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323节

  朱翊钧这话,其实正好说到了王崇古为何要快速营建皇宫的原因上。

  皇帝大婚难不成也要在西苑进行?那打的是大明臣子的脸。

  道爷在西苑住了二十五年,也是大明急速滑落的二十五年,这地方,朝臣们都有了心理阴影了,万一皇帝选择在这里摆烂,大明就真的烂到不能收拾的地步了。

  “讲武学堂十月已经建好,明年开,春就能如期招纳庶弁将了。”王崇古选择避而不谈,说起了讲武学堂的事儿。

  俞大猷对大明戎事的贡献极大,他是松江水师的奠基人,同样也是海防巡检的建立者,现在,讲武学堂在俞大猷的手中成立。

  俞大猷或许不如戚继光那么的耀眼,但他默默无闻的贡献,朱翊钧都记在心里。

  “那就后日吧。”朱翊钧应承了王崇古,略显无奈的说道:“次辅,缇帅追查西山袭杀大案,一直苦无线索,次辅以为是何人所为?”

  “臣诚不知,臣只知道,非臣所为。”王崇古直接就吓懵了,直接一个滑跪,就跪在了地上,俯首贴耳的说道。

  王崇古这个态度吓了朱翊钧一跳,而后便明白了,这个案子为何大明朝臣们全都忌讳莫深,不敢谈起。

  从西山袭杀案发生,已经过去了五个月的时间,愣是没有一个朝臣上奏说此事,这案子,真的不能提,不能看,不能关注,甚至要当做不知道,谁闲来无事,会拿自己的九族开玩笑?

  张四维大火焚宫,连带着他的同党,死了728人,这可是结结实实的人头,每一个都挂在了通惠河畔,旗杆之下的石碑铭刻着他们的罪行。

  而且这次陛下比上次大火焚宫还要生气,上一次皇帝还等戚帅凯旋,这次连等戚继光京营回京都等不及了。

  这真的是一个碰都不能碰的话题。

  所以皇帝说起此事,王崇古下意识的以为皇帝在怀疑他,立刻就跪了,他好不容易才从张四维的案子里摆脱出来,完全是应激反应了。

  “起来说话。”朱翊钧并不怀疑王崇古,他就是想问问王崇古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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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九章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朱翊钧看着王崇古,又看了看张宏,再看看冯保,他们仨有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不在皇帝面前挑拨离间,西山袭杀大案调查迷雾重重,甚至可能会成为大明悬案之一。

  但是他们仨,都没有说自己怀疑谁,甚至连这个意图都没有。

  这么好的泼脏水的机会,三个人硬是忍住了,没在皇帝面前进谗言。

  作为皇帝的近侍大臣,巧舌如簧、挑拨离间者曰谗,显然三个臣子都不想做谗臣,但也算不上刚直不阿、敢争敢谏的直臣,虽然品行上,他们做不了像海瑞那样的正臣,但是也不会做邪臣。

  皇帝身边的人不断的挑唆,就会造成极大的危害。

  唐初时候,善战的秦王李世民,因为太能打了,李渊只能册封其为天策上将,开府建衙,这个时候天策上将和太子李建成的矛盾,已经几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但是还差了那么临门一脚。

  而想要玩制衡的李渊就像是在刀尖上起舞一样,维持着太子和秦王之间的平衡。

  这个极其脆弱的平衡是被老四李元吉给打破的。

  元吉为唐,隶书中,元吉可以写作唐,李元吉有了野心,他分析了朝局之后,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但除秦王,取东宫如反掌尔。

  李元吉想要做皇帝,唯一的阻碍就是秦王,太子不值一提,他就开始四处挑拨离间,下毒、夺兵权、在李渊身边搬弄是非等等,最终激化矛盾彻底炽热化,玄武门事变爆发。

  大唐一朝一共发生了四次玄武门之变,贻害无穷。

  最终李建成的谥号是隐息王,贞观十六年,李世民再给大哥加了皇太子位,李建成的谥号最终定性为隐太子。

  这算是承认了李建成做过大唐的太子,这个谥号里的隐,是不显尸国曰隐,隐拂不成曰隐,意思是德行不明而空占君位,无能在位又偏偏窃位。

  这个谥号不算是恶谥,是中谥,不好也不坏,最开始李建成的谥号定为戾,后来说要改为灵,最终确定的是隐。

  戾和灵都是恶谥,比如明英宗朱祁镇给他弟弟朱祁钰的谥号就是戾,郕戾王就是天顺年间到成化十一年,朱祁钰唯一的官方称呼,直到明宪宗朱见深为叔叔平反,朱祁钰的皇帝号才被承认。

  比较有趣的是,天顺八年以后,在还没有平反之前,在各种官方记录里,朱祁钰已经被称之为景泰帝或者景皇帝了,显然是明宪宗朱见深的默许,否则这种僭越的大事,臣子哪敢这么直接了当的表明立场?

