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江湖二十年 第186节

  “他说再看看。”

  周云甫歪过脑袋,重复道:“他说再看看。”

  韩策点了点头:“是啊。”

  周云甫叹了一口气:“那就是没戏了。”

  韩策连忙摆了摆手,笑道:“不会不会,他把钱都收下了!”

  周云甫微微摇头,合上眼皮,懒得再去搭话。

  韩策当即便有些失落,忙说:“舅,自打张九爷死了,你就越来越颓丧,我真闹不明白,何必这样呢?我真闹不明白,咱们现在又不是山穷水尽的地步,生意不还在么!”

  “外甥,你知道什么叫势头么?”周云甫问。

  “知道。”

  “你知道个屁!”周云甫毫不留情地反驳了韩策的话,“这人要是在势头上,那就是‘时来天地皆同力’,说起来就起来,哪怕你有什么疏忽、错漏,老天爷都能帮你把事儿遮过去。现在,江小道就在这势头上,三家争来争去,最后让这小子捡了漏,便宜他了。”

  “所以咱们更不能放过他了。”韩策恨恨道,“现在,白家让他给铲了,咱们必须得先下手为强。”

  周云甫摇了摇头,打断道:“外甥,趁我脑袋现在还清醒,我最后再给你指条险路吧。”

  既然是险路,说明在老爷子看来,照着目前的步调继续走下去,前路已然是可以预见的穷途。

  “舅,你的意思是?”

  “外甥,江小道那边还有两个叔,跟你也算认识。实在不行,过一段时间,你就把人手和生意都带着,去给江小道拜码头吧。这样,也许你还能留下一条命。”

  “你说啥?”韩策瞪大了眼睛。

  这一次,他确信老爷子的确是糊涂了。

  “舅,你这是让我往火坑里跳啊!你忘了,当初可是咱们把江小道他们卖给白家的!”

  周云甫似乎无心再争,只是淡淡地说:“我没忘,所以让你去找熟人求情么。你可以去问问关伟。”

  “求啥情啊!”韩策连忙摇头,“白家那少姑奶奶,跟江小道前脚讲和,后脚就被人杀家灭门,我要真去投他,他们还不当场把我剁喽!”

  “唉,你跟他们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你让人放心。”

  “我!”韩策脸色涨得通红,“舅,何必这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也太不把我当回事儿了。好歹我也这个岁数了,怎么可能去给江小道拜码头?说到底,你们都觉得我不行,可这一回,我就一定行给你们看!”

  “嗯,好!有志气!”周云甫安抚他坐下来,转而却问,“你吃没吃饭?留下来陪舅吃一口吧。”

  “不饿!”韩策腾地站起身,拂袖而去。

  院子里零星的几个打手,原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听见开门的声音,便又迅速分散开来,仰头看天,低头看地,佯装无事发生。

  韩策将目光扫过众人,冷哼一声,便径直走出了宅院大门。

  …………

  城北江宅,炕桌上摆着一碗酸菜炖粉条,上面码了几片白肉和冻豆腐。

  江小道从碗里挑起一筷头酸菜,搁在蒜酱碟里滚两下,再摞在米饭上,囫囵地送下一口,两眼顿时眯成了一条缝。

  胡小妍看着他的吃相,不由得皱起眉头:“小道,今天张统领那边怎么说的,是不是嫌咱们闹得动静太大了?”

  “没那回事儿!”江小道抱着碗不撒手,“人家张统领说了,只要不过火,就不会管我,还跟我说,现在这是好时机,上头的注意力,都在会党身上,根本没空搭理咱们这些小打小闹。”

  “那也没必要特意把你叫过去啊!”胡小妍问,“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吩咐?”

  江小道点了点头:“确实,给我派了点脏活儿。”

  胡小妍心头一紧,忙问:“危险吗?”

  “嗐!顺风放屁,谈不上危险。”

  话说到一半,江小道忽然看了看窗外,继而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媳妇儿,奉天要有大动静了。”

  本来还打算卖个关子,没想到,胡小妍竟直接问:“是不是要杀人了?”

  “嗯?”江小道一愣,“你咋知道?”

  “咱们之前递给他的名单,过了这么久,都没有动静,今天突然让你过去,我猜八成还是为了这件事。难不成,是要让你帮忙杀人?”

  “那怎么可能!他现在什么身份,想要杀人,还用得着别人帮忙?他是怕那些人听见风声跑了,只是让我帮忙盯着点,通个风、报个信啥的。”

  “那你告诉苏文棋了吗?”

  “他救过我爹的命,我当然得告诉他了。”

  胡小妍怔怔地点了点头,喃喃道:“不是说南北和谈了么,怎么这时候又要杀人了?”

  “嗐!谈得不顺呗!”江小道满不在乎地问,“你没看报纸啊?”

  胡小妍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江小道愕然回过神,赶忙陪笑道:“不好意思,忘了你不认字儿了。”

  “还说呢!”胡小妍埋怨道,“你到底啥时候教我认字儿?”

  “过完年,过完年肯定教你!”

