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苏良依偎在唐宛眉的怀中睡得正香。
他知晓明日肯定又要吵架,故而养精蓄税,吃过饭没多久,先将苏子慕哄睡着,而后又与唐宛眉亲热一番后,便入睡了。
苏良的人生信条是——
即使天大的事情落在跟前,还是要该吃吃,该睡睡,任何情况下都不能与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
翌日,天微微亮。
两府三司、馆阁、台谏、学士院、大理寺、宗正寺、太常礼院、审刑院等各个衙门的官员,足足有上百人。
齐聚大庆殿。
待百官站好后,赵祯大步走到了御座前。
“昨日,朕开天章阁,召众卿奏对。众卿的文章,朕都看了,朕心甚是欣慰。自古以来,历朝历代都无完美的朝廷与国策,知其疾而改之,方为上等应对之策。”
赵祯继续提高声音。
“这次,朕不愿小打小闹,不愿像往常那般雷声大雨点小,朕要解决我朝存在的根本性问题。”
“苏景明在自己的奏对文章中写道:冗兵不除,天下民力殚也;冗官不除,朝政日愈滥也。国无盈余,大宋永难兴焉!”
“朕深以为然!冗官、冗兵、国库不足是我朝当下存在的最大的三个问题,都应改之!”
此刻,大庆殿内,寂静无声。
群臣都傻眼了。
这……这怎么改?
官员是大宋的脑,兵丁是大宋的手与脚。
至于钱财,大宋就那么多钱财,又该如何充实国库,是增民赋还是降官俸?
官员本以为官家此次提出的改革方向会是在某个方向迈出一大步。
但此话一落,这哪是迈出一大步,完全是令还不会走路的婴孩去参加武举。
步子迈的实在太大了。
当下的大宋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苏良听到此话,不由得也有些疑惑,但旋即一想,便明白了。
数日前。
他在经筵课上曾对赵祯说了一句话。
“屋暗,开窗不被众人许,可言欲拆门拆顶,而后众人定许开窗。”
苏良不由得露出一抹笑意,心中道:“这真是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儿啊!”
陈执中率先站了出来。
“官家,历朝历代,都有冗官、冗兵、国库不足之通病,我朝重视文教,士大夫官员较多并不算是疾。此外,因辽夏一直虎视眈眈,近两年来,我们招募士兵确实有些多,但乃是为了防不时之需,算不得冗兵。至于国库钱财不足也是常态,但而今商贸繁荣,过几年必然会是另一副模样,这也不算弊端。”
这三大项,大动任何一样都能让中书省忙死,更不用提要同时动三项了。
陈执中话音刚落。
唰!唰!唰!
副相吴育、张方平、文彦博还有三司使王尧臣几乎同时站了出来。
四人谦让了一下。
吴育率先开口道:“官家,臣以为陈相所言有所不妥,我朝士大夫官员日趋臃肿,兵丁耗财甚多,以及国库钱财不足,乃众所皆知之事,没有解决,乃是因未寻到最佳之策,到陈相口里,怎么变成皆不算弊端了?”
张方平接着说道:“当下,我朝养兵已逾百万,使得民穷国匮,养兵本应卫民,而今却反残民也,怎能不改!”
文彦博又道:“因官员冗多,使得朝政愈发混乱;因募兵过多,使得国用不足,若能改之,乃天下之幸也。”
三司使王尧臣看向陈执中,瞪眼道:“陈相,你不是不知三司无钱。去年年底,中书三次下诏拨钱,还是你给我出主意,让我假意称病,拖上一个月,你现在竟称不算弊端,要不你来兼这个三司使!”
王尧臣曾经乃是地道的文人雅士,当了两年三司使,性格愈加暴躁起来。
毕竟,经常被其他衙门的主官追着要钱,任谁都心情郁闷,脾气会越来越差。
陈执中被四人骂了一顿后,张了张嘴,不再说话。
一旁的夏竦,微微眯眼,他就喜欢陈执中这种吃瘪的模样。
这时候,包拯走了出来。
“官家,冗官、冗兵、国库不足,确实为我朝之顽疾,然不可能全部解决,臣以为,应挑选最可行的方向进行改革!”
听到此话,赵祯不由得眼前一亮。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若同时裁官裁兵,再增加百姓赋税,大宋朝必乱。
苏良看向赵祯那一抹得意的笑,不由得喃喃道:“官家开始把控全局了。”
“咳咳!”
赵祯干咳一声,道:“众卿以为,当下是要裁官、是要裁兵,还是要再想良策为国生财呢?”