  朱祁钰这个弟弟没做什么,就是给他哥哥擦了八年的屁股,击退入寇瓦剌、安定福建民乱、安抚湖广逃民、经略大宁河套、商议重开西域。

  李建成的谥号是隐,而不是戾,这是李世民作为胜利者给的仁慈,再加上贞观十六年将息王升为了太子,可能是李世民在猫哭耗子假慈悲,也有可能是为了安抚旧党残余,也有可能是真的有点仁慈之心。

  但是李世民给四弟李元吉的谥号是剌,同厉,暴戾无亲曰剌,这是一等一的恶谥。

  这等谥号给自己亲弟弟,人都死了,连句好听的都不肯说,可见李世民对李元吉的恨之入骨。

  李世民纳了李元吉的齐王妃杨氏入宫,还跟杨氏生了个儿子,这个儿子后来还过继到李元吉的名下,足见的确是恨之入骨,把人杀了,把老婆睡了,然后把生的孩子过继过去,这是什么的恨。

  李世民完全有理由恨李元吉挑拨离间。

  没有李元吉挑拨离间,李世民应该可以更加充足的准备,用一种更加体面的方式来结束皇位的争夺,而不是用最酷烈的宫变,杀一母同出的亲哥、亲弟,入宫兵逼亲爹,为大唐日后埋下频繁宫变的隐患。

  李元吉的挑拨加剧了李世民和太子李建成的矛盾,加速了玄武门之变的爆发,到了那个时候,已经是车到山前,不得不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朱翊钧对张宏、冯保和王崇古都很满意,当不了正臣,但是不至于滑落到邪臣,在朱翊钧看来,就完全可以称之为忠君体国了。

  “军械的生意,次辅怎么看?”朱翊钧岔开了话题,王崇古既然不想聊,那就不聊了,慢慢调查就是。

  “这可是个大买卖。”王崇古十分确信的说道:“和常人以为的不同,军械往往不是多新多好,军械最讲究的就是耐用、可靠、稳定,因为在彼此接战的过程中,军械就是军兵的命。”

  王崇古在西北跟俺答汗明枪暗箭的斗了这么些年,不是一点军务不懂,一把大环刀耍的出神入化的王崇古其实对军务非常了解,他的观点和戚继光是完全相同的,平夷铳已经被发明了几年的时间,但是戚继光仍然将其当做辅助火器使用,更常用的火器是鸟铳,就因为鸟铳更加稳定。

  类似的,大明的五桅过洋船在设计好之后,其实已经发现了很多的弊病,在后续生产中,能在原有基础上修改的就会修改,如果无法修改,短期内,并没有另起炉灶的打算。

  “放眼整个天下,没有比大明军械更加可靠的军械了,哪怕是大明换装淘汰掉的军械。”王崇古阐述了大明军械的商品优势,军备也是一种商品,而且是一种利润极高的产品,尤其是在战争期间,军备的价格会水涨船高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

  比如一把鸟铳的成本是七钱银子,而朝廷营造一把需要用一两三钱银,卖给倭国毛利家是二两四钱银,而徐渭给毛利家的直接报价是七两四钱银,这是将近七倍的利润,随着战争的进行和激烈,这个利润只会更加狂暴的增长。

  “皇宫鼎建大工已经完成,次辅辛苦下,专门负责这些个海贸军械吧。”朱翊钧给了王崇古一个差事,皇权特许,贩卖违禁品到倭国去。

  “臣遵旨。”王崇古露出了一个笑容。

  给倭国的军械,可以简易一些。

  比如本来能够经久耐用的铳管,在经过了几年之后会铁锈斑斑,甚至蚀穿枪管,长短兵皆可以如此,简陋的军械,可以增加倭国的订单,同样也可以对倭国的军事实力做到全方位的情报搜集、渗透,而且还能增加对倭国内战的影响力,今日可以卖给毛利家,明天也不是不可以卖给武田、北条家,后天也不是不能和织田信长做买卖。

