庖丁这下也不紧张了，说话也利索多了，他从左到右，指着介绍道：“这是鱼翅烹熊掌，银丝蒸鲜鲍、花胶海皇羹、虫草花富贵。齐鲁四大名菜，已全部上齐，各位大人，请慢慢品尝享用。”
啪啪啪！
扶苏双手拍掌，赞叹道：“好！好！好！色香味形意俱全，好看好闻好听！”
庖丁腰杆子都硬了，脸上更是露出一丝傲然，别的不说，单论做饭的本事，天下间舍我其谁。
李斯干咳几声，“丁掌柜，可知这说话的是谁？这是始皇帝长子，公子扶苏。”
庖丁吓得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小人有眼无珠，望公子不要怪罪！”
扶苏笑道：“不用紧张，在这里孤只是一个食客，丁掌柜起来吧。”
庖丁颤颤巍巍的起身，声音颤抖道：“谢…谢过公子殿下。”
李斯对他摆摆手，示意他先下去。
庖丁如释重负，躬着个身向后退去。
计余看着他背影，心中暗道，这货还挺能会装呢。
李斯伸手对扶苏说道：“公子，请。”
扶苏拿起筷子，从熊掌上夹下一块筋肉道：“相国大人，计先生，孤就不客气了。”
一入口，扶苏就感觉一股新鲜香味和咸甜味交织在一起，充斥在口腔，那种微妙的肉质感传入牙尖，松软的肉在舌尖游走，跃动在喉间，随着每一次牙齿的咀嚼，都有越发奇妙而舒心的味道。
扶苏缓缓把筷子放下，沉默片刻后，微微摇头。
李斯心中纳闷，这是怎么了？到底好吃不好吃，说句话啊。
“公子，是菜不好吃？”
扶苏面容纠结，缓缓开口道：“可惜，今日还有要事去办，不能饮酒。”
李斯微微一笑，同样下筷。
“无酒那就以茶代饮。”
计余伸手夹了一筷子，放到月儿餐盘中，“尝尝看。”
月儿轻轻送入口中，慢慢咀嚼，清冷的小脸，流露出一丝满足之感。
“很好吃。”
计余也很好奇，把菜做到极致，吃起来究竟是何等滋味。
一时之间，众人皆是沉默，只有筷碗碰撞发出的响动。
这种状况持续了一会之后，扶苏突然冷不丁的问道：“先生，像你们修炼之人，如果纯以打架本领来定高下，有意义吗？”
计余却笑道：“最早修行的人，不是为了打架，还能是为什么？登山只为登天，天翻地覆慨而慷，当道理讲不通的时候，那就只能打服你了。这点你师承儒家，应该是最清楚的。”
扶苏听到这话一脸疑惑。
李斯若有所思。
月儿一副乖宝宝等着聆听模样。
计余笑着解释道：“昔年至圣周游列国，在代理鲁国国相时，仅是第七天就杀了人，并且杀的还不是有罪之人，而是在当时相当有名的大夫少正卯。至圣讲了一辈子的“仁恕”之道，他讲课要十条肉干，结果少正卯跑到孔子课堂对面，也开堂讲课，只要五条肉干，很多孔子的学生，纷纷跑到少正卯那里去听课。至圣对其说其道理，说少正卯这是小人行径，可对方不知悔改，于是他在鲁国掌权刚上任一周，就把少正卯砍了，并曝尸三日，国君问他为什么？至圣说少正卯这个人“心逆而险”，就是行事太过心，把他恶心到了。所以说，当讲道理也说服不了对方时，武力打架就成了唯一选择。以现在人的目光来看，结果很明显，先师成圣，少正卯身死。可如果当时至圣打架的本事不如少正卯呢，结果会不会又不一样？”
扶苏脸色有些不自然，不知道是不是在后悔问这个问题。
李斯早已脱离儒家，对此，只是眼观鼻，鼻观心。
计余见无人应话，又接着说的说道：“后来儒家圣人把这一种行为，称作“内圣外王”。”
月儿听的是津津有味，原来至圣先师，曾经也是江湖中人啊！
以理服人不行，那就以德服人。
剑上刻的德，那也是“德”！
道理和物理，你总要服一个吧。
老夫子抡剑，文武双全。
第四百三十七章 惊变
扶苏摇头说道：“虽然先生这话有点意思，但是道理孤却不认同。”
计余笑道：“两人观点不同，这就又涉及到辩论求真的精髓所在了，可惜我不是儒家子弟，在这方面涉及不深，就没办法和你多说了。不过相国大人，能先儒而后法，绝对是其中争论问道的高手。”
李斯轻轻抖了抖袖子，面容微笑道：“计首席缪赞了。”
遥想青年时期求学小圣贤庄，师承荀夫子，与韩非是同门师弟，互相辩论求证，那真是请你落座，谈天说地，书生意气勃发。
所谓辩论，也不是你想说什么就是什么，除了要拥有扎实的个人修身学识，同时还需要精通律法和术算天文地理之外。而是要有一系列严格缜密的推论过程，抛出任何一个观点，都要有足够的道理作为支撑。
打个比方，两个人总不能一个只说礼仪道德，一个光讲自己的家长里短，这就是鸡同鸭讲了。
在整个过程中，是以自己的道理，以达到服人，讲理如着书，论点只是书名与序文，论据是书目，是正文章节，循序渐进，每一个环节都经得起推敲。
何谓真正意义上的读书人，真是一心埋头做自己学问？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一国祖宗家法，各种律法定制修改，甚至是那一条条务实的经世济民之术，到底是不可更改的，还是可以修正的，有无完善的可能性，以及如何完善。
这些事情谁来去做？
单单只靠皇帝一个人吗？
正所谓广开言路，不单指儒家，其他诸子百家也是一样。
论学识之广博与深邃，几百年以来，寥寥一双手的人数之外，李斯可以算上一个。
