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有百姓前来投靠,孙恩也总是收留,要给人一条活路。
“可你是一方势力的领袖,也没有霸王那样的勇武,怎么能一直将自身投入险地呢?”
主君没有子嗣,都会让手下的人心生惶恐,无法凝聚,何况主君喜欢冲锋陷阵,随时都有可能死去呢?
周坚因此抱怨孙恩的年轻不懂事。
“可我也有四十多岁了,周公!”每次被长者教训的时候,孙恩也只是笑道。
“你要是稳重有谋略的话,也该算一算自家的账!”周坚又对他如此说道。
太平道在自己的地盘上耕耘了几年,根基得到稳固,是以在一众起义军中,也称得上“颇有家资”。
但由于孙恩总是大发善心,收留一波又一波的难民,还要应付朝廷派来的军队,导致收获的粮食总是不够吃。
“没有储备,这些年又总有天灾,一旦遇到困难,短时间不能解决,就要出大事的!”
“我知道这么做的弊端。”
面对长辈病中的忧虑,孙恩也只是叹了口气说道,“可我手里拿着《太平经》,又怎么可以做违背它的事情呢?”
他是得到上帝认可的大贤良师,跟人间那些拿着经书唱反调的家伙可不一样。
后者仗着写经书的先贤早已去世,制定规则维护规则的人又都是自己这边的,做起拿着经书反经书、定好规则却只约束平民而宽纵自己的事来,是一点也不带怕的。
可太平道头上,却有个永远的太阳,在对他们散发着光和热。
孙恩怎么敢跟后者“和光同尘”呢?
当然,
这些约束,也只对贤良师、大贤良师这等太平道高人有着明确的作用。
像新夏太平军和太平天国这等,还没来得及给上帝上香打卦,就分裂脱离的“不良资产”,既不知道太平道的超然人脉,也不会受到上帝的重视。
上帝对太平天国那群“天”字辈,连两个雷都懒得霹。
“何况我本就从那些人中重生而来,哪里能因为自己升到了高位,就忽略他们的痛苦?”
孙恩出生在川蜀,四岁时所在的村庄遭受了疫病,不仅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去,官府和邻近的村子也因为惧怕疫病感染自己,而下令封锁了他的故乡。
很快,
那个小村庄便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地狱”。
小小的孙恩听着母亲痛苦的咳嗽声,又看着刚刚病死的父祖,心里满是恐惧。
最后,
他被母亲带到了后山之中,并听到母亲这样说:
“也许会遇见野兽。”
“但如果一直留在村里的话,你一定会死去吧!”
于是,
小孙恩被母亲放生了,并幸运的在山林中走了一段路,遇见了带着一群弟子来山中采药的孙冲。
他因此得到收留,
他家乡的疫病也得到了医治。
只是太平道来的太晚,并没有挽救下孙恩的母亲。
“但我还是很感激老师和其他道长。”
孙恩这样说着,“我当时在山里跑了一整天,在家里的时候也没有吃东西,肚子很饿,脚也很痛,更忘了在山里跌了几个跟头……”
“如今回忆起来,指不定老师见到我,就跟我如今见到那些灾民的情景一样。”
都是走投无路的可怜人,
只是一方被困于绝境之中,
一方被迫背井离乡,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不知道何处乞活罢了。
“这让我怎么狠的下心呢?”
他见到那些灰头土脸,面黄肌瘦的灾民,就像看到了当年逃亡的自己。
如果他在今日,在仓库中有些粮食的情况下,拒绝伸出援手,
那孙冲当初又何必收留他呢?
他这个生长在偏僻山村中,并没有被父母取得正式姓名的孩子,又何以继承老师的姓氏,并拥有“恩”这个名字呢?
“即便不信上帝,太平道的恩情我也是还不完的。”
“我只愿尽我所能,帮一帮这个苦难的世间。”
周坚回想起当年的事,也忍不住叹息起来。
他不再说孙恩的“烂好心”,转而跟他提起,“人多了,心思就会变多。”
“能够保持初心不改的,又有多少呢?”