  买卖而已。

  卖军械,从来不是简简单单的卖军械,其中的尺度,如何渗透,对于王崇古而言,都不是什么难事,皇帝把这件事交给他,王崇古可谓是重操旧业,经验丰富。

  “陛下,今岁三娘子朝贡已经入朝,后日大工鼎建,陛下验看,要不要叫上各国使臣?”王崇古说起了三娘子入京朝贡之事。

  三娘子也是常客了,同样还有北虏的使者土蛮汗的儿子、朝鲜、琉球、安南、暹罗的使臣等,朝鲜和琉球自然不必说,作为大明的孝子而言,他们的使臣常年在京,而安南和暹罗,是殷正茂在吕宋耀武扬威之后,重新复贡。

  虽然规模上比不上永乐年间动辄十几个朝贡国的使臣入朝恭贺,但数量上不算太过于难堪,能够维持天朝上国的颜面了。

  王崇古之所以提到了三娘子,自然是之前,皇帝在地基上接见三娘子,三娘子震惊无比,地基接见藩国使臣,实在是让三娘子大开眼界。

  王崇古唯恐北虏有轻视中国之心。

  三娘子这个时间入京来,是故意还是不小心?显然是有意为之。

  三日后,天还没亮,朱翊钧就已经换上了天子的十二旒冕、十二章衮服。

  旒冕和衮服,是大明区分朝贡国亲疏远近的标志,比如琉球、朝鲜国王的冕服是九旒,衮服是九章,圭为九寸,金钩革带等等,而安南和倭国则是七旒七章七寸,再远一些比如满剌加国(马六甲海峡)、锡兰(斯里兰卡)等等,就是五章。

  顺义王俺答汗的就是五章衮服。

  朱翊钧在西苑门前,上了大驾玉辂,而后来到了午门之前,时隔两年半,被焚毁的皇宫中轴线终于复建,关闭了两年半的宫门,在皇帝的车驾到来的时候,在鼓声炮声中缓缓打开。

  “臣等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随着宫门的打开是恭候两侧的文武群臣跪下见礼。

  朱翊钧站在大驾玉路上,手向前虚伸说道:“平身。”

  小黄门一个接着一个传递着天语纶音,而朱翊钧一步步的走下了大驾玉辂,抬头看着午门上的楼阁,琉璃瓦在朝阳之下,熠熠生辉,闪烁着迷幻的光芒。

  朱翊钧一步步的走上了五道金水桥,走进了皇宫。

  走过门洞后豁然开朗,一个开阔的广场,朱翊钧跺了跺脚,看着王崇古说道:“这地面也是石灰砌筑?”

  “回禀陛下,这是专门烧制的广场砖,耐磨抗折、肌理自然、防滑美观,不是石灰砌筑,回填是三合土夯实三丈深,而后以石灰铺装。”王崇古赶忙回答道。

  回填绝对不是建筑垃圾,是三丈厚的夯土层,王崇古用自己的命做担保,保质保量。

  这个广场砖的工艺,王崇古没有说明,但是其质量绝不亚于之前使用的金砖,但是价格不到金砖的十分之一。

  御窑金砖,是苏州香山帮的陆慕砖窑,因为参与到了京师皇宫鼎建,被赐名御窑,之前大明的砖都要在长洲供应,要走运河的漕运,这就导致了其价格的昂贵,贵在运费上。

  御窑金砖,一块就要八钱银子,从午门到皇极门(旧承天门)这段距离就要用四千多块。

  而这次翻新,王崇古用的这种广场砖,色泽上,和金砖无二,但是质量更加上乘,一块只要七十文。

  之所以王崇古敢用九族当担保,说质量比金砖好,完全是因为用到了全新的技术,高温烧结。

  一块砖要经过三十一道工序,极为繁琐,比如这里面就有磁选筛铁,就是在球磨之后过磁选筛除铁料防止釉面发绿,而高温采用的是慢烧,球磨则是用球研磨,保证细料的精细。

  整个广场,王崇古敢保证,绝对经久耐用,说句不客气的,大明亡了,这砖还结结实实。

  朱翊钧踩了踩,非常满意,午门之内是内金水河,内金水河两边是左顺门和右顺门,右顺门通向武英殿,左顺门通向文华殿和内阁,水波荡漾,内金水桥前就是皇极门。

  皇极门,金碧辉煌。

  朱翊钧走过了皇极门,拍了拍门洞,走了进去,这玩意儿极为厚重,本来是砖包城墙,现在变成了钢混包裹夯土城墙,其质量大约把九斤药火炮拉过来轰,都只能留下一个坑。

  非常的抗造,建筑冗余的设计,严重超标。

  走进了皇极门,顺着中轴线,一眼望去,就是偌大的三大殿广场,左边是武成阁、右边是文昭阁,正前方是三大殿最大的皇极殿,朱翊钧站在皇极门的门洞前,看着远处的皇极殿,嘴角抽动了下说道:“玻璃窗吗?”

