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细矮的树苗,在岁月的浸润下,已经扎稳了根系,伸展了枝叶。
虽然还不够高大,却也能为行人带来些许的阴凉。
大汉的帝后便在这棵树下停留,抚摸它的纹路,回忆着过去,感受着现在。
“可惜曹腾不在。”
梁妠忽然提起故人,话语中带着几分叹息。
前年的时候,
皇帝正因国事烦忧焦躁不已,
在听说宫中那些好不容易怀上身孕的妃嫔,要么未足月便流产,要么生了孩子,也总会夭折的消息后,
便将积攒的郁气与怒火,发泄到了负责照顾后宫的宦官们身上。
宦官们随后也不满起来。
在一些宦官眼中,皇帝之所以能够登上宝座,是依靠了自己的扶持。
不然的话,
当年阎氏再次海选新太子的诏书已经发了下去,岂会让居住在西钟殿内的刘保小儿触碰权柄?
而大权在握后,
皇帝只让宦官们风光了几年时间,便以祖宗之法不可违为理由,对其展开了打压禁锢。
若一视同仁,也就罢了。
奈何人心自有偏颇,皇帝也不能免俗。
在西钟政变中,没发挥多大功劳,本身也没有太高才能的曹腾,得到了皇帝的信任和爱护。
不止让其担任了中常侍,还因着他的缘故,下令允许宦官养子,继承养父的爵位!
这是何等的恩宠!
虽说这道命令,也让其他宦官得到了恩泽,
但人性向来患寡而不患均的。
有了对比,
嫉恨便愈发深重。
不过,
这些人也没有闹出什么大问题。
毕竟皇帝对他们的枷锁仍然有用,
前面允许其养子袭爵,除却对曹腾等亲信的恩宠外,也有借宦官之手,削弱旧有世家的意图,并不是皇帝忽然迷了心窍。
因此,
那些家伙只能伪造书信,联络人手,诬告曹腾等宦官意图“废立君王”。
皇帝当即大怒。
然后将诬告者坐狱处置了。
曹腾虽是受诬者,却也跟着请罪,辞去职位返回家乡,以免朝臣借题发挥,再次掀起对抗宦官的风波——
时常侍奉天子左右,
曹腾对朝政也生出了敏锐的嗅觉。
他知道天子任用宦官的背后,存在哪些想法。
他不能让天子因为自己而受累。
皇帝最后,也同意了他的请求。
如今过去两年,
当年的风波已经平息。
“可以让曹腾回来了。”
皇帝看着面前枝叶青翠的树木,想起它当年,是曹腾搬过来的,便点头说道。
“另外,你的兄长也守孝快三年了,可以出入朝堂,继任大将军这个职务。”
大将军梁商一生恭谦谨慎,
虽然没有外戚邓氏那样的贤能,却也没有像窦氏、阎氏那样,给朝廷带来麻烦,增添压力。
加上梁妠性情柔和体贴,能为皇帝分担烦恼,很是受宠爱的缘故,
皇帝很欣赏自己这个岳家。
梁妠有些扭捏,转着手指说道,“可是父亲留下遗言,并不希望兄长坐到朝堂的高位上。”
梁冀性格激烈,
有父亲压着的时候,尚且能做出唆使妹妹争宠,谋害皇家血脉的事,
若身居高位,
谁也不知道他会如何。
可惜,
梁商梁妠这对父女,给了皇帝一种“梁冀再差也差不到哪去”的错觉。
何况他向来是用人不疑的。
曹腾被诬告的时候,皇帝心中,也未曾生出一丝对其忠诚的动摇。
“就这么办吧!”
“天下这么大,我这个天子,能够依赖的又有多少人呢?”
“你是我的妻子,你的族人也当成为我的臂膀!”
梁妠听到他这样说,便也不再拒绝。
这位皇后的性格,有着今汉历代国母中,难得的柔和。
她得到父亲的教导,对皇帝,对自己的夫君,极为依赖和信任。
而皇帝既然发了话,
她为什么要去反对呢?
就像皇帝自己说的:
如果自己身边的人都不能信任,那还能去信任谁呢?
就这样,
随着冬雪落下,
“永和”的时代结束了。
大汉的君臣们在四方承平的喜讯中,迎接了早就预订好的“汉安”元年到来。
脱去孝服的梁冀成为了新的大将军,
躲在家乡逃避纷扰的曹腾,也带着养子重新回到了洛阳。
皇帝接见了他们。
叫做曹嵩的少年拘谨的对着天子叩首,干巴巴的说着“感谢皇恩”的话语。
曹腾被这个无能的儿子气的脸红,时常对他使眼色,让他不要在皇帝面前丢脸。
在家乡时,讨好自己这位养父的机灵劲儿哪里去了?
但皇帝没有生气,只哈哈大笑起来。
他甚至褒奖起曹嵩表现出来的忠厚老实。
“你有这样的子嗣传承香火,也是一件好事。”
心思不多,
倒可以与曹腾做一对真心的父子,而不是觊觎其家产,心偏去亲生父母那边的家伙。
后面那样的情况,
虽说有着礼法限制,可并非绝无可能之事。
何况以当世人的观念看来,
做宦官的养子,实在是一件屈辱的事,
哪怕入了朝堂,也会受到清流的排斥。
好在皇帝本就不需要宦官的力量,与清流联合在一起。
“好好侍奉你的父亲,好好传续这一脉的祭祀。”
皇帝挥了挥手,赏赐了曹嵩一些财物,并对之做出嘱咐。
曹嵩赶紧叩拜起来,恨不得指天发誓,表明自己对皇帝话语的重视。
“可惜派去宋国的使者还没有回来。”
享受着时隔数年的曹腾的服侍,皇帝在难得的松快中,关心起了西海那边的情况。
汉安之下,
他心头的郁气消散了许多,对西海意图挑战中原地位,宋帝谋划“天子”荣光的行为,也生出了迟来的怒意——
此前虽然也不舒服,
可国势牵扯精力,让皇帝实在没空去纠结这些虚名。
前几年洛阳连连地震,
更是震的皇帝心焦气燥,怀疑天命当真流转去了西方,以至于上天弃养了中原这个“嫡长子”,偏疼起了西海的“嫡三子”。
至于嫡次子?
那当然是新夏!
至于其他的诸夏分支?
哼,
那些地方国小民寡,其君只有称君称王的能力,连“皇帝”都当不了,更别说竞争“天子”了。
所以他们只能当庶子!
就这个嫡道!
“难道是被宋国扣押了吗?”皇帝想起苏武牧羊的故事,想起汉武扣押秦使的先例,想起安帝喂宋使吃牢饭的前科,便忍不住怀疑起了宋国。
“宋人虽桀骜叛逆,却也不至于苛待使者。”
为皇帝倒水磨墨的曹腾笑着说道,“想来是编书艰难导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