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378节

  “大明眼下旨在开海,草原贫瘠苦寒,过多执着于草原,恐不利大明。”布延从大明的角度劝说大明皇帝。

  “陛下,臣有本启奏。”张学颜听闻,立刻出班俯首说道:“此言荒谬!我大明疆域辽阔,物产丰饶,开海,大明自然要做,这北伐,大明也可以有,大明是完全撑得起来的,陛下,海陆并举,方为两条腿走路。”

  户部不止一次提出海陆并举了,主打的就是一个两线作战,两线侧重全都要的思维方式。

  万士和出班俯首说道:“陛下,臣以为张尚书所言有理,永乐年间,大明官船海贸,所盈颇厚,亦用于北伐,海陆并举,亦是祖宗成法。”

  马自强看着万士和,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什么事儿到了万士和嘴里,都能解读为祖宗成法,而且还非常有理有据!

  户部提出海陆并举,礼部跟进,其实是有理论基础的,而不是单纯的讨好皇帝,满足皇帝好大喜功的天性,而是在讨论分配。

  大明朝廷已经看到了白银堰塞造成的可怕危害,既然有堰塞就一定有决堤之日,一旦决堤,那就会影响江山社稷,如何调节白银?

  发军饷就是一种不错的办法。

  不仅仅是发军饷,还有投资,投资桃吐山白土、投资大宁卫会宁卫畜牧业、投资热河君堡、投资羊毛官厂、投资煤局,都是办法,想方设法的把白银流入白银稀缺的地方。

  白银总是会流向不缺白银的地方,在白银大量流入的新形势下,如何保证大明经济健康有序的发展,就是户部面临的最棘手的问题,海陆并举,就是户部想到的办法。

  万士和别的本事没有,给陛下找补,洒水洗地的本事还是有的,而且很大!

  万士和的话很有道理,根本无法反驳。

  朱翊钧看向了布延想了想说道:“土蛮汗要是要投降,就爽快点投降,不想投降,咱们就继续打,直到打到土蛮汗彻底不想打的时候,东边没你们的地方,西边就有了,俺答汗在西边堵着,右翼现在内部矛盾很大,你猜他们会进攻大明还是进攻你们左翼呢?”

  “你知道的,左翼很喜欢诉诸于武力,将矛盾转移到战争上,他们早就形成了这种惯性,遇事不决就外出劫掠征伐。”

  俺答汗非常好战,而且俺答汗真的很能打,俺答汗一生的战绩,无论是对大明还是对瓦剌,南征北讨,鲜有败绩,嘉靖隆庆年间,就在马芳手里吃过亏,这次俺答汗进攻应昌,也是马芳马王爷负责进攻俺答汗两个万人队方向。

  俺答汗对大明动武,阻力重重,内部矛盾倾轧剧烈,俺答汗的个人威信受到了严重挑战的时候,俺答汗本人一定会选择战争,而战争的对象,这个连战连败的土蛮汗左翼,就是一个好到不能再好的目标了。

  真诚是最大的必杀技,朱翊钧讲话,从来都是明明白白,作为皇帝,他的表态如果模糊,那就会带来巨大的困扰。

  “陛下英明。”布延略显无奈的俯首说道。

  皇帝句句都是实话,句句都扎人心肺,相比较刚刚动武需要休息的大明,俺答汗更加火烧眉毛,近在眼前。

  “其实朕倒是有个不错的主意,你们左右两翼都是亲戚嘛,打什么打,直接合流算了。”朱翊钧十分平静的说道。

  王崇古面色严肃,用力的憋着笑,他看向了吕调阳,首辅吕调阳也是一脸的平淡,但是嘴角不停的抽动着,显而易见,吕调阳听出了这话的问题,小皇帝一肚子的坏水。

  很多时候,1+1小于1,左右两翼当初为什么闹翻,土蛮汗他爹宁愿东迁也不肯合流?左右真的合流,就是大明进攻之时了,因为到时候一定会内讧。

  可是这话诡异就诡异在这里,哪怕布延识破了大明皇帝的伎俩,就眼下的局势而言,对土蛮汗最优的解,就是合流,即便是困难重重,也比被彻底打死了要好的多。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比如,左右两翼合流,谁来做可汗,谁来做济农(副王或副汗的别称)?就这一个问题,狗脑子都能打出来了。

  布延在皇帝这里没有得到明确的回复,失魂落魄的离开了文化殿,走出去的时候,心神不宁,一个没注意在台阶上摔了下去,翻滚着就趴在了地上,内侍们把布延抬到了解刳院里医治,没一会儿,内侍就把门前的血迹打扫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朱翊钧听闻布延摔倒后,看着廷臣们说道:“土蛮汗其实还是端着自己宗主大汗的架子,那边不肯对俺答汗低头,毕竟长久以来,土蛮汗都是说俺答汗是草原的叛徒,这宗主大汗对叛徒低头算怎么回事?这边呢,又不肯对大明低头,总觉得趁着大明虚弱的时候,入寇京畿,现在俯首称臣颜面不在。”