  “回陛下,的确是玻璃窗。”王崇古由衷的挺起了胸膛,这是一件值得他骄傲的杰作,所有人看过之后,只会认为自己来到了天宫。

  大明皇宫的格局,甚至是颜色,王崇古都没有做任何的更改,唯独是这个玻璃窗,是王崇古改的形制。

  采光和保暖兼具,放眼望去,金光闪闪,煞是好看。

  “不是用水晶烧的吧。”朱翊钧看着那些个玻璃窗,下意识的问道,水晶多贵,用来烧玻璃实在是浪费了,可是这年头不用水晶烧制,玻璃都带着些绿色,但是从反光上看,并无绿色。

  王崇古赶忙说道:“不是,这要是用水晶烧,这鼎建可不就是一百四十万两了,一千四百万两也就能烧个玻璃了,是两次磁选筛铁之后,还是带着一点绿,不是很明显而已。”

  朱翊钧走近了一看,才发现玻璃的确带着一点绿,不仔细看,完全分辨不出来。

  一种全新的营建方式,在保证采光的情况下,保证了保暖。

  朱翊钧走进来皇极殿,四个小黄门将龙椅抬上了月台,朱翊钧走了过去,越看越满意,和原来一模一样,但是里面已经完全换了建材,钢混结构,除了家具之外,别无其他木材,连窗户都是铁架,为了防火,甚至做了很多的隔离处理。

  “宣朝臣进殿吧。”朱翊钧坐稳之后,开始了大明皇宫鼎建之后的第一次上朝,随着缇帅赵梦祐的净鞭甩动,大明朝臣开始鱼贯而入。

  左顺门内的文华殿因为有文渊阁、文书房、诰敕房等等内阁职能办公的地方,其实非常狭小,在文华殿召开常朝,朝臣甚至要排到东华门去,就是每次新进恩科进士张榜的那个东华门。

  皇极殿就大得多了,朝会终于能够如期正常举行了。

  群臣见礼之后,第一个宣见的就是三娘子,毕竟上次皇帝在地基上接见了三娘子,有损朝廷威严,现在皇宫鼎建完工,自然要重新召见一遍,省的北虏有轻视之心。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三娘子一步步的走过了庄严的皇极门广场,左右两侧站满了文武朝臣和红盔将军,旌旗招展,鼓声号角声齐鸣,站在皇极殿前,她的神情有些迷离,这地方真的是人住的吗?真的是奢靡,怪不得人人都想做皇帝。

  宦官也不催促,等待着三娘子回过神来,礼部那些个老爷们,挖空了心思这么安排,不就是为了这个效果?

  三娘子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在朝见的路上,她拾级而上,进入了皇极殿内。

  “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三娘子五拜三叩首,行大礼面圣,俯首帖耳极为恭顺。

  三娘子并不觉得在地基上接见有什么有损皇帝威严的地方,只要戚继光那十二万京军还在,哪怕是在茅草屋里面圣,那皇帝也有威严,若是京畿被接连入寇,无论多么富丽堂皇,都没有任何的威严。

  礼部安排她这个时候入京朝见,自然是有自己的心思,震慑也好,炫耀也罢,她没有视而不见,而是选择了配合。

  三娘子这次入京是带着使命来的。

  大明越来越强横了,三娘子不希望大明和俺答汗继续冲突,俺答汗老了,连长生天都打算背弃,改投佛门了,已经失去了年轻时候的勇武和往日海东青般的傲气,越来越顽固,越来越肆意妄为。

  三娘子入京最主要是表达西鞑靼的恭顺之心,其次是确定今年的羊毛贸易的份额,而后便是代俺答汗献上贺表,恭贺大明皇帝大婚在即。

  “忠顺夫人,朕听闻土蛮汗向俺答汗求助,俺答汗盛情接待了土蛮汗的使者,并且打算在应昌会盟,可有此事?”朱翊钧并没有让三娘子平身,而是问起了一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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