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346节

  几个呼吸之间,宿净散人已经被处理的干干净净,躺在了地上不停地扭动挣扎。

  “来,现在给朕变个仙术,来,都说你是王仙姑的大弟子,有没有得到什么真传?”朱翊钧乐呵呵的看着宿净散人,他很好奇,大明缇骑的缚术厉害,还是他的脱困术厉害。

  宿净散人挣扎了两下,直接被绳索拉个弓字形,显然他的脱困术面对缇骑缚术,不堪一击。

  得到了确切答案的朱翊钧左看看右看看,围着宿净散人转了一圈,满是好奇说道:“你不是养了五鬼吗?让他们出来给你松绑,把你送走,你不是要杀朕吗?朕,现在就在你面前,你可以动手了,不用等到三月份了。”

  “来!”

  朱翊钧让宿净散人出手,被完全绑缚的宿净散人,显然是无法施展仙术了,或许本身就没什么仙术可言。

  “无趣。”朱翊钧挥了挥手,负手而立看向了罗汝芳,低声说道:“罗汝芳。”

  “臣臣臣在!”罗汝芳已经吓尿了,物理意义上的吓尿了,一股腥臭气在空气中弥漫,人在极度恐惧下,就会控制不住肌肉,导致五谷轮回之物不受控制,罗汝芳真的没想到在这种时候碰到皇帝。

  “臣?你是朕的臣工?还是大明的臣工?你是那些势要豪右的臣工吧。”朱翊钧坐在了圆凳上,手里拿着一个茶盏,也不看罗汝芳,反而对茶盏很感兴趣,燕兴楼不愧是京师第一楼,居然用的是宣德青花瓷,这玩意儿真的很贵。

  罗汝芳哪里还顾得上旁人,用力的磕头,头都磕破了,念念有词的喊道:“臣罪该万死,陛下饶命啊,臣就是一时糊涂,陛下饶命!”

  朱翊钧放下了茶盏,叹了口气说道:“去年四月,你从云南回到了京师,是先生,你的座主张居正举荐了你,因为你在云南干得不错,至少滇铜开采这件事,你称得上有功,可是你呢?”

  “入京之后,就开始违抗明旨,在广惠寺聚众讲学,先生厌恶于你,要将你罢免革罢,回籍听用,若非先生父亲离世,丁忧风波再起,你现在应该回家去了。”

  “罗汝芳!先生父亲的死,是不是和你有关?!”

  “臣哪有那个胆子?不是!真不是啊!”罗汝芳人都吓傻了,连连摆手说道:“陛下,臣手无缚鸡之力,心肠歹毒,可臣做不到的,先生家里水泼不进,如何作恶?还请陛下明察。”

  朱翊钧也是点了点头,的确可以怀疑张居正的品格,是不是表面上怀念元配,暗地里喜欢服用虎狼之药采撷美人;是不是表面上恭顺,暗地里打算谋朝篡位。

  但是!绝对不用怀疑张居正的能力,张居正强不强,高拱、杨博、王崇古、张四维都非常了解和清楚。

  张居正要是连自己老爹都护不住,那他还推行什么新政?万历小皇帝都是在张居正的羽翼下长大的。

  解刳院的大医官也做出了诊断,七十多岁,是喜丧,不是死于非命。

  朱翊钧现在的确像个君王,什么都质疑,这罗汝芳浮出水面,就因为他被张居正弹劾的时间和张居正丁忧风波接近,就被朱翊钧怀疑两者有关。

  “陛下明鉴啊!”罗汝芳那真的是黄泥糊裤裆,有嘴说不清,他说没有就没有?皇帝说有就有!

  “你为何要编造《劾张居正疏》的妖书?朕已经说过了言先生之过者斩,你没听到?”朱翊钧看着罗汝芳嗤笑了一声说道:“也是,你喜欢抗旨不尊,聚众讲学是明旨,你违抗了,朕的明旨,你也抗旨。”

  “罪臣该死。”罗汝芳一句话都不敢顶撞,他的罪名是违抗圣旨被斩,还是附逆作乱被族诛,完全就看他的态度了,大声的对皇帝说:狗皇帝你莫要嚣张,十八年后,老子还是一条好汉!他爽是爽了,那他的九族都会感谢他的大恩大德了。

