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看,
大汉朝的信义还没有像燕国那样崩溃,上下之间还有着和睦。
类似的事情若放在燕国,
甘棠宫的公文才发下去,地方百姓的质疑排斥就跟着来了。
有些人不说话,也并非因为信任甘棠宫。
只是心灰意冷,连公文都懒得搭理,也懒得再去浪费自己的感情了。
张衡没有回话,只看着屋檐之外连成一线,重重砸落于地的雨水,心中估算着江南水利应该如何修建,才能更好更快的舒缓这样的大雨。
就这样,
大汉继续踩着时间前行。
张衡在江南晒得越来越黑,就连口味也慢慢变成了当地人的模样,
坐镇洛阳的邓绥一边同臣子争斗,一边处理着繁杂的政务。
在一次察觉到自己的饮食中有毒物的影子后,邓绥又一次清理了宫廷,并将先帝下放给宦官的权力收回。
她没有大肆启用邓氏的外戚,臣子中不服女君治理的也有不少,如今宦官也不能信任了,
肩上的担子便愈发沉重,压的她逐渐失去了年轻的色彩,变得暗淡起来。
她还没有到老的年纪,但心中却疲惫的不行了。
可皇帝还不够成熟,
一些棘手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她不能放松下去,不能让今汉四任先帝所缔造的大好局面,因此而败坏。
“等社稷再安稳些,再还政给天子吧。”
邓绥看着面前新呈上来的,有关地方灾情的奏疏,缓缓叹了口气。
但这样的好意对逐渐成长起来的天子来说,却不能接受。
“太后如此嗜权,朕纵有驰骋之心,也只能困于一隅,仰其鼻息!”
宫殿之中,皇帝刘祜对着自己的乳母王氏,发出这样的悲叹。
第569章 安帝
刘祜,
是今汉的第六任皇帝,
也是今汉第三个年少继位的天子。
由于和帝子嗣艰难,活下来的长子刘胜也多有疾病,所以五岁之后,便被和帝下令收入宫中,放在皇后身边抚养,以为防备。
等到阴皇后被废,
刘祜与刘胜,也被转入邓皇后那里,接受她的教导。
按理来说,
刘祜与邓绥这位养母的关系,应该称得上亲近。
毕竟邓绥日间虽多事务,并不能像一位真正的母亲那样,抚育幼小,可以皇后和教导者的身份来说,是很优良的。
刘祜起初也对邓绥十分敬重,认为她是自己可以依靠信任的人。
但刘隆的出生,却破坏了一切——
对于自己为何入宫,为何得到先帝的重视,少年聪慧的刘祜心中是明白的。
而与之一同接受养育的刘胜那病恹恹的模样,更让刘祜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想法。
可谁能想到,
在生机日益凋谢的时候,和帝还能抖擞精神,播下一粒种子呢?
那个叫做刘隆的孩子,从名字上便能看出,父亲对他的期望。
他被包裹在襁褓里,却仍旧有力的手脚,嘹亮的哭声,都让和帝欢喜不已。
也让刘祜暗中失落起来。
好在第二年,
和帝便去世了。
刘祜认为自己又能抖起来了。
皇帝大位近在眼前,锦绣江山触手可及,再怎么稳重的人都无法自持更何况才十二岁的刘祜?
在后世,
这更是个活泼多动,思绪泛滥的年纪,
朝阳一样的少年认为整个世界应该围绕着自己运转。
结果邓绥坚定的选择了还只会哭闹的刘隆,将他这位自幼能诵《尚书》、《周易》,被先帝多次褒奖为“麒麟子”的养子拨到了一边。
刘祜因此生出了几分怨愤,认为自己在先帝和邓太后眼中,只是一个备份,是一个养在宫中的“不时之需”。
幸好,
八个月后,刘隆又去世了。
刘胜当时还很悲伤的跟他说,“弟弟还没有周岁,太后一直很用心的照顾他,怎么会突然夭折了呢?”
刘祜心想:
若当真用心的话,那个襁褓里的天子就不会死了。
可见实际上,
邓绥对刘隆的态度,跟自己是一样的。
不过表面光鲜罢了!
转而他又想:
接下来,应该轮到刘胜当皇帝了吧?
在此之前,
刘祜对自己能越过刘胜,继承和帝皇位一事,还是很有信心的。
但刘隆这个襁褓天子实在给了他很大震撼,让刘祜认识到再英明的天子,也存在着自己的私心。
谁不想传承自己的血脉呢?
看来自己这辈子注定只能做个备……
“太后已经决定了,就由你来做新天子!”
当传令的宦官来到刘祜面前,宣读邓太后的旨意时,少年极为惊讶。
刘胜的神情有些失落,却也真心恭贺着刘祜。
也许是身体的缘故,
刘胜的性格他的伯父刘庆很像。
对自己的定位清楚,也不爱争抢权势,只安顺的接受着长辈对自己的安排。
好在相对于不爱管理后宫的祖父章帝,还有他所选择的皇后,和帝还有邓绥都是负责的人。
刘祜对此,自然欢喜非常。
他心里甚至恢复了对邓绥的敬重和孺慕,认为对方是一个很英明的君主。
但很快,
刘祜的敬重便随着朝堂臣子的呼吁、邓绥毫不留情的拒绝,再度随风而去。
他认为自己是个有能力的人,像先帝那样的人,也认可刘祜的才能天赋,觉得他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君主。
所以为什么邓绥不把权力还给他,只将之捏在自己手上呢?
如果是因为觉得他年少不懂事才这样,
可做任何事都是需要经验的。
他起初生疏,后面处理政务处理的多了,自然会变得顺畅起来。
哪里需要她继续临朝称制,做统御天下的女君?
何况先帝十四岁亲政,
他坐上皇位的年纪,也不过比先帝小了一岁,为什么不能提前掌握政权呢?
刘祜对邓绥又不满起来。
好在之后周章他们的政变,又唤回了他的敬重。
那些在朝堂上对他格外恭敬,山呼万岁的臣子,私底下竟然敢谋划带兵冲击皇宫,废立天子,实在超出刘祜的想象。
毕竟大汉天命三百年,还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情。
而且那些人变脸的速度,也让刘祜认清了权力斗争的复杂沉重。
那不是一个少年凭借自己的热血和天真,就能解决的。
此后,
刘祜逐渐沉稳起来,不再沉浸在初登大宝的飘飘然里。
但少年心思总是多变。
当刘胜这位被臣子计划推举上位的“******”,不仅没有随着大司空周章等人的处死、流放而受到驱赶或者圈禁,还得到了邓太后的安抚赏赐,提到了他封国的待遇后,
刘祜的情绪又低了下去。
他已经意识到坐在皇位上,不代表什么事情都能随心所欲,甚至被下克上的可能,也不是全然没有。
所以他对刘胜这位先帝亲子,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生出了十分的警惕。
诚然,
先帝在殇帝刘隆出生前,默认了他的继承权。
诚然,
面对着殇帝去世,必须二选一,定下一位新君的邓太后,最终舍弃了多余的情感,将冠冕戴在了刘祜头上。
可谁能保证邓太后未来不会变化心思呢?
以她的权力和地位,废立天子是很有可能的。
又有谁能保证,其他臣子不会因为对和帝的怀念推崇,对刘胜血脉的重视,而再度发起拥戴其为皇帝的行动呢?
他刘祜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天真的少年了!
登基一年便遭受政变冲击的刘祜,心中逐渐有了作为帝王的城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