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在献计的时候,不管怎么想都要标榜一下百姓疾苦,都是为了他们好。
青州贼众想活命,如果贯彻以屯民之政,不光可以吃饱活下去,而且还有机会成家立业、选锐成军,那就是立功!
立功之后,就是青史留名。
这是应该告诉降卒的话。
不过张韩毫无遮掩,他说的都是掌控的本质,同时为曹操谋划更长远的所得。
“伯常,此计你说得如此露骨,难道不曾考虑过屯民辛苦、日益暴晒,迁徙而死等灾患吗?”
曹操不是共情,也非是心软,相反他怜悯之心并没有泛滥,反而目光越发的冷静,现在他只是好奇张韩的心里罢了。
张韩向两人拱手,道:“想过,但觉得死伤不可免,政令是好的,给了他们希望,只是暗中削减了他们的自我选择的意志,不过这意志又不是没给过他们,他们拿去做什么了?”
造反。
不,造反不算值得抨击的地方,要抨击的是他们不光造反,还大失败了。
“从青州兵败后,又裹挟流民南下徐州,聚百万众再次败于兖州,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他们不是没得选择,而是现在已经在承担选择之后的后果了。”
“明公,”张韩拱手道:“在下心中自然是有百姓的,政令尽力施行,收归粮草后,自然而然可以让更多人吃饱饭,开垦荒土变为良田之后,也足以种下更多人心。”
“匪为无土之民,如果分田行土,就是开定人心,自然不必随时将心怀黎民百姓的话挂在嘴边。”
“屯田,屯的是人心。”
曹操双眸一亮,顿时坐起身来,双手排开又相叠在身前,微微一拜而下,对张韩笑道:“伯常之言,真是令我茅塞顿开。”
“明公……”
荀彧在旁听得心里不是滋味,他支持这一道政令,因为是目前最可行之政,但一点不喜欢张韩的想法。
其实可以稍微粉饰一下的,以心念大汉子民为由,来进言此策,哪怕流露一丝丝的怜悯、激动也好。
不过,君子不强压于人,知其则敬而远之罢了。
这个张伯常,很不简单。
他本人没有那么共情,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又情感充沛。
譬如屯田,定人心之固,所以得青州众追随,这一点,荀彧毫无异议。
荀彧诧异的同时,也明白张韩可以不需典雅礼仪来粉饰气度,这在别的主公那里可绝对要遭到抨击,但在曹操这里不会。
……
“屯田,屯的是人心。”
戏志才在军帐得知了张韩的这句话,酒瘾一下就上来。便是觉得要痛饮几杯才对得住这句话的豪情。
“好个人心,那就行屯田策,募境内谋士,先以东郡、济北、任城等地为主,等有所成就之后,再推广至各郡。”
“得令,”戏志才起身看向来告知的宿卫,“我这就去传令。”
戏志才起身出帐,分派令骑告知诸将,派遣将军到主帐商议,以自己部曲去领降民,划分地域。
在这个过程中,将军们从一开始心存疑惑,到后来亲眼见证了青州流民的感恩戴德,自发请求分配开垦地域,也逐渐放下心来。
不过在分好垦荒的地区之后,又有了一些新的问题……
“开垦若是光凭人力,耗损巨大且容易灭毁流民心气,在下认为还需再补全政令,以寻万全之法。”
第二十一次堂议,戏志才将各地军屯送来的要务当堂抛出,令文武得以商讨。
第11章 主公,你最近肿胀吗?
“屯田之计,看似合理之法,其实难以推行,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农具、耕牛。”
“百姓、豪族的耕牛不可直接发放,而我们战利缴获的那些农具、耕牛,难道要全数归还给屯民吗?在下认为此法需诸位商议,主公决断。”
戏志才拱手而下,回了自己的左首位置上跪坐而下。
荀彧、夏侯惇在场,现下夏侯惇为东郡郡丞,内政政绩深得民心,能力比军政出众,故而也是主议人之一。
不过,军屯之事让好不容易平稳富足起来的东郡,变得拮据紧张,而且屯民垦荒多少引起了境内动荡。
在嫉恶如仇的夏侯惇看来这些贼兵不该收归,应当分而为隶,用以做苦劳,可以用此来偿还动乱兖州之罪。
所以他不喜张韩。
此计量柔弱,尽管功绩深远但在此时当下还不知要劳损多少人,同时损境内百姓民心。
“不如暂缓此策,”夏侯惇双眸低垂,轻声而言,“东郡平稳,以保本民、安境方为上,且现在不如将这些降卒收归,集结为兵再引去平豫州兵乱,豫州贼依旧极多,袁术本就平定艰难,不如以平贼为民,送入战场。”
“不可,”曹仁当即摇头,“元让此言可解现下人丁之难,以人命换功绩,倒是不用苦劳了我东郡子民,可这样一来,也丧失了青州众的民望。”
“二位不必争论,”戏志才笑了笑,看向自己这一侧的末位,提高了音量道:“我看,谁提的策论,谁来解决便是。伯常,这些细枝末节的麻烦,你可有想法?”
