字,夜里更不舍得点油灯抄写。
不仅容易污染令前功尽弃,也极其费眼。
官方雇人抄写太平御览,规定每人每天三千个字。
方才宋煊自说自话,那就超过万字了。
如今他们几个人一人一句,范仲淹又极为认真,连带着把王曾等人也都划拉进去讨论。
宋煊还在其中拱火,要么就与自己的院长争吵几句,要么就攻击吕夷简,引得吕夷简连连反驳。
他连王曾都不放过,主打一个平等的把每一个人都拉入战场。
说!
全都往死里说。
最好能喷口水。
让一旁的起居郎好好记录。
宋煊如此折腾,可是把起居郎宋庠给累屁了。
他写的手腕都抬不起来了。
就算麻木了,宋煊也没有放过他。
因为吵到最后,都吵吵出几分真火来了。
至于起居郎,没有人在意他。
反正这便是他的工作。
记录不全,责任也全都在他。
终于,待到宋庠觉得自己的手不是自己的之后,还是赵祯心疼他,主动结束了今日的话题,让他们都回去休息吧。
待到人都走后,赵祯又过来亲自给宋庠揉揉手腕:
“宋判官回去要与大娘娘说,尽快与你找来一个搭档。”
“十二哥他心性跳脱,得知能够名留青史后,难免说的多了些。”
“你勿要往心里去。”
宋庠对皇帝的操作,实则是有些感动的。
奈何他是被皇太后钦点的状元,读书人不能不讲知遇之恩这件事。
所以旁人给宋庠打上皇太后的心腹,他一丁点都不带撕去的。
“多谢陛下关心,这只是臣份内之事。”
“嗯。”
赵祯点点头:“你且回去好好休息。”
“喏。”
宋庠面带苦涩的告别。
然后他带着册子前往刘太后的宫殿去汇报,顺便把起居注按照事前的要求,给皇太后御览。
刘娥放下手中的奏疏,知道宋庠来了,便让林夫人叫他进来。
对于派宋庠去修起居注这个操作,刘娥一直都觉得自己当真是一举多得。
想必六哥儿很快就知道我对他的暗示了。
多学习,少说话!
朝中还轮不到你做主呢。
当刘娥瞧着起居注时,有些不敢相信:
“记录了这么多?”
她本以为就是一两张纸就算多的了,未曾想写的纸张是有些厚的。
宋庠嘴角略微抽搐,光是这些不多,其实有些话他没记全。
因为发生了争吵,你一句我一句的。
他的脑子已经被折磨的乱嗡嗡的,根本就没记住他们说的不少内容。
“回大娘娘的话,其实臣记录的不全面。”
宋庠抬起头来道:
“这种事不是一个人就能干的,若是保险起见,还需要一个人同样记录,方能保证全面。”
起居注皇帝都不能看,难道皇太后就可以看了吗?
宋庠是皇太后刘娥的人,自是可以让刘娥肆无忌惮的观看起居注。
可是其余人,那就不一定可以了。
尤其是这种事,如何能让第三个人知晓?
刘娥也是喜欢“好名声的”!
面对宋庠的请求,刘娥低头看他记录的册子:
“老身是相信你的,如今你只是新官上任,又碰到了范仲淹的万言书,官家与宰相讨论难免会激烈些。”
“过了这段时就好了。”
刘娥迅速翻着页面,全都是宋煊一个人的独角戏,未曾想宋煊针对他夫子的万言书,有如此多的想法。
既有批评又有赞同。
在刘娥看来,不是绝对的支持,那便是对她的不忠诚。
宋煊是有些蛇鼠两端,这小子打小就在街面上厮混,练就了油滑的性子。
刘娥如今是不喜欢这种性子的,因为她觉得这类人是容易有二心,且非常容易跳船。
听到太后的如此回复,宋庠脸上登时变得难看起来,但是他也只能把所有苦楚往肚子里咽:
“喏。”
第284章 左右天子,为大忠!
刘娥瞧着范仲淹的发言。
对他直接批评朝廷因循守旧,吏治腐败,心中极为不满。
“整个天下都知道是我在临朝称制。”
“他这不是把矛头直指我听政以来的政策以及所作所为吗?”
“这种顽疾是老身接手之后,就立即显现出来的吗?”
刘娥对于范仲淹的这份带有攻击性的奏疏非常不满意。
好像大宋所有的问题,都是因为我这个皇太后执政后爆发般的涌现出来的。
这简直就是污蔑。
不过随着吕夷简的反驳,刘娥的眉头倒是轻轻舒展下来。
吕夷简还是懂的维护的。
但是随着对话的深入,刘娥敏锐的发现范仲淹的奏疏被年轻的皇帝所重视。
可能会成为推动皇帝亲政的借口。
她心中感到一丝的忧虑以及烦躁。
其实刘娥见范仲淹提出的改革谏言,是她对自己权力要流失的焦虑。
她深知自己垂帘听政的合法性极为脆弱。
大宋根本就没有太后长期干政的先例。
毕竟天子是会随着时间长大,而外界的声音也会越来越繁杂。
刘娥冷笑一声:
“范希文一介外官,丁忧期间妄议朝政,如此急切,莫非是背后有人指使?”
宋庠倒是给刘娥解释了一二。
作为天子门生或者说是文官,都有权直接向天子提交奏疏。
刘娥对于宋庠如此公事公办的说辞,心中不满,但是她也知道宋庠就是一个较为有原则之人。
头脑不似他弟弟宋祁那般善于变通。
自己选的!
还能咋地?
刘娥屏息凝神,不去想这个烦心事,随即又问道:
“那他越职言事,破坏孝道,又算何事?”
孝道的大帽子一压,饶是宋庠也说不出话来。
自古忠孝难两全,可也得看场合。
范仲淹如今在宁陵县给她娘守孝,被晏殊请到宋城区教书,就已经算是“不孝”了。
毕竟按照传统,他们都得在土坟边住草庐才行。
但是真这么干的人极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