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宋做台谏官 第146节

欧阳修、包拯、唐介、苏良,这四位朝堂上攻击力最高的官员坐在了一起。

四人脾气性格本不相合。

当而今硬是被两府的相公逼成了知己。

包拯与唐介对两府做事效率太慢甚是不满。

欧阳修称,他今年已呈递了近二十份奏疏,恳请范富二公回朝,但全都被官家留中不发。

苏良则道,朝堂冗官严重,长此以往,必伤大宋国体。

……

一个时辰后。

四人都是脸色微红,有了醉态,且发完牢骚后,心情舒服了许多。

这时。

欧阳修举杯道:“三位,我准备于明年年初再上奏疏,恳请官家再开天章阁,你们可愿一起?”

开天章阁,意味着赵祯问政,乃是新政变法开始前的必备仪式。

“一起!一起!”

包拯、唐介、苏良三人同时端起杯来,一饮而尽。

……

转眼间,到了十一月。

朝臣都忙着准备冬至大祭,御史台的事务也变得轻松起来。

这一年。

苏良干仗太多,身心疲惫,当下也放松了下来。

与此同时。

百家学院的设计图纸仍在精修打磨中,预计年后方会动工。

十一月初三,天气晴冷。

近黄昏。

苏良正走在南门大街上,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

他回头一看,不由得呆住了。

一群年轻漂亮、身穿罗裙的妙龄女子,面带喜色,纷纷朝着西边奔去。

不。

不是一群,是好几群。

看她们脸上欣喜的表情,显然不是被人追赶。

街道两侧的许多男子都望向这一道道绝美的风景,傻在了原地。

苏良面带疑惑。

他走向不远处两个正朝西边跑去的女子,问道:“敢问两位小娘子,前方发生了何事,为何你们都朝着那边跑?”

这两名小娘子脚步很快。

对苏良这种相貌英俊,气质出众的公子哥儿,竟然都视而不见。

完全不作丝毫停留。

在跑五六米后,一名小娘子才回过头来,朝苏良道:“柳七先生来了!”

“柳七?”苏良顿时恍然。

柳七,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被称为奉旨填词的柳永柳三变。

而今,柳永已到了花甲之年,

他仕途坎坷。

直到四十七岁,才在赵祯亲政、特开恩科的情况下中了进士。

然后便在选海沉浮,一直都郁郁不得志。

其间,他曾拜谒过范仲淹、滕宗谅等多位官员且为之赠词,期盼可被重用。

但仍被诸多官员不喜。

经常以“常作艳词者,不宜入朝堂”为由拒绝他。

不过,柳永在民间却深受底层百姓追崇,称其为:风月场班头。

尤其是歌伎。

柳永的词曲,养活了诸多歌伎。

让那些本可能卖身活命的歌伎,用歌声养活了自己。

在全宋任何一个勾栏瓦舍内,都能听到柳三变的词曲。

柳三变年轻时逛勾栏,根本无须出钱。

有许多歌伎都愿与其单独相处,只为求得一阕新词,甚至愿意柳三变将新词写在她的肚子上。

若能独得柳三变一阕新词。

即使成不了花魁行首,身价也将暴增数倍。

……

稍后。

苏良打听了一番,方知柳永住在西边的长庆楼。

他已致仕,来汴京或为访友,或是周游。

但不知被谁走漏了消息,引得无数歌伎都齐齐奔向长庆楼求词。

在当下,文人书生是看不起填词人的。

能写文章策论者方为大家,比如:欧阳修、张方平、丁度。

诗词乃是小道。

正所谓,诗庄词媚,诗为妻,词为妾。

词的地位比诗还要低许多,艳词的地位就更低了。

柳永年轻时,为了糊口,在勾栏里写艳词,且科举失意后又发了牢骚,不被官家所喜,也不被士大夫官员们所喜。

所以,仕途坎坷几乎是命中注定。

但在苏良眼里,他甚是伟大。

风流,却不止于风流。

每一首词,都足以载入青史。

苏良认为,这个时代能写出大宋丰饶气象、人间烟火的词者,只有两人。

一个是柳三变。

另一个是还正在诵读苏良文章的小苏轼。

欧阳修胜在文章,词风缺些烟火气;晏殊更是过于含蓄婉约,满是小家碧玉之气……

苏良知晓,柳永晚年较为悲惨。

死时清贫,乃是被一群歌伎凑钱掩埋。

苏良不愿此等悲剧再发生,心中不由得涌起一个想法。

但细细一想,又不由得皱了皱眉,然后朝家中走去。

145.第145章 杜诗柳词,岳丈大人威武!

苏宅,夜凉如水。

苏良与岳丈唐泽坐在后院小酌。

苏良突然问道:“敢问岳丈,您如何看待柳永柳三变?”

唐泽一愣,想了想说道:“柳七之慢词,雅俗并陈,后来之人,学诗应学杜工部,填词应学柳三变。”

苏良不由得甚是惊讶。

杜诗柳词,相提并论。

其岳丈竟然拿柳永之词与杜甫之诗相比较。

要知,当下的大宋文人,推崇杜诗甚于李诗。

因杜诗那种“致君尧舜上,但使风俗淳”的家国情怀,非常契合当下文人的仕途追求。

此评价,甚高。

唐泽接着说道:“人人都道柳七写艳词,殊不知,柳七之词已开宗立派,温庭筠、韦庄那类花间词人写的才是词风浮艳、上不得台面的情爱之词,柳三变早已超脱了此境界!”

“即使是欧阳永叔,晏同叔恐怕也写不出‘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这般的神仙句子,柳七之名,必留青史。”

“然其做官,可能就要差些了,或许是仕途坎坷,才换来了如此多的好词句……”

苏良一脸崇拜地看向唐泽。

他没想到一向教书端正的丈人竟然有这番境界,完全与他不谋而合。

苏良想了想,道:“岳丈大人,我欲聘柳七先生为百家学院奇人居的夫子,您觉得如何?”

“理由呢?”唐泽问道。

“理由有三,其一,百家学院意在聚百家所长,柳七先生之词是为一绝,仅凭其词便能让诸多歌伎卖艺活命,此为大善,值得后人习之。”

“其二,当世能以词写出我大宋盛世之象者,唯有柳三变。我希望他在暮年之时能够留下更多词作。”

“其三,雅俗本应共存,文章亦是如此。百家学院本就逆当下士子学风而存,我希望以柳三变之词,再次告知天下百家学院的意义,百业无贵贱,达者可为师。”

唐泽表情激动。

“我的女婿儿,说得好!子曰:有教无类,当下学子皆为功名利禄而学,实为忘本,学,怎能只为仕乎?”

苏良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岳丈大人,天下士子若都有您这般觉悟就好了。我担心,我若聘柳七先生为百家学院的夫子,天下书生恐怕……恐怕会骂死我的。”

唐泽捋了捋胡须,问道:“若不做,你可会悔?”

此话,不由得让苏良心头一颤。

他必定会后悔。

诗词源于民,本应是纯粹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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