  “大明振武,他打不过了,被摁着锤了这么几次,居然还端着架子,封王?还是挨打挨得少。”

  “陛下圣明。”廷臣们见陛下说完了,齐声说道。

  土蛮汗的臣民已经开始投降了,几万人投效大明,土蛮汗自己硬撑罢了。

  “不去管他。”朱翊钧摆了摆手说道:“今日廷议,开始吧。”

  吕调阳坐定之后,拿出来一本奏疏说道:“陛下,臣有本启奏。”

  一向不喜欢表达意见的吕调阳,突然拿出了一本奏疏来,没有让小鬼探路,吕调阳直接亲自上了,显然是件大事。

  吕调阳这本奏疏的内容,就是关于如何管理陛下两千零七万银投资问题。

  还有人敢黑皇帝的钱?不要命了?

  有,而且很多。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小吾最近换了辆车,现在的车太好了,动力强风噪小静谧性强,开惯了小破车的小吾,轻轻一脚就80多了,根本没注意速度超过了80,,差一点发生事故,大家一定要注意行车安全。求月票,嗷呜!!!!!!!!!!!!!

  

第三百一十五章 黑夜待久了,总怕太阳不会升起

  大明皇帝这2007万银的投资,分为两种投资方式。

  第一种是直接注资建厂,比如松江新港造船厂、龙江造船厂、福建新港造船厂和广州电白造船厂、福建桐园、松江织造局、南衙织造局等;第二种则是间接投资,寻找可靠的项目,或者借贷或者入股,形成债权和股权,和直接全资建厂不同,这种债权和股权,不是实物形态的资产,而是债权和股权的借计货币形态的资产。

  而这两种资产,第一种直接建厂,并不是那么容易造假,毕竟这里面既有宦官也有文官,还有官厂的督办,三方监察之下,在六册一账的账目下,脏皇帝的钱,困难程度会指数上升,重灾区就是第二种方式,间接投资。

  因为这种方式之下,骗皇帝的钱,可行性很大。

  在庞大的、臃肿的、僵化的官僚制度之下,反应缓慢,通常骗了钱的人就会逃之夭夭,最终找不到这笔银子究竟去了哪里。

  这种损公肥私的行为,非常普遍,各地的府库不就是被这么掏空的吗?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朝廷的钱都落到了个人的口袋里,如果朝廷要查,立刻就推出一个替罪羔羊,把所有的帐都扣在这个人的身上,出清旧账这种事,屡见不鲜。

  所以内阁首辅吕调阳才上奏陈述防范的办法,从源头上减少损失。

  吕调阳的奏疏是从这笔钱的性质开始谈起,始终要注意,这2007万银,是大明皇帝本人的私房钱和晋党诸势要豪右们的钱,它不是公家的,而是皇帝个人的,这是必须要阐述清楚的地方,一旦出现了骗皇帝的钱,不是损公门肥私家,而是偷皇帝的。

  这种性质之下,皇帝就会启动非刑之正进行处置,非刑之正适用范围,就是十恶不赦的大罪,最轻的也是死罪,再重点皇帝搞瓜蔓连坐,也没人可以求情,是可忍孰不可忍,你都偷到皇帝头上了,连这种事都敢做,那已经不是一般的大胆了,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吗?

  整本奏疏的内容脉络极为清晰,从源头开始增加犯罪成本,而后便是监察,这一点上,无论是直接投资还是间接投资,内帑自己监察一定会出现纰漏,这次的大规模投资的确是皇帝的个人行为,可是却事涉国朝的开海大事,绝不可马虎。

  监察应该由地方按察、朝廷巡抚御史、内帑太监,三方节制,两两节制无法形成猜疑链,三方就可以形成。

  在事后盘账的时候,也应该做到户部国帑和司礼监、内帑太监、格物院算学博士等一起盘查,查漏补缺,防止蒙蔽圣听。

  而朝廷也在开海一事上有巨大投资,主要以疏浚水路、增加河防巡检、荡涤河寇、海寇、巡查检查各地私设关隘,增加商品流通为主,而朝廷的获益,则是税收。

  大明的田税已经是积弊已久,而且地方留存和朝廷五五分,已经执行了两百年之久,但是商税上,朝廷在地方留存比例上,暂定为了两成。

  奏疏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这2007万银能够顺利落地,有序的让白银流向需要的地方去,为大明开海助益,解决如何把钱花出去的问题,而不是形成肉食者的狂欢,瓜分的盛宴。

  将皇帝的个人投资和朝廷投资混为一谈,这不是典型的公私不分吗?吕调阳作为首辅,怎么可以犯如此的错误?