大庆殿再次安静下来。
官员们都不由得皱起眉头,三道选项,全是送命题。
裁官,可能动摇国本,将引起诸多士大夫官员恐慌。
裁兵,若辽夏来攻还要御敌,大家都知晓大宋士兵的战斗力,自然希望兵丁数目越多越好,不然根本没有安全感。
至于再想良策为国生财,那就更加困难了。
减官员俸有负面影响且即使对半减都不一定够,因为养兵养官本就是无底洞。
至于增加百姓赋税更是不可行,底层百姓已经被压迫得很惨了。
或许能再走陆上丝绸之路,进行开源。
但陆上丝绸之路已被西夏切断,若想开通,必须先灭了西夏,这就更难了。
“必须要选一个!”赵祯高声道。
164.第164章 百官吵群架,如菜市场般喧闹的
大庆殿内,鸦雀无声。
群臣都在认真思考。
裁官?裁兵?还是另谋良策为国生财?
陈执中低着脑袋。
这次,他并不打算在朝堂无人回官家话时,率先开口回话。
就在这时。
翰林学士、知谏院欧阳修站了出来。
“官家,臣以为,另谋良策为国生财,已无新路径,而今只能节流。我朝官员臃肿是实情,兵丁老迈而冗多,亦是实情。臣建议,裁官为主,裁兵为辅!”
听到此话,不远处几个馆阁老臣翻起白眼,差点儿没有气晕过去。
三选一就够难的了,他竟然还多选,实在气人。
苏良则是乐了。
欧阳永叔的脑子确实和别人不一样。
紧接着,张方平站了出来。
“臣以为,应当以裁兵为主,裁官为辅。裁兵施行较快,以年龄、体格、兵种等硬性条件便可裁撤,并予以安置。至于裁官,实需细水长流,才能不伤国本!”
“臣附议!”文彦博紧跟着说道。
这时候,一名馆阁老臣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
“官家,裁官与裁兵绝不可同时进行,即使一主一辅也不可并行,二者皆会动摇国本,一旦内乱发生,实难处置。臣以为,军伍之中,老弱病残者甚多,河北、河东养兵三十万,老弱怯懦便占据一半,理应裁减,且应减少募兵数量,以补国用。”
这位老臣,侄儿辈十余人,皆为恩荫之官,自然不愿意裁官。
这时候,枢密使夏竦终于站不住了。
若群臣聊到最后,以裁兵结束,那以后全朝最忙的人,必然是他这位枢密使。
并且,军伍之中,人情关系尤为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
一旦裁兵,将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到那时,可能都要他这位枢密使背锅。
夏竦大步走出。
“官家,臣以为,万万不可裁兵。西夏、辽国虎视眈眈,仍有南下之患。另外,淘汰之兵不擅耕种,必会相聚为盗贼,兵丁造反,远胜于恶民,难道诸位想看到数个地方如“王则”那类的兵贼造反吗?”
“夏枢相,此乃危言耸听耳。我等主张裁兵,裁减的乃是劣次之兵,我朝往昔,士兵于六十一岁可退伍,而今若五十放为民,岂不可节省大量军费!此外,往昔经常招募流民、贼盗为兵,而今完全可废弃,令流民、贼盗为朝廷力工即可,以工出钱……”文彦博不紧不慢地说道。
不得不说,文彦博对军伍的了解,远胜于其他人。
夏竦并未与文彦博辩驳,而是继续道:“与裁兵相比,臣更倾向于裁官,毕竟裁减之官员无造反之能!”
听到这话,陈执中顿时不乐意了。
“夏枢相,此言差矣,我朝到底是官员重要还是劣次之兵重要,大家皆心中有数。我朝有如此多的官员,乃是因朝廷设有如此多的官位,若贸然裁减,地方州府的很多事情必然出现差错,长此以外,民心必乱,臣以为裁兵胜于裁官!”
“臣附议!”
“臣附议!”
……
数名馆阁老臣连忙站出来应和陈执中。
而这时,后面枢密院的数名官员也纷纷站了出来。
“冗官害政害民,何来裁减会引民乱之说,百姓欢喜还来不及呢!”
“冗官之害远胜于冗兵之害,除去天下冗官,我大宋方能海清河晏,百姓方能安居乐业!”
“裁减兵丁?那如何能防辽兵铁骑南下,兵多乃是令我大宋百姓安心的保障,突然裁减,边关将领必然不满!”
……
当即,枢密院的官员们与馆阁内的官员就争吵了起来。
很快,也不知陈执中嘀咕了一句什么,被欧阳修抓住,也争吵起来。
欧阳修还是坚持着自己的裁官为主,裁兵为辅的策略。
谁反对他,便与谁辩论。
与此同时。
台谏官们也与一些枢密院的官员辩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