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360节

  朱翊钧小心的打开了木盒,木盒连个合页也没有就是扣着,里面一枚已经有些发黑质量很差的银簪,簪子上还有一点血迹干涸的暗红。

  这是王夭灼那个难产而亡的母亲,唯一的遗物,王夭灼的父亲在计穷的时候,也曾想过卖了,最终还是没卖,王夭灼七岁到十岁托庇于赵县丞的时候,就一直拿着这个簪子,一旦情势不对,就会扎进了自己脖子。

  没有抗争的力量,但有结束自己生命的选择,王夭灼在皇帝面前软弱可欺,其实骨子里很是刚烈,又跟野草一样,生命力极其顽强。

  朱翊钧知道这把簪子,因为王夭灼白皙的脖子上有一个很明显的钝器戳出来的伤痕,王夭灼就絮絮叨叨的说了一些过去的事儿,说着说着就哭,哭着哭着就困了,最后睡着了。

  “傻丫头。”朱翊钧将银簪小心的放回了盒子里,对着张宏说道:“找个硬木盒子,把这个盒子放进去。”

  连盒子一起保存,而不是只保存银簪,这是王夭灼入宫之前,身上唯一的物件,现在拿了出来做陪嫁。

  朱翊钧是个人,是个活物,他在政治活动中,他的确是个无情的政治机器,在政治活动之外,他也有自己在乎的人,之所以他要表现的不在乎,其实是怕自己在乎的人受伤害。

  连潞王朱翊镠这个蠢弟弟,朱翊钧都很在乎。

  皇帝自古以来,都是孤家寡人。

  罗汝芳说得对,杀了王夭灼,大明皇帝恐怕真的会彻底变成一块无情的石头,一如当年马皇后、朱标相继离世后的朱元璋那样,罗汝芳是对的,因为他还落了个自杀的下场,家眷一切平安。

  牵连?瓜蔓?连坐?千古骂名?石头会在乎这些?

  朱翊钧走出了乾清宫,皇后妆奁之后,就是册封礼,册立奉迎,正式宣布王夭灼是皇后,赐予金宝印信绶带,这个册封由礼部尚书马自强完成。

  王夭灼接旨之后,眉头紧蹙的看着两个人抬的金宝,呆滞的问道:“这是我…本宫的印绶吗?是不是拿错了?”

  “没有,就是这个,九百九十九两打造而成。”马自强也是扶额,陛下总是有些奇奇怪怪的爱好,比如这印绶金宝就弄了两个,一个平日盖印用的,一个就是面前这个稀罕玩意儿了。

  大金锭一个。

  “陛下,还是在意我的。”王夭灼现在就是个怀春的女子,连本宫都不自称了,语气极为欢快。

  这么大个金宝,原因是万历三年时候,王夭灼拿着拇指大的印绶,疑惑为什么印绶就这么一丁点,她以为要一只手能握住那种,朱翊钧解释了下,王夭灼就觉得有些小气。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两年多的时间,陛下还记得,王夭灼自然欢快。

  这不是张宏备忘录记录,而后提醒陛下,是朱翊钧真的记得这件事,礼部呈送印绶监做印绶的时候,朱翊钧特意下旨弄的,王夭灼喜欢大的,朱翊钧的也不小,一只手把握不住。

  王夭灼是知情的,要不然也不会准备鲛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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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章 这结个婚,比西山拼杀都累!

  朱翊钧着装发生了改变,大婚吉服十分的喜庆和华丽,而外面太常寺的奏乐也从庄严、肃穆、肃杀的风格,变得轻快了许多。

  在册封之后,就是皇后凤舆入宫,一台黄色的凤舆,身着价值九万两白银婚服的大明皇后走上了凤舆,本来是肩舆,就是十六名轿夫抬着,可是在优待穷民苦力的风力舆论之下,大明皇后的肩舆也发生了一点变化,从轿子,变成了九匹马拉动的辂舆。