  “都带走吧。”朱翊钧让缇帅把两人拿到北镇抚司衙门,从后门走,不要耽误燕兴楼的生意,悄悄的带走,把案子好好查清楚,让南衙缇骑骆秉良盯着王仙姑和王世贞等人。

  这一次,没人再出来劝架了,连张居正都不能,同情逆党,那可是个不能沾的罪名,而且还被皇帝抓了个现行,百口莫辩。

  至于罗汝芳是自己死,还是族诛,完全看罗汝芳参与程度了,就事论事,实事求是,是朱翊钧一直以来奉行的矛盾说的主张,反正罗汝芳必死无疑。

  “这个是王御史收买的近侍?”朱翊钧看向了旁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侍女询问王谦。

  “你买炮仗了吗?”王谦看着侍女问道。

  “三炮齐鸣,天下太平!”侍女立刻马上,没有任何犹豫的说道。

  王谦俯首说道:“回禀陛下,是她,臣收买的侍女。”

  侍女念叨的外号,让朱翊钧有些意外,居然是天下太平。

  “嗯,宥尔无罪,王御史,你答应她的条件如数兑现。”朱翊钧看了看侍女,承认了侍女在这次抓捕宿净散人的案子里的功劳,确定不对她进行问责,一应承诺都会如数兑现。

  “臣遵旨。”

  “王御史,你承诺给她安置到哪里去?”朱翊钧略有些好奇的问道。

  王谦也没有藏着掖着,回答了自己问题十分明确的回答道:“送永升毛呢厂做织娘,换个身份,没人知道她的来历。”

  “她肯吗?做织娘很是辛苦。”朱翊钧又不是五体不勤,按照解刳院的划分,织娘也属于中度劳动者的范畴,也是个很累人的活儿,那个纺车不是那么好蹬的。

  王谦俯首说道:“那也比伺候人轻便,臣给她的钱,就是个金山,也有坐吃山空的那天,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有了营生,至少能活的随心一些。”

  “倒是个明白人。”朱翊钧点头说道:“宿净散人案的一切花销都到内帑来报销,如数报销,实报实销,不要故意削减,更不要让宫里盘账的内帑太监为难。”

  宫里的内帑太监也要度支盘账,王谦报的多了,宫里的帐就没法走,报的少了,报账就没有意义了。

  “啊?”这次轮到王谦目瞪口呆了,皇帝抠门的性子,已经不是什么机密了,从抠门皇帝手里抠一点银子出来,那都是难如登天。

  这次行动,王谦至少花了七万两银子出去,皇帝居然要给他报销!

  天大的奇闻!

  “不愿意吗?”朱翊钧看着王谦似乎不在意的问道。

  “愿意愿意!”王谦忙不迭的点头,甩了甩袖子跪在地上,大声的说道:“臣叩谢陛下皇恩!”

  “孺子可教也,免礼吧,朕回宫了。”朱翊钧离开了燕兴楼,从后门走的,后面通着临御街的民舍,到了御街坐上不显眼的车驾,回到了皇宫之中。

  而王谦回到了家中,依旧是啧啧称奇,他将今天发生的事儿,都讲给了王崇古听。

  “爹,这钱孩儿拿的对不对?”王谦疑窦重重的问道,他下意识的觉得该拿,回到家也觉得该拿,可是他还没完全想明白,为什么该拿,只是觉得应该,就那么做了。

  “该。”王崇古十分确定的说道:“儿呀,你记住,为上者其实也不难,就四个字,赏罚分明而已,让皇帝赏罚不明的人,都是佞臣,佞臣当诛。”

  “赏罚分明而已,这不是六个字吗?”王谦掐着指头一数,明明是六个字!

  “取环首刀来!今天必须要清理门户了!”王崇古一听就觉得脑袋嗡嗡疼,这孽畜,今天必须要收了他,刚刚立下了天功回家,就开始气老爹了!

  “爹爹爹!四个字四个字!”王谦立刻选择了认怂。

  “你当时是怎么想的?”王崇古有些奇怪的问道。

  自己儿子不贪财,因为自己家里钱太多了,那都不是够花,是太多了没地方花,王谦从府上支七万两银子,甚至都不用王崇古同意,因为王谦一年的度支就超过了十万两。

  “孩儿就是觉得,拿了陛下的钱,就是给朝廷办事,给陛下办事,不拿陛下的钱,那就是给自己办事,性质完全不一样,孩儿做的事儿毕竟见不得光,毒杀张四维闹到了廷议上,若非陛下庇佑,孩儿已经入天牢了,别说当官了,就是能不能活着都两说。”王谦详细的阐述了自己的想法。

  王谦认真想了想补充道:“银子什么的不重要,关键是有那个凭证,能证明,是臣子给陛下尽心,这就是书证,孩儿就是这么想的。”