  王者无私,皇帝连结婚、生子、宠幸某女子都是国事,作为君王,享受了至高无上的权力的同时,并没有私事,这不是吕调阳公私不分,而是皇帝本身就是不能切割公私属性的存在。

  天下人人为私,唯天子一人公耳。

  “不是,这间接投资的内容…是不是有待商榷啊?!”朱翊钧看着手中的这本奏疏,其他内容他没有意见,包括户部盘账,按察、巡抚御史、内官三方节制,户部、内帑、格物院一起盘账,这都是应有之意,永乐年间,户部尚书夏原吉高度参与到下西洋之事。

  朱翊钧唯独对这个投资内容有疑惑。

  “有什么问题吗?”王国光疑惑的问道。

  “这精纺毛呢的交易行也就算了,毕竟朕在北衙也做了,在应天府、在松江府、在杭州府设立交易行也说得过去,可是,这投资画舫生意算怎么回事?”朱翊钧拿着奏疏,面色五味成杂的说道。

  皇帝的钱拿去干皮肉生意,朱翊钧就是再不要脸,总觉得面子上挂不住。

  闹呢!

  王国光十分坦然的说道:“画舫现在都是外番女子,陛下是投资,不是赈济,是要回报的。”

  朱翊钧连连摆手说道:“不不不,这买卖谁能保证画舫里一直是外番女子呢?若是明年大帆船没有到港,大明的丝绸卖不出去,那势必要影响到织造局织娘的待遇,到那时候,画舫里一定会有大明的子女。”

  “朕是天子,君有动作,兆亿庶众咸瞻仰,以为则,而行之也,上行下效,朕现在允了,日后大明遍地都是娼馆,决计不可。”

  “划掉这一项,朕可以少赚点,不能做这等事。”

  “王次辅要做吗?如果王次辅要做,朕可以把1007万银还给王次辅。”

  王崇古吓了一个激灵,赶忙俯首说道:“陛下啊,臣万万不敢,还请陛下饶命,不做这个买卖,坚决不做!”

  朱翊钧的行为是因为自己朴素的价值观,而王崇古的行为是为了自己的脑袋,陛下说不准,那就不能!

  “都是间接的持有债权,甚至不是股权,画舫毕竟不便宜,能入手的本就不多。”王国光还是有些坚持,理由很简单,他作为户部的大司徒,给朝廷聚敛就是他的职责所在,朝廷不借钱,不收这个利益,有的是人收这个利息,有的是人做这个行当。

  这玩意儿自古有之。

  王崇古立刻说道:“把这笔钱划到棉纺和制糖上,大司徒,银子只是银子,没有肮脏与否,可是这银子来源是有区别的,还是不做为宜。我感觉,棉纺、制糖要比这个画舫赚的多得多。”

  “真的吗?”王国光眉头紧皱的问道。

  “我商贾出身,做买卖,我比大司徒在行。”王崇古非常确信的说道。

  朱翊钧看向了王崇古,这个家伙在做买卖这件事上,的确是有天赋的,他已经看到了新的风口,棉纺、制糖,这两样都是硬通货中的硬通货,那画舫生意赚的不多还挨骂,着实做不得。

  “那就划去吧,臣没有异议,其实臣也不乐意。”王国光看王崇古信誓旦旦的保证,选择了妥协,这画舫生意,不做也罢,抛开大司徒的身份,作为大明的进士,作为明公,王国光其实也非常非常瞧不起做皮肉生意的势要豪右,可这投资是逐利的。

  在大明的主要风力舆论中,连弃儒从商的商贾,都被仕林看不起。

  吕调阳的奏疏最终被皇帝朱批,算是形成了实质的指导性文件,大抵可以总结为浪费、贪墨、盗窃、转移、挪用等,敢偷就敢杀。

  吕调阳拿出了第二本奏疏,看向了月台上的陛下,这本奏疏的内容吕调阳都不知道怎么讲。

  朱翊钧点头说道:“元辅,讲吧。”

  “山西义兵逃所,叛逃板升,俺答汗械送其回大明关隘,大同总兵董一元上奏询问处置。”吕调阳叹了口气说道。

  逃所,而且是大明不知道的逃所,还是俺答汗把人送回来了,大明朝廷才知道,大同总兵董一元上奏请罪,顺便询问如何责罚,逃所之人一共五十二人。

  “大明实饷至今已经三载了,为何这些义兵仍要逃所?”朱翊钧看向了兵部左侍郎曾省吾,看似询问,其实是让曾省吾把事情始末说清楚。

  “山西义兵孱弱不堪,各镇扣派工食以给军需,行之已久矣,义兵?本失地农户。”曾省吾满脑门冒汗的解释着事情的缘由。

  义兵,就是民夫徭役,都是拉到边方的壮丁,干些杂活,甚至连边军都算不上的雇佣,本来就给饭吃,但是边军都不够吃,义兵就更没得吃了,活不下去就要想办法,逃所逃到塞外,是一个极为普遍的现象。