  天子大驾玉辂,是九六三,共计十八匹马拉车。

  礼部在万士和的带领下,是很擅长折中的,没有轿夫,加十六名随行的挑夫,抬着大征和嫁妆里最贵重的物品招摇过市,不就有了吗?不违背礼法的同时也不违背当下的风力舆论。

  万士和是很擅长折中的,朝廷也需要这么个人没事出来折中一下,不让矛盾激烈到党锢的地步。

  比较有趣的是皇后那个差一两一千两的印授,也被人抬着,招摇过市。

  王夭灼本身已经在坤宁宫了,该有的礼仪仍然要有,整个迎亲的队伍,从坤宁宫出发,出东华门外,绕了整整一个时辰的时间,从正中午,一直绕到了半下午时间,才在乾清宫的乾清门前停下。

  朱翊钧人都等饿了,但是他还是要等。

  王夭灼从辂舆上下车,张宏带着一堆小黄门行礼,而后张宏从皇后手中接过了圣旨,换成了由大明皇帝亲笔手书的金册,金册就是皇帝皇后的婚书,上面有两个证婚人,一个是大明大祭司英国公张溶,另外一个则是太傅张居正。

  张宏手捧金册,缓缓打开,朗声喝道:“诏曰:”

  “朕惟正两仪之位,承乾以坤万化之原,国君听外治、后宣内教,此天地之大义也,朕恭膺天命,嗣守祖基,夙夜兢兢,欲保兹历服传之世世眷,惟大婚之礼,所以昌祚基化人道,重焉迩者,望王氏以芳流彤史为念,母仪用式于家邦,秉令范以承庥、锡鸿名而正位。以共承宗祀,奉养两宫,肇风化于九围,绵本支于万世。”

  张宏读完了婚书,将金册婚书呈送给了王皇后,至此,王夭灼正式成为了大明母仪天下的皇后。

  婚书写好的日子是二月二十九日,乃是陛下亲笔手书。

  英国公张溶和太傅张居正分列皇帝左右,目送皇后入乾清宫。

  王夭灼上车驾的时候已经盖上了红盖头,她手里抱着一个宝瓶,在两名宫婢的搀扶下,走进了乾清宫内。

  按照礼部的说法,这个时候还有跨火盆、跨马鞍,跨火盆就是跨火驱邪,火烧旺运,跨马鞍,则是马鞍下面放着两个苹果,寓意平平安安。

  朱翊钧取消了火盆和马鞍,因为王夭灼这婚服价值九万两白银,十分的累赘,这要是跨火盆万一有什么危险,追悔莫及,婚服烧了可以重新织造,可是青梅竹马的王夭灼受了伤,让太后和皇帝再去哪里找这么一个人?

  “奏乐!”皇叔朱载堉等到王夭灼出现在乾清宫门前的时候,指挥着太常寺的乐班,演奏着《中和韶乐》—皇叔改良版。

  太常寺乐班一共一百零八位,乐器共有八音十八种一百零五件,八音包括金、石、土、木、革、丝、竹、匏,排列为镈钟一,设于左。特磬一,设于右。编钟十六,设于镈钟之后,编磬十六,设于特磬之后,内,左、右埙各一个,篪[chi]三个,排萧一列,琴、瑟、笛等等。

  除了大乐班之外,还有乐舞生一百零八人,左、右文舞各三十二人,左、右武舞各三十二人。

  朱翊钧连那些个乐器都认不全,对乐舞生的舞蹈也没有任何的研究,他看着走进来的王夭灼就一直在笑。

  王夭灼显然非常紧张,因为她的腿在抖,要不是两个宫婢搀扶,怕是要紧张的跺脚了。

  “臣妾王夭灼拜见陛下,陛下圣躬安。”王夭灼十分恭敬的行礼。

  “坤宁宫里有些点心,饿了可以吃点,你且先去,咱去主持大宴赐席。”朱翊钧笑容满面的说道。

  王夭灼再拜,音色有些颤抖的说道:“臣妾遵旨。”

  朱翊钧已经去了天坛祭祀了老天爷,还去了太庙祭祀了祖宗,皇帝和皇后的洞房设在坤宁宫内,坤宁宫是皇后的寝宫,在坤宁宫洞房完礼的第二天前往慈宁宫,拜见两宫太后,才是彻底完成了婚礼。