  “陛下说的没错,孺子可教也,咱家真的是祖坟冒青烟了,你想的很对。”王崇古坐直了身子,看着王谦十分严肃的说道:“儿,你记住了,把这话刻在心里,日后办事,心里要念叨四个字,恭顺之心,可护你一生平安。”

  “咱们是聚敛兴利的佞臣、孤臣、独臣,能依仗的只有陛下。”

  “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忘了这句话,知道吗?你看,这个宿净散人,就是骗人骗久了,把自己给骗到了,还掐算一下,简直是愚昧。”

  骗人骗到最后把自己骗了,还以为自己真的有什么神鬼莫测的威能,其实什么都没有,都是假把式。

  真的有鬼神,天下最有权威的皇帝都讨不到的机缘,轮的到一个小人?

  朱翊钧回到了宫里之后,等待着缇帅赵梦祐的审问,赵梦祐的速度很快,到了第二天清晨,就给了皇帝一份完整的奏报,皇帝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都在里面。

  宿净散人就是个普通的人,没有什么邪门的地方,到了北镇抚司衙门,还不如那些抓到的奸细,奸细好歹还嘴硬几下,宿净散人一看到刑具,直接就吓懵了,抬到了解刳院后,直接就躺着出来了,毕竟那一千多片的王景龙人体切片,实在是太过于惊骇了!

  宿净散人很难想象,把一个人切成一千多份做教学教材的地方,到底是什么人间地狱。

  “按照蓝神仙的说法,天子自有龙气护体,所以宿净散人的仙术无法发挥作用,可是到了牢里,他还是没有办法施展仙术,看来是真的没有了,还说给爷爷烧过去,让爷爷得偿所愿,可惜了,也是个假仙人。”朱翊钧看完了卷宗,无可奈何的说道,他想尽孝,可是这宿净散人不给机会。

  宿净散人本名叫苏权,不姓王,但的确是王锡爵的外室子,说起来又是一件陈年旧事,王锡爵抛妻弃子。

  当初王锡爵和苏姓女子私定终身,有了身孕,嘉定朱氏朱邦臣突然前来说亲,王锡爵就娶了朱氏女,后来中了举人,又中了进士,飞黄腾达,而这个苏姓女子在生下了苏权之后,难产而死,王锡爵高中进士衣锦回乡之后,才知道了这件事,将孩子接回了家门。

  苏权的确杀了王仙姑许的人家昆山徐氏徐景韶,说是仙术杀人,其实还是下毒,不过是一种海里的毒,和河豚类似,是一种绣花蟹磨出来的毒粉,要毒杀王夭灼的毒药也是类似的毒。

  苏权之所以要杀徐景韶,是因为一段难以启齿的世间难容之事。

  根据宿净散人的交待,他和王仙姑先后生了两个儿子,一个还未出生就夭折了,一个刚出生就是畸形,近亲繁衍的确如此,这也是他们这个合一众,喜欢拿婴儿脐带血求长生的原因,越是没什么,就越想要有什么。

  而苏权要把书信交给宫中某人的那个某人,也早就被冯保给清宫扔进了井里,查无此人了,苏权就是把信带到宫中也无济于事。

  张居正丁忧后,冯保进行了一次大范围的清宫,把之前故意留下的探子也一并给清理了出去。

  苏权根本没本事杀掉王夭灼,所以才找到了罗汝芳。

  往宫里塞人这种事,说简单,对于廷臣和朝中大员而言,那的确简单,但是对于苏权这样的小人而言,就是难如登天,因为他们手里没有权,苏权名字带权,但是他没有权。

  银子也不一定完全好用,冯保也不是明英宗的大珰王振,给一千两银子都肯一起吃饭的主儿。

  比较有趣的是,王世贞在这之间扮演的角色,王世贞和苏权是情敌,因为迟迟生不出孩子来,王仙姑也有点魔怔了,趁着苏权离开太仓,直接找到了刚被罢免回家郁闷无比的王世贞,两人一拍即合,现在王仙姑已经有七个月的身孕了。

  所有的拼图已经补全。

  “不是,这个王谦为了买消息,花了七万多两银子?!七万两!”朱翊钧一看账目,拍桌而起!

  简直是简直了,居然花了七万多两银子!

  古代皇帝登基以后,在公文里都要空两格,这是大明的传统,一般都是到修明实录的时候,才会提到名讳,比如隆庆皇帝的名字因为明穆宗实录未记载,,就是个争议点。提到了皇帝都要下一行顶头写和天这个字一样都是单独一行。求月票,嗷呜!!!!!!!