  胡小妍跳过这茬儿,转而细问究竟。

  原来,南北议和大会,虽然已经商讨了近一个月的光景,但因方大头生性多疑,步步谨慎,所以和谈事宜,始终只停留在桌面上,暗地里则一直在北国清剿反贼。

  南国会党渐渐显露出颓势,所谓和谈,也自然而然地变成了单方面的妥协与让步。

  关外三省,一直没能光复,赵总督跟方大头交好,对会党势力,也一直持强硬做派。

  尤其是自从其弟在川渝遇难以后,赵总督对会党势力愈发忌惮,必要除之而后快,而还在奉天的娼馆里抽着大烟、做着迷梦的倒清头目张龙,自然就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大规模的搜捕行动,必定会横生出许多冤屈,而这些冤屈,就是江小道的机会。

  张老疙瘩愿意将这风声透露给江小道,并不是因为江小道有多不可或缺。

  关键在于,张老疙瘩虽然手握重兵,但归根结底,他自己也是个外来户,在奉天的根基,并不牢靠,若想上下通明,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一个依附于他的地头蛇成长起来,助其打探消息。

  江小道适得其时,自然就成了其中首选。

  胡小妍听罢,当即欣喜道:“小道,这的确是个大好的机会,你可得好好把握。”

  “那当然!”江小道大笑两声,“媳妇儿,咋样,没嫁错人吧?我要是你,天天没事儿,我都净猫被窝里偷着乐!”

  胡小妍翻了个白眼,话锋一转,却问:“对了,七叔的事儿,你怎么看?”

  “别提!”江小道撇了撇嘴,“我从小就跟他不对付,一天天的,非得跟我拧巴着来!他非得救那小姑娘,那就让他养着,反正我跟他说了,别让那丫头落单。”

  “那白家的家业,你还吃不吃?”

  “吃啊!为啥不吃?那丫头想活命,总得出点儿血吧!不过,我连白家到底有多少生意都不知道,那小丫头片子,估计更不知道了。”

  说话间,宅院的大门突然打开。

  胡小妍微微欠身,接着说:“你马上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江小道反问。

  这时候,赵国砚忽然从门口探出脑袋,随手将一人拖进屋内。

  “道哥,大嫂,白家的管家储良生带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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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奉天血案

  新历一九一二年,一月二十三日。

  斜月当空,疏星点点。

  南北停战,奉天省城一派宁静祥和,歌舞声幽幽不绝,霓虹光彩在夜幕上晕开一抹殷红。

  大西关,平康里,德义楼二楼窗内,不时传出断断续续的说笑,把盏衔杯,觥筹交错。

  雅间里虽然只有三个人,所谈的话题却格外广大。

  人在楼外,一走一过,偶尔能听见些只言片语,尽是些家国、民族、存亡、自由之类的话。

  这些词儿,似乎夹杂着酒气,从窗缝儿里钻出来,并不落地,只朝着那高远的地方飘忽而去。

  俄顷,交谈的声音,突然高亢了起来。

  说话的是个年轻人,语带豪迈:“张统领要是能弃暗投明,不光是奉天之幸,实乃是国家之幸啊!”

  回话的是个中年人,声音低沉且略带迟疑:“荫华兄抬爱了,可是我老张,先前对你们党人,多有不敬之处,心里头,难免惶恐不安呀!”

  “雨亭兄,不打不相识嘛!我张某,绝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小家子气。眼下,南北僵持,如果雨亭兄能深明大义,跟我们一道,把赵总督赶下台去,实现东北光复,局势必然陡转。弄不好,你我二人,就将改变这历史进程,如此功劳,先前那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唉!可我总还是心有余悸啊!让荫华兄见笑了。”

  “不用怕,张统领要是实在不放心,我张某愿意亲自去跟孙先生作保,党人必定不会刁难你了。”

  “果真如此的话,那我就先多谢荫华兄了,来来来,咱们先干了这一杯!”

  “好!为了咱们的倒清大计,干了!”

  雅间里传来一阵杯盘碰撞的声音。

  “荫华兄,既然咱们现在也算同志了,伱不妨跟我说说,你们下一步,打算怎么做,想要在何时何地起事,我老张也好方便配合你们的行动。”

  “这就要再看看了。我一生光明磊落。眼下,既然南北已经停战,我就会恪守协约,不再起事,假如谈和破裂,咱们到时候再合力而为,如何?”

  “哈哈哈哈哈!荫华兄,真英雄也!我老张自愧不如,相见恨晚!来来来,再喝一杯!”

  说罢,两人又吃了一会儿酒。

  直喝到夜色将晚、醉眼朦胧的时候,才依依不舍地起身离席。

  德义楼大门敞开,张老疙瘩一身戎装,张龙则是一身貂袍装束。

  两个人并肩缓步,似乎有说不尽的话,只能改日相约,再促膝长谈。

  走到三道街的时候,张龙浑身酒气,口齿含混,却仍拉着张老疙瘩的胳膊,喋喋不休。

  可张老疙瘩却似乎突然醒了酒,当即抱拳作别道:“荫华兄慢走,兄弟不陪了。”

  张龙本来正在兴头上,忽地被泼了一盆冷水,难免有些愕然,可转念一想,又觉得终有一别,于是便也抱拳作揖道:“张统领慢走,咱们改日再会。”

  张老疙瘩点了点头,带着两个护卫转身离开,却并未有任何回应。

  张龙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兀自打了个酒嗝,脚步也跟着微微有些踉跄,心里却洋溢着胜利的喜悦——谁说革命一定要流血,请客吃饭也是合纵连横嘛!

  他心满意足地站了一会儿,旋即转过身,正要迈开脚步,身后却蓦地响起一阵急促的“沙沙”声。

  “谁!”

  张龙心里咯噔一声,酒醉顿时醒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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