  这是大明皇帝的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和夫妻对拜。

  大宴赐席也就是等了一天的席正式开席了,朱翊钧要前往奉王殿,过九爵之礼后,回到坤宁宫,完成洞房的礼仪。

  朱载堉非常的失望,他精心准备的音乐,成为了这次大婚最好的背景板,但仍然是无法熏陶出皇帝的艺术的细胞来。

  大明皇帝自己这个侄子,全部的心神都在皇后的身上,朱载堉暗自给自己打气,侄子不行,侄孙的母亲可是音乐大师,日后必然会有音乐细胞。

  大发明家、大科学家朱载堉对于培养皇帝的艺术,有着一种古怪的执着。

  朱翊钧去了奉王殿,大宴赐席,这个席很有意思,只有正四品以上的京官才能坐下吃饭,剩下的全都是站着,这也就罢了,那些个番夷使者,比如黎牙实、三娘子等人,都得在角落里,吃饭必须背着人,是决计不能惊扰圣驾的。

  三娘子入京来了,站在角落里,焦急的看着皇帝,似乎有话要说,但是又近不得身。

  朱翊钧过完了冗长的九爵之礼,就匆匆赶往了坤宁宫,洞房的礼节要开始了。

  龙凤喜床上,放着一盘饺子,按理说,这饺子由皇后娘家准备,必须煮得半生不熟。吃的时候要有人问“生不生”,盖头里面要回答“生”,生饺子代表的含义就是皇家更盼望子孙后代权力的延伸。

  朱翊钧眉头紧蹙的看着那盘饺子,和张宏耳语了两声,张宏悄无声息的端走了那盘饺子,换了碗半生不熟的面条来。

  “怎么了?”带着红盖头的王夭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开口询问。

  朱翊钧满是笑意的说道:“无事。”

  过了小半个时辰,张宏才回来,低声说道:“陛下,都验过了,没毒。”

  朱翊钧看到了那盘饺子,用的是鸿胪寺的盘,知道这是鸿胪寺准备的东西,立刻就心生警惕,让张宏端下去找人全部吃下,找的自然是送来的人,和做饺子的人。

  张宏拿人头担保,他是看着那些饺子进了他们的肚子,等了半个时辰,没有任何问题才回来禀报的,还派了人盯着。

  是朱翊钧多虑了。

  天子多疑,朱翊钧不得不多疑,那宿净散人入京就是来杀王夭灼的,目标十分的明确,而且带的毒药,经过解刳院的认证,见血封喉三步就倒,这突然看到了鸿胪寺的盘子,立刻就心生警惕了。

  大明皇帝的食物,自嘉靖之后,一律是小膳房,现在是乾清宫太监张宏负责,这可是道爷在斗争中重要的经验和教训,朱翊钧一直没有动这个祖宗成法。

  王夭灼之前就和朱翊钧住在一起,也是吃的小膳房,这鸿胪寺的食物突然出现,招致了皇帝的怀疑,哪怕是奢员已经尝过了,但饺子这种单个的食物,还是谨慎为宜。

  王夭灼聪慧,立刻就听懂了这里面发生了什么,不由的升起了一股心疼。

  陛下和她一样才刚刚十六岁,如此谨慎小心的活着,已经五年之久,王夭灼一直看在眼里,当个大丈夫固然顶天立地,可是面对这些个臣子,无论何时何地,都要谨小慎微。

  大明的臣子可不太恭顺。

  这可是大明至高无上的皇帝,可时刻都得如此小心。

  新政是有代价的,大家赌的都是命。

  “陛下,就只是鸿胪寺的盘,饺子也是小膳房做的。”张宏确定无毒之后,才讲清楚了事物的来源,这方面张宏一直做得很好,他不是内书房出身,没有冯保那个《气人经》的功底,更没有读书人那些个弯弯绕绕,他自己的事儿,一直做得很好。

  陛下从不服用宫中和宫外水食,一切水食都是张宏准备。

  太监和主子,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隆庆年间的大珰陈洪现在还在解刳院里,生不生死不死。