  

第二百八十九章 你拿这个来考验朕,朕怎么可能经受得住考验?

  “七万两,一斤猪肉只需要一分银子,一两银子是一百斤猪肉,七万两就是七百万斤猪肉!一头猪不过三百斤,王谦一个人,就花出去两万头猪的钱,什么狗屁的坐吃山空,那就是座银山,这辈子都花不完的银山!”朱翊钧非常的愤怒!

  王谦真的是有钱人家,居然花了七百万斤猪肉收买宿净散人的贴身丫鬟,一个丫鬟不过三四两银子,七万两,都能买两万多个丫鬟了!

  说什么坐吃山空!分明就是一座银山!

  “陛下,这是给报,还是不给报?”张宏看着极其愤怒甚至算账都算的极为古怪的陛下,忐忑不安的问道。

  朱翊钧深吸了口气,猛地看向了张宏说道:“给他报!报!简直是简直了,花了这么多钱,抄王仙姑家的时候,都给朕抄仔细点,一厘银子也不要落下,朕的钱!”

  “七万两,办下来这么大的案子,是吧,花点就花点吧,总不能让王谦老是贴钱干活。”

  张宏看出来了,皇帝陛下是真的有点愤怒,银子花的的确有点多了,他想了想说道:“王家的钱不也是陛下赏赐的吗?王家连命都是陛下给的,花点其实也正常。”

  朱翊钧深吸了口气,才把自己躁动不安的心给平复了下来,对着张宏和冯保说道:“立了功当然要赏,犯了错当然要罚,先生告诉朕,赏罚分明对君王和臣子都有好处,君不君臣不臣的,名分乱了,天下就会乱,所以先生恪守臣子之道,朕也自然要践行君道。”

  “给他报了,下次继续,日后一律如此。”

  “臣等遵旨。”张宏和冯保俯首领旨,这是陛下的君王之道,里面有张居正的教育,当然也有陛下的秉性,陛下从来都是如此,该花花,该省省,从来没有在该花钱的时候犹豫过,当然,心疼是真的心疼。

  那可是七万两白花花的银子。

  王谦之前收买人的钱之所以不报销,是因为王谦之前的收买,全都是党内倾轧,是为了自己老王家的族人,王谦的确是办得皇帝的事儿,但更多的办的是自己的事儿,可以不用报,但是这一次,跟晋党完全没有任何的瓜葛,这笔钱,就决计不能让王谦贴钱办。

  拿了谁的钱,替谁办事,皇帝给这份钱,王谦会安全,缇骑也没必要死盯着王谦这个人了。

  “陛下,次辅王崇古上奏说,这银子就不用出宫了,陛下在南衙的开海投资,他想参与一股,若是陛下需要银钱,他可以毁家纡难以援。”冯保面色古怪的说道。

  朱翊钧嗤之以鼻的说道:“他想得美!钱滚钱的主意都打到朕的头上了?自己投资去!”

  “陛下,他不能啊。”冯保低声说道。

  “也是,他不能。”朱翊钧一愣,随即回过神来,王崇古还真的不能,他之前阴结虏人,先帝开了西北贡市后,这家伙什么都卖,这可是王崇古致命的弱点,所以他不能在开海事上掺和一脚,言官那张嘴,是杀人的刀,王崇古可不能再背上一个通倭的罪名了,那时候,恐怕皇帝的宽宥都救不了王崇古了。

  而且皇帝也没有处置伏阙的言官,王崇古已经清楚了皇帝的底线,他顶多就是个严嵩,贤的时候用,不贤的时候则罢免,就是王崇古的定位,张居正是太傅帝师,是皇帝的老师,定位完全不同。

  “他有多少?”朱翊钧敲着桌子问道。

  冯保伸出一根手指头。

  “一百万两?”朱翊钧说了一个数。

  冯保摇了摇头。

  “朕小孩子啊,朕还猜!缇帅,拿这厮去外面廷杖!”朱翊钧看着冯保故作高深的样子,略显不满的敲了敲桌子,赵梦祐立刻上前带着两名缇骑架住了冯保。

  冯保大惊失色,赶忙说道:“一千万银,王次辅说他有一千万银,钱少了他也不好意思开口说话。”

  “啪嗒!”冯保摔到了地上。

  架着冯保的两个缇骑都目瞪口呆,经受了专业仪礼训练的缇骑们都惊住了。

  小皇帝省吃俭用攒了五年,才攒了一千万银,人家王崇古直接就拿了一千万银砸在了小皇帝的脸上,告诉小皇帝钱这个东西,也就大明朝廷没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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