“有的。”
张韩干脆利落的立身而起,他早已习惯了现在的开会氛围。
当前属于创业初期,宗亲和曹氏核心的谋臣都在东郡境内,很好聚于一堂。
成就一番大事业,其实和不断开会离不开关系,因为要总结、查验、改正每一条大政令下细小的条令。
但凡团体,一向是如此,要分配任务、总结经验,甚至还要互相指责。
而且张韩在头几次就发现,无论是帐议、堂议还是围炉而话,都离不开面红耳赤的争斗,甚至会动手。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庆幸自己在谋士队伍里,真正是站对了,因为和谋臣们争到不可开交的时候,对方往往会忌惮于张韩精壮挺拔的身躯,以及独领骑兵冲千军救鲍的事迹。
从而退让半步,憋气摇头。
俗称打不过。
目前来看,张韩是帐议谋臣队伍之中最能打的,同时就算偶尔被赶去对面武将队伍,他也是里面最能说的。
这种奇妙的优势,让张韩在第十五六次堂议的时候,已然如鱼得水。到了这第二十一次,心里更是没有半点波澜。
他站起身来对夏侯惇、曹仁相继投去笑容,道:“耕牛,我有一法前几日曾私下和祭酒说过,采用计牛入谷的方式,把耕牛租借出去。”
“若是豪族、百姓家中的耕牛,也可以一部分粮食为凭,如此各有所得。”
“至于如何细化的计,要看算下来能有多少耕牛,同时垦荒多少亩。此事荀先生应当清楚。”
“种子各地民户和商贾都有,倒是不必担心短缺,至于农具……容我再想想。”
张韩拱手而下,退回了位置上,这时候他提出的计牛入谷一策,已经让许多人开始商议、点头交好。
唯独戏志才注意到,张韩暗暗平静,面色不带波澜,仿佛很是悠然自得。
那一句再想想,不像是没有办法,而是有些想法,只不过还没打算现在说出来罢了。
不过,现下张韩说出的策略,也已经足够引起商讨,曹操在主位上听了各家所言后,心中也逐渐有了分寸。
“此法甚好,以耕牛租借,不光东郡所有耕牛可以派用,本地的农户、商贾也能多一份收成。”
“除此之外,张邈、张超、边让等名流,也不可横加阻拦,既如此,元让与子孝分派人手保障治安;文若清点耕牛,分派于各处屯民;志才发骑令告知各地官吏,施行此政令,同时再发告示,征辟善于屯田内治之才。”
“唯!”
众人得令之后,堂议散去。
张韩和戏志才同行而下,走得几步到前院即将到达街道上的时候,戏志才面色平静的开口道:“伯常对农具之难,其实心中也有数了吧?”
“何出此言?”张韩表情意外的看着他。
“看你说的时候面色平静,不似在思索,所以想来应当是有所依仗,”戏志才盯着张韩道。
“屯田政令不断推行之后,仍然还会遇到更多问题,留一手挺好的。”
“留一手。”
张韩苦笑摇头,叹道:“其实也不是有所保留,只是心中有一些对农具改进的设想,正在招募工匠实施改良,想将二人一牛,改为一人一牛,如此一来,一些农具用于修复,另一些则可重造、改造,可以慢慢推广。”
“原来如此。”
你居然还懂得改良农具,也就是说对造器之道也有一些心得。
戏志才没说什么,只是感慨张韩来了之后,立功的步伐真的是步步为营,走得很稳,他竟然还知道藏一手。
等日后真能改良出来又是一个惊喜。
而他现在把话跟我敞开了说,我甚至还不能到处宣扬,还得装作不知道。
“伯常厉害。”
戏志才无奈,撇了撇嘴之后先行离去,坐上了车驾往军营而去。
张韩刚走了没几步,忽而又转身朝衙署而进,一路疾行直奔曹操所在正堂,大步行进堂内,“主公。”
“嗯?”曹操正在和荀彧凑近商议某事,忽听见张韩的声音马上抬头,一脸的疑惑:“怎么忽又回来了?”
“主公,先生……学生想起一件事,最近主公有没有那种动心共情时,心念如今乱世百姓之苦,有诗兴大发的那种内心肿胀?”
曹操眨巴眨眼。
伱欺人太甚,还肿胀。
我给你两巴掌把你脸肿胀一下。
“没有。”
曹操没好气的干脆道。
“那您最近酝酿一下,能否写几首诗文歌赋,咱们屯田之法要目的为二,一为揽住青徐百万众民心,二为稳固兖州百姓、寒门;三——”
“住嘴,”曹操顿时轻喝,咋舌道:“我与文若皆是心怀天下之士,高洁向汉之贤!怎能在他面前说这些!”
荀彧长舒了一口气,心中略有感动,明公心中仍有仁义在,亦有苍生也。
“你等会再聊。”曹操瞪了张韩一眼,又向荀彧笑道:“文若,查清耕牛,分于诸地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还有兖州境内深谙民政之才,也要尽心招揽,你且先去忙。”
荀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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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我的谋士团,风气有点歪
荀彧深深地看了张韩一眼,他当然明白曹操不是心善仁义如刘虞那样的人,而恰恰相反,曹操乃是雄主,信奉霸道之术。
应当乃是乱世枭雄。
不过自己从投奔来到现在,曹公一直是以礼相待,礼恭备至,所谈无不是仁义为主,为民为先。
荀彧明白这不是曹操有意示好、刻意表现,这是一种尊重。
他在尊重荀氏的百年清誉,这也是两个人彼此之间的默契。
这种默契的边界感,让荀彧始终觉得很舒适,至少比在袁绍处舒适。
袁本初在去年欲不认长安天子,而改拥护刘虞,此举已寒了很多人的心,其中就有荀彧。
现在不一样了。
讨厌没有边界感的谋士!
他还企图撕下明公的边界感,很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