  “如此,朕多虑了。”朱翊钧点头,盘子只是鸿胪寺送来的礼器,并不是没有恭顺之心。

  吃完生面条以后,接下来就要举行合卺礼,合卺礼是婚礼中最重要的内容之一,不是交杯酒。

  卺就是瓢,把一个匏瓜分成两半,做成两个瓢,新郎、新娘各端一个,喝下瓢中的美酒,就是合卺,象征着婚姻美满,白头偕老。

  到了这一步,大婚礼算是完成了一半。

  朱翊钧不止一次说过,礼部那些个礼法冗长到朱翊钧都头疼的地步,不过再忙,那也是次日的事儿了。

  合卺酒喝完,后面就是洞房了。

  朱翊钧掀开了王夭灼的盖头,露出了那张勾魂夺魄的脸,今天的王夭灼魅力四射,依旧有些青涩,但已经有了几分成熟的韵味,她的脸色通红,满是羞意。

  “传菜!”张宏看到了这一幕,立刻大声的说道。

  这有些事需要气血去支撑,这陛下还有的忙,这饿了一天了,皇帝皇后都得吃点,否则血糖太低,恐怕气血不足以完成洞房的阴阳和谐的大事。

  吃饱喝足好干活不是?

  太阳已经落山,朱翊钧中午就没吃饭,就早上垫了点,他还是习武之人,肚子早就饿的呱呱叫了,朱翊钧注意到王夭灼吃的比他还快。

  “不是说有糕点,让你先垫点吗?”朱翊钧终于吃完,一碗大米粥下肚,饱腹感让朱翊钧重新充满了活力。

  王夭灼比朱翊钧先放下了碗筷,她摇头说道:“带着盖头不方便。”

  夫君不明白女子的心思,这大婚之日,未完成婚礼之前,哪有什么心思吃饭?那心神都在那扇门上,夫君在做什么,什么时候回来,长期操阅军马的夫君会不会猛龙撞击把她当军马操阅,都是她需要思虑的问题。

  见到了夫君,这心就落到了肚子里,才有了食欲。

  张宏一看皇帝和皇后说话,立刻带着宫婢们收拾了碗筷食物,走的时候还关上了门,接下来的事儿,就不是他们要关切的了。

  冯保已经带着内操把坤宁宫的地缝都检查了一遍,包括了琉璃瓦之上,确定没有任何人藏匿之后,也走出了坤宁宫。

  “今天是陛下唯一住在宫里的日子,万分马虎不得,明日就回西苑了,西苑好,西苑安全。”冯保的眼神一直在空中扫视,三月份京师还没蚊子,要不然冯保恨不得连个蚊子都不放过。

  “谁说不是呢?”张宏就站在坤宁宫的宫墙之下,坤宁宫宫墙之下,一排的缇骑,墙外还有一排。

  皇帝不在西苑,搞得张宏和冯保都很紧张,连缇帅赵梦祐都在四处巡按,这皇宫的幺蛾子事发生的太多了,不得不谨慎。

  “缇帅这是作甚?”冯保十分疑惑的看着赵梦祐的动作。

  赵梦祐打开了八块地砖,地砖之下居然是个一丈深的井,井下埋着一个缸。

  “守城用的,如果有人挖洞,在缸里就能听到动静,军兵将其戏称为谛听。”赵梦祐派了八名缇骑下井。

  冯保颇为满意的点头说道:“王次辅回填的时候,可是用的三合土,就是那土行孙来了,也得挠头,不过这个好,这个好,歹人就是长翅膀飞过来,也给他射下来,管叫他有来无回。”

  冯保是读书人,但他还是觉得王仙姑和宿净散人有点邪性,这宿净散人要杀皇帝,冯保就很担心,今天出什么纰漏。

  大明皇帝正在拆礼物,他要换第三身衣服了,就是寝服。

  “这东西这么麻烦的吗?”朱翊钧发现自己的衣服自己脱不下来,王夭灼的九万银婚服,他也脱不下来,设计的太精巧了,连开关在哪儿,都是一头雾水。

  “臣妾来吧。”王夭灼脸色通红,这种时候,总不能场外求助,再把宫婢们唤回来。

  王夭灼会脱。

  朱翊钧猛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王夭灼,愣愣的说道:“这这这,不应该啊!”

  王夭灼根本就不是豆芽菜!就平日相处,这小丫头显然是隐藏了实力,那一层层的裹胸解开之后,实在是有些实力惊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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