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激烈到令鬼神都为之咋舌惊诧,
有时候却又怠惰迟滞到令鬼神也摇头叹气。
即便何博已经看了人间的风景几百年,可总有新的情况、新的场面,发生在他面前。
这是上帝热爱观察人间的一大原因。
人的悲观喜乐、言语行动,真是怎么看都看不完。
就像张角嘴里说着“人要学会成年,学会自己承担责任”,实际上却选择了放弃安然的小康之家,投身这浑浊的世道一样。
想到这里,
上帝又摆出张角出来游历时,张父对其挽留的模样,复述着父母不舍的话语,让张角既羞赧不已,又生出了些许的乡愁。
他想说孩子的成长总是迟缓,并非搀一把扶两下,就可以完成的。
也想引用诸夏君子耕耘数千年的经历,强调前行者的经验指引,对后辈的重要意义,
更想说自己出发之前还有些年轻气盛,颇有“世界围绕我转动”的念头,如今游历数年,受了生活的毒打,看法自然跟着发生了变化。
但最后,他只是说:
“无妨,等读书多了,增长了智慧,长到了大人的年纪……人就会意识到自己的责任,做出正确的选择。”
就像自己一样。
而在此之前,
“高个子”的父母,自然不介意对之加以引导和疼爱。
张角记不清自己一两岁时候的事情,却是记得两个弟弟,是如何被父母搀扶着,学会走路和奔跑的。
而现在,
腿脚有力的小子,更是想着办法,寻找各种机会,离开父母身边,去追逐属于自己的远方。
转眼已经过去了二十年。
何博笑了起来,“你说这话的口气,跟孙恩当年简直一模一样。”
“只是不知道,他趟过一次的水,你若再去趟一次,能不能摸着水底下的石头,帮后人摸索出一条同样彼岸的道路来。”
张角只是感慨:
“如果有稳固的桥梁跨过江河水面,谁又想冒着被浪花席卷的风险,去趟那浑浊可怕的洪水呢?”
在诸夏众国之中,多有怠惰惫懒之名的新夏人,都已经从洪水之下探出了头,
而中原这边,当洪水泛滥之时,又会是何等情况呢?
张角想着,
之后的日子便一边行医传道,一边关注着新夏那边的起义。
至于东瀛那边,
张角不怎么关注,
何博却是去那里绕了几圈,感慨起齐王的好运气——
出使中原的使者,在辛勤的劳动下,到底是攒够了归国的钱,在风波的催促下,成功踏上了东瀛的土地,回到了洛城。
而就在他返回不久后,
那位将齐王捏在手心,视为玩物,并且对称王篡位之事蠢蠢欲动的诸侯,便不幸因病暴毙,死前呕吐出了许多白条条的虫子。
这是他热爱吃鱼脍,还拒绝医者为之诊治的缘故。
“就吃两口的鱼脍,还能吃死我不成?”
“鱼片被庖得晶莹剔透,根本见不到虫子,你这个医者,必然是在危言耸听!”
当好心的医者对之进行劝说,还用吕鹏当年推行生食的诏书,诉说生食的危害时,对方只梗着脖子说道。
现在好了,
道理说上万千遍,也难进人的耳朵,
事情教人,却是一教就会。
可惜机会已经逝去,
那位热爱鱼脍,距离王位最近的东瀛诸侯,只能在阴间捶胸顿足了。
而在其死后,
洛城又回到了齐王的掌控之下。
肉眼可见的,
姜姓吕氏齐国在东瀛的统治,还能继续苟存一段时间。
“神洲东部这块地方,也就辽东有些光彩了。”
看着张角再度踏上旅途,
上帝摸了摸自己脸上并不存在的胡须,小小的说道。
在慕容氏获得天子的许可,受到册封,正式建立了被汉室称之为“北燕”的国家后,
这些源于鲜卑,又归化入诸夏的北燕人,便遵循当年共和燕国的先例,在辽东火热的开垦耕耘起来。
孙恩这段时间,就很喜欢往辽东那边去,静静的看着慕容燕国的子民,驱赶着牛马,与之一同在田地间行走。
那一拐一拐的样子,显然对农务并不熟练。
毕竟慕容氏迁移到辽东的时间,还没有过去一代人,
旧有的习俗并不会随着生活环境的转移,而迅速褪去。
但就像凡事都有开头一样,
随着时间的流逝,
随着经验的积累,
都会熟练起来的。
不熟悉耕耘的慕容氏牧人,迟早会成为姿态娴熟的农夫,
而他们脚下这片冬冻夏涝的土地,也会恢复前燕时代的繁华。
孙恩对此,自然是喜欢的。
因着汉室在辽东扶持蛮夷,以磨损前燕痕迹的行为,
孙恩时常在阴间,悲叹当年辛苦的付之东流。
辽东原有的蛮夷中,
大部分就只知道放牧渔猎,将原本调教成熟的农田,又变成草木青青的模样,
燕国覆灭时遗留下的水利设施,也因这样的无视忽略,而尽数被废。
辽东燕国作为诸夏分支在这里的开拓,便这样萎缩起来,变成了枯枝败叶。
以至于孙恩见到慕容氏的行动时,总忍不住想起当年故事。
谁能想到,
令这枯萎分支再焕发出新芽的,会是生活在大山另一边的人呢?
“他们的未来,应该会比前燕要好一些。”
从辽东返回的孙恩,感应到了上帝的召唤,于是来到何博身边,与之说起了慕容燕国的情况。
“起码他们面对的汉室,可没有开国之初的强大与上进。”
光是内斗,
就足以将百年汉室的精力,给消耗的一干二净了。
“还有‘名实相符’呢!”
辽东祭祀来的高粱酒还没有喝完,何博一边饮着它,一边对孙恩眨了眨眼睛。
“这次燕国公卿国主,对守土保国这件事,总得上心许多吧!”
只做国家的公仆,
那卖起“主人”家里的东西,当真是不用眨眼心疼的。
毕竟此物与我无缘,不如拿去炼化了,好助其更进一步。
可家天下之制下,
不管公卿如何,国主还是会上心维护的。
谁让国家覆灭,
跌得最狠的,必然会是亡国之君呢?
孙恩对此,摇头叹气,又说起了曾经的话语:
“流水遵循造化的道理,该行便行,该弯则弯。”
“如果慕容氏的燕国,比起共和燕国还要长久,那只能说明,人世还没有迎来我所期待的太平大同之时。”
人力是没办法抵挡洪流的,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会无情的碾压过太多人与物。
但若因此,便随波逐流,接受苛刻的命运,也是不行的。
滴水会洞穿石头,
轻微的波折,也会使得原本笔直而行的河道,向着两侧倾斜起来,河道会因此变得曲折,最终改变奔流的方向。
被裹挟在洪流里的泥沙,只要不放弃对其冲击,做些那看似徒劳无功,却绵延不绝的努力,总有一天,终能指引着河水,流向自己想要到达的地方。
对此,
何博也是当年的回答,“这样的画面,只怕要等待很久,才能见到了。”
“但你有这个耐心,不是吗?”
孙恩看着太平道们最大的靠山,也为自己倒了杯高粱酒。
何博当即骄傲的应下,“没错!”
“这世上没有谁比我更有耐心了!”
只是,
上帝的耐性良好,
他名义上的儿子却是无法忍受寂寞和等待的。
“谢天谢地!”
“祖宗保佑!”
“梁氏终于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