  义兵逃所,因为不在编,就更没人管了,以往俺答汗就直接收留了,这次俺答汗出于各种目的,将这五十二人的义兵送回了大明。

  俺答汗第一个目的自然是为了履行刚刚签订的条约,私自越墙遣回,第二个目的自然是恶心下志得意满的大明皇帝,励精图治振兴大明,大明那么好,这些义兵为何逃到了他那里去?第三个目的则是希望缓和下右翼诸部内部矛盾,俺答汗释放出愿意和大明交好的积极信号,安抚下内部主和派的情绪。

  总体来说,俺答汗这波出牌,大明确实是丢了个不大不小的人,这些被遣送回来的义兵如何处置?

  “如果沿途官道驿路送回本籍,这些人真的能活下来吗?唾沫星子都能把这五十二个人给淹死了,而其他的山西义兵又如何看?以朕看,就把这些义兵送到桃吐山管理开垦战俘吧。”朱翊钧做出了决定,他其实早就想好了处置的法子,戴罪立功。

  义兵跑,是快要饿死了,这一点,兵部都承认,确实存在问题,而大明皇帝下旨处斩逃所义兵,多少有点让俺答汗看笑话了,什么民为邦本说说而已,皇帝丢了面子就不问缘由的杀人。

  送回本籍,也是逼这些义兵死。

  去桃吐山,管战俘营是个不错的折中法子,的确是流放到了边方,的确是处罚,同时也是保护了。

  朱翊钧看向了群臣,想了很久,才开口说道:“肃清旧弊,谈何容易?”

  “义兵孱弱不堪,各镇扣派工食以给军需,彼时朝廷欠饷、军镇军备不足,各镇扣派工食以给军需,亦情有可原,时至今日,朝廷不再欠饷,可是成为了积弊,就很难纠正。”

  “新政就是这样,总能在犄角旮旯里跳出些问题来,那么要想办法解决问题,新政不能怕出问题,最可怕的是没有面对这些问题的勇气,甚至是得过且过,那新政必然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先生在万历三年讲筵,说到了南北两宋交子到会子,钞法无法一以贯之时,对朕说:国失大信,人启疑心,何怪其畏避而不敢收蓄战?”

  “朕深以为然,今日再看先生所言,则常看常新,又有领悟,是呀,国朝失去了大信义,人面对朝廷的政令第一时间是疑惑,怎么能怪百姓们畏惧避让,而不敢收那些个擦腚都嫌薄的交子、会子,怎么能怪百姓不肯为国朝而战呢。”

  “山西义兵若是真的有一点办法,哪怕对朝廷有一点信任,何故要跑到塞外做北虏的爪牙鹰犬呢?”

  “俞帅,朕不知兵,宽宥这些义兵,对军法军纪,会不会有负面的影响?”

  朱翊钧看到董一元的奏疏时,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的人,是那个已经去了长崎的陈竹陈大壮,陈大壮在那种境遇下,依旧肯相信朱翊钧这个皇帝一次,国失大信,人启疑心,陈大壮到底何等的纠结呢?

  幸好,朱翊钧真的把孔尚贤的儿子孔胤林给喂了狗,没有辜负陈大壮的期许,而这些山西义兵,大抵对朝廷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期许,这是要亡国的信号,朱翊钧处置起来,必然要妥帖一些。

  俞大猷出班俯首说道:“陛下有好生之德,并不会影响军纪军法,相反,军兵必然振奋。”

  “可是已经出叛,朕如此私宥,慈不掌兵,朕此举,有妇人之仁之嫌,当真不会影响军兵士气军法吗?”朱翊钧仍然有些不确信的问道。

  “不会。”俞大猷俯首说道:“义兵非军镇军兵,本就是走投无路的民夫而已,同是天涯沦落人,自然感同身受,至于慈不掌兵,多是行军交战。”

  “如此。”朱翊钧明白了俞大猷的道理,义兵虽然有兵的名头,但和宋时安置流民的厢军类似,而大明兴文匽武时日已久,大明军兵和这些个义兵的境遇,大差不差,军兵们抢义兵的饭吃,是他们的饭被抢了,只能底层互害,同病相怜,感同身受。

首节 上一节 378/468下一节 尾节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