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终于等到了这个复仇的时机。
当然,要好好准备一下。
这些日子来,广西经略使司和广西转运使司,都在各州张贴布告,宣布了将于四月癸卯(十六),对李常杰千刀万剐的刑期。
所有当年邕州、廉州、钦州被害军民的后代、亲属,都可以亲临刑场,目睹此贼下场。
还有机会分到刽子手丢出来的肉片。
这可是最好的告慰父兄妻子的祭品!
黎文盛惊讶的抬起头,看到了章惇的脸。
他原以为,太尉李常杰,早已经被北朝械送汴京。
他甚至可能会有一个善终。
北朝那些好面子的君臣,是做得出这样的事情的。
哪里想得到,李常杰会在邕州,会在无数人目睹下,被千刀万剐,分其血肉、筋骨以祭父兄妻子呢?
他忍不住说道:“如此,恐怕有失上国仁义之教吧?”
章惇昂首傲然,看着黎文盛,他身上的儒雅之气,在这一刻消失的干干净净:“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今邕州复十年之仇,理所应当!”
然后,章惇转过身去,只留下了一句话。
“且夫,孔子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方是仁义君子之教!”
黎文盛被章惇的话,震得脑瓜子嗡嗡嗡的作响。
他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北朝文臣,不是都很好说话,不是都很要面子的吗?
这是什么情况。
过了好一会,他才回过神来,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才终于想起了,这两天都快被他遗忘掉的那个北朝经略使,如今在升龙府的赫赫威名。
血手人屠章子厚!
果然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起错的外号!
这就是煞星!就是个屠夫!
……
集英殿上。
赵煦微笑的看着坐在殿中的三位元老,依次起身,再拜趋前:“老臣等告退。”
然后,亦步亦趋,持芴而退。
赵煦站着目送着三位元老远去的背影,嘴角始终带着微笑。
而帷幕后的两宫的笑容,更是在一开始就没有停过。
因为,这三位元老,在御前进言,什么情弊、问题也没有提。
他们嘴里说出来的话,就只有赞歌。
只说两宫慈圣,天子圣明,只说海晏河清,四海升平。
在他们嘴里,现在的大宋天下局势,不是小好,而是大好。
所以,三位元老在诏对过程中,不止一次不耐其烦的表示:太皇太后、皇太后,保佑圣躬,治理天下,北和北虏,西抚吐蕃、党项,南伐交州,黎庶安乐,功莫大焉,宜当上尊号,以崇太皇太后、皇太后之德。
总之,在他们嘴里,假若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要是不受尊号。
那么天下人恐怕就要失望了。
两宫能不开心吗?
目送着三位元老远去,赵煦才坐下来,回头对着帷幕内的两宫说道:“太母、母后,臣也以为,太母、母后功高天下,福佑万民,宜当上尊号,以示天下万民……”
两宫听着,嘴上虽然推辞,不断说着谦卑的话。
尤其是太皇太后,虽然一直在说:“老身无功天下,无功社稷,安敢受尊号?”
但听听这个语气就知道了,她已经欢喜不得了了。
这很正常。
女人嘛,就是喜欢那些好看的、好听的、够逼格的东西。
而对富有天下的两宫,尤其是太皇太后来说,物质上的东西,她们已经不缺。
能让她心动的也就是尊号了。
想想看,一个太皇太后的头衔,哪里比得上章献明肃当年得到的那个‘应元崇德仁寿慈圣皇太后’更加威风?
这也是她少数可以在礼制范畴内,完成超越其姨母慈圣光献地位的地方了。
她若不心动?那是不可能的。
至少赵煦就记得很仔细,在他的上上辈子,这位太皇太后面对群臣上的尊号,那是非常愉快的接受了。
这次也是一般。
所以,赵煦当即微笑着道:“太母、母后之功,盖冠天下,何况,如今王师南征大捷,数日而定江北,拓土千余里……”
“孙臣听经筵大臣言,此乃昔年章献明肃也未曾有之大功。”
“若连太母、母后,都不肯受尊号,何人还敢受?”
太皇太后听着,在帷幕中笑的嘴都合不拢了。
连官家都说老身值得一个尊号?
看来老身确实是可以得到一个尊号了。
但,嘴上她还是在推辞着:“官家所言差矣!老身岂敢与章献明肃相比?”
说着,她就看了看向太后。
向太后立刻道:“娘娘,新妇以为六哥所言甚是,娘娘宜当受尊号。”
“至于新妇?”向太后低着头道:“姑在堂,不敢僭越!”
这是实话。
婆婆还在呢,儿媳是不可能与之并驾齐驱的。
礼法上不允许。
她也不想要。
向太后很清楚的,尊号这种东西,哪里比得上她与六哥的母子之情?
再说了,她根本不急。
六哥亲政后,待太皇太后百年,该是她的东西,总归会是她的。
于是,太皇太后笑的更加灿烂了。
第455章 韩绛被人恨死了
韩绛和吕公著,并坐在内东门下的小殿,等待着陛见。
这两人都有着厚厚的黑眼圈,显然昨夜一夜未睡。
因为,这次陛见对他们两人都很重要。
对韩绛而言,他已经知道,章惇回朝之日,大抵就是他致仕之时。
所以,这次天子诏对,大概率是他最后一次,可以系统的、全面的,向天子和两宫阐述他这两年执政,尤其是元丰八年主政的成绩以及计划的机会了。
役法检讨,还在继续。
青苗法条例,还在完善、修改之中。
特别是役法!
这寄托他韩绛一生的追求。
做好了,足可青史留名,更可泽被后世子孙。
从而让他实现士大夫三不朽之一的:立功。
死后配享先帝神庙,追封郡王甚至国王,都是有可能的。
对吕公著而言,这也是很关键的一次诏对。
因为,在章惇回朝,韩绛致仕后,他这个右相肯定就要递补左相。
这样一来,右相的位置,就成了章惇。
而章惇这个人,谁都知道,他和吕惠卿一样是坚定的变法派。
只不过,吕惠卿性子太急,做事简单粗暴,喜欢追求短期效益。
而章惇要稳重一些。
同时,章惇也比吕惠卿在变法的态度上更温和。
他算是新党里的调和派。
和韩绛一样,是主张调和新旧得失的。
譬如去年,先帝驾崩后,章惇是第一个公开提出:保马法一日不罢,则有一日之害的执政。
其后,罢保马法,调整役法、青苗法,罢市易法、均输法,都得到了章惇的支持。
但问题是,章惇再怎么温和,他也是新党。
而且是王安石一手提拔起来的人。
就连南下,都特意绕了一大圈,专门跑去江宁,见了一次王安石。
章惇若为右相,拥有都堂实权。
吕公著真的有些担心,章惇上台后,与其他新党执政,互相呼应,利用右相的权力,将新党大臣,都安插到关键位置上。
一旦如此,那么,新党就完全有可能在未来,再次开始变法。
终于,内东门的宫门被打开。
文彦博、张方平、孙固从中走出来。
韩绛、吕公著也就站起身来,向着三位元老迎上去拱手问礼。
三位元老一一回礼。
两人站在宫门下,目送着三位元老,各自乘上肩舆,在家人的簇拥下,向着宫外而去。
韩绛在这个时候,终于打破沉默,他低声对吕公著问道:“晦叔可知昨日公择劝司马十二的结果?”
吕公著沉默的低下头。
韩绛一见就知道了。
他呵呵的笑了笑:“司马十二和王介甫,这二十年还真是一点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