所以李斯自己说是缪赞了，那真的是很谦虚低调了。
扶苏想起一事，好奇问道：“以十条腊肉作为束修，真是至圣先师亲自规定的拜师入学礼吗？”
言外之意，自然是圣人教书也要钱吗？
计余默不作声，只是把目光看向李斯。
扶苏见状，也转头看向他。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李斯笑着点头道：“确有此事，儒家都有记载。”
好吧。
扶苏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扯远，赶紧说正事，于是对计余问道：“这今日我正准备去拜访小圣贤庄，不知先生可愿跟孤一同前去。”
月儿眼眸异色一闪而过，果然，无缘无故请客吃饭，哪有这么简单。
名义上说是李斯宴请，实际上可能是扶苏的安排。
计余面容平静，声音缓缓道：“公子邀我去小圣贤庄？”
“听相国大人说，儒家三掌教张良，昔年曾与先生你打过交道，不知是真是假。”
扶苏顾左右而言他，问起计余与张良是否认识。
计余眯眼而笑说道：“公子这意思，和去不去小圣贤庄有直接关系吗？”
扶苏意态闲适，“没有直接关系，就是想知道，先生懂得这么多儒家故事，是不是因为张良的缘故？”
计余呵呵一笑，“昔年只是见过几次面，打交道算不上，还没有和李大人关系密切一点。”
扶苏都误以为自己听岔了，他一脸惊奇道：“哦？相国大人与先生也是旧识？”
李斯养气功夫很好，他神色如常道：“我和计首席，“旧识”两字应该谈不上，不过倒是能算为同僚。”
计余轻轻抿了一口茶，没有反对，也没有承认。
他与李斯也就是点头之交，甚至连单独在一起，说上一两句话都不曾有过。
扶苏皱了皱眉头，想起出发前父皇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心中不由得有个大胆的猜测。
“不知公子何时去小圣贤庄？”
“先生，这是同意了。”
“公子诚邀，想了想，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扶苏嘴角微微上挑，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神色，不怕你拒绝，这只是开始，由浅到深，就不信不能让你为我所用。
计余眼中闪过一丝冷芒，扶苏这人很聪明，但有句话说的好，聪明反被聪明误。
当你看一个人很不顺眼的时候，他做什么事情你都会觉得是讨人厌的，而且你会觉得对方做什么事情都不对。因为你讨厌这个人，所以你对对方做的所有一切都是带有批判的，所以你讨厌那个人，你也看他做的任何事情都不顺眼。
看来，扶苏从一开始都不得他心。
对于那场所谓的大考，自己是不是该提前撤卷？
计余能答应下来陪他走一遭，自然而然心中也有打算。
“蜃楼督造是不是快要完成了？”
李斯猛然间转过头，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扶苏目光直视，想从计余面容上看出点什么。
这是你一个剑术教师该关心的事吗？
对方面无表情，清风拂面，头别一支最普通的木簪，一身雪白长袍，鬓角发丝微微飘动，衬托愈发飘然出尘。
“不知先生这话是何意？”
计余笑着解释道：“其实就是想看一看阴阳家和公输家族耗费十年心血，所完成的蜃楼宝船，其究竟是什么样。之前远远撇过一眼，的确惊为天人，一座独立的海上移动城市，古今罕有，也就越发好奇了。”
扶苏若有所思，“蜃楼也就是这几日就准备验收，一旦验收完毕，就准备启航。”
计余直接把话说在明面上，“那正好，不知能不能趁此机会，上船一观？”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这话是真是假鬼才会信。
计余也当然知道他们不会相信，但是万事总有一个理由，认与不认那是你的事情。
扶苏脸色表现有些为难，“这件事情……”
还没有等对方说完话，计余突然双指捻起身前茶杯里的“一截”茶水，浮在半空。
半截茶水在空中散发的尖锐威势，让空气都仿佛被扭曲，仿佛是一道稍显虚幻凌厉的剑气！
他单手一挥，这截“茶水”如一道真正剑气，瞬间洞穿了在扶苏旁边，一位端着茶壶，就准备倒茶侍从的胸膛。
突然的惊变，让李斯扶苏二人猝不及防。
有几滴血液，甚至溅在了扶苏披风上。
第四百三十八章 递最有分量的剑
随着那位侍从尸体倒地，从这人袖口中竟然摔出了一柄锋利匕首，表面似乎还微微闪着碧绿色的光泽，是被淬毒了！
李斯瞳孔猛然收缩，怦然站起，大声道：“有人行刺公子！”
海心亭突然发生的状况，瞬间引起了周围士兵的注意。
吕甲，扶苏的贴身扈从，施展一种很高超的轻功急速赶来。
从尸体倒地，到吕甲落在扶苏身旁，只用了几息的时间。
“公子赎罪，属下救驾来迟！”
扶苏连站都没有站起来，在原位稳坐泰山，“无碍，幸得刚才计先生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