“我作为被人尊敬的长者,偶尔会听到一些人的抱怨……”
他们认为既然有了经营得当的地盘,又有了数年的储备,那么自己的日子,应当过的更好一些。
起义之初吃糠喝稀也就算了,
凭什么现在都有割据一方,自称王侯的力量了,还要穿着粗布麻衣,跟普通人同吃同住呢?
他们是创业的功臣,怎么能不得到优待,获得更多特权呢!
“这样下去,就会失去一些人心的。”周坚说道。
孙恩反问,“他们是人,那些受灾救助的百姓就不是人了吗?”
周坚便苦笑起来,“可人与人之间,终究是不一样的。”
人上会有人,
人下会有人,
这是“人道”行之日久,注定出现的问题。
当年为了百姓,而奋起斩杀恶蛟灾兽的英雄,也有变成恶蛟灾兽的一天啊!
何况先人拼了性命,难道不希望挣得富贵,传递给子孙吗?
“所以!”
“我才要坚定的按照《太平经》去做事啊!”
孙恩如此说,“与人斗,其乐无穷!”
“这可是上帝亲口说过的话!”
周坚说不过他,只能哎呀呀的把他赶走了。
“反正我都快死了,再为你多担忧又有何用?”
“只要别在我死后,立马相聚于阴间,我这个老头子就心满意足了!”
第503章 地皇四年
中原大地上的反抗者席卷如同风。
从齐鲁之地兴起的赤眉军在吕娇死后,虽然一分为三,可并没有让新朝的压力得到减弱。
除去润到东瀛齐国的那一支,
一支登陆后北上,同盘踞在泰山附近,横行齐燕赵等地区的樊崇合流,仍旧使用“赤眉”称号。
剩下一支则是投奔太平道的黄巾军,牢牢的扎根在河南淮北诸郡之地,有向西威胁关中武关的姿态。
兴于南方的绿林军更是同豪强拥立的刘玄、刘縯等人合流,形成了“起义农民和前朝贵族联盟”这等神奇画面。
总而言之,
地皇四年从一开始,就呈现出一片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景象。
许多人都为新朝即将到来的倾覆而发出欢呼,只有刘縯十分不高兴。
因为他没能当上皇帝——
在势力逐渐强大起来后,绿林这边便有了“兴名号、定座次、分上下”的想法。
毕竟他们这边,
既不像赤眉,是全然的农夫走卒,抱团在一起抗争,没几个读过书,知晓道理的人,起势之后,一时之间,也无法迅速建立起适应的规章制度来。
也不像黄巾军,虽有地盘有民心有力量,却因其首领有着同乱世格格不入的“仁慈心肠”,还的确是个遵从《太平经》做事的“犟驴道士”,不愿意做称王称帝的事。
绿林军在合流南方众多力量后,其中可是有不少刘氏宗亲、地方豪强存在的!
这些人向来便是肉食者,花费大代价起兵,自然是图谋更大的好处,求取得封万户的机会。
豪杰猛士打天下,
不就是为了这般富贵吗?
而且人多势杂,又不像黄巾军一样,内里有个叫做“太平道”的骨架撑着,的确也需要个章程规制,来统合力量。
于是,
绿林各军便商议着,要推举出一名“皇帝”来。
选来选去,这至高无上,无比诱惑的名号,就落在了刘玄头上。
一来,
在王莽这位“大汉忠臣”的努力下,民众纷纷怀念起了汉室,绿林起义的大义,也同后续加入其中的汉室宗亲有很大关系,外姓人不愿与刘氏子相争。
二者,
则在于绿林各军的争权夺利。
刘玄较之刘縯,生性要更加软弱,领军作战更是比不上刘縯。
若以常理论说,他是不配穿上那身冠冕的。
但正因如此,
绿林众军才选中了他。
“我们要的是一个招牌,不是一个真正的君主!”
“刘縯那个家伙性格骄傲,善于结交他人,于军中颇有声望。如果让他做了皇帝,我不就要真跪在他面前,仰其鼻息了吗?”
“圣天子垂拱而治,我看刘玄就很有做‘圣天子’的天赋!”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
绿林元老们把这个天大的馅饼,塞到了刘玄嘴里。
刘縯也为此想了十天十夜,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比不上刘玄。
他的怒火无法平息,几乎想要脱离队伍,自己创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