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隋炀帝 第110节

后堂,现今不过才三十岁的裴熙载朝杨铭行礼之后,规规矩矩的站着,等着杨铭问话。

在大隋朝,下臣面见上官,是不用下跪的,除非你自己想跪,这没办法。

皇宫的朝会,也是这样,一般只有在陈情、请罪、受封赏的时候才会下跪,正常议事都是站着即可。

“现无官身?”杨铭澹澹问道。

裴熙载揖手道:“回殿下,现为朝议大夫,是为候补官员。”

候补,就是哪里有缺补哪里,能不能补,得看上面有没有人帮你说话,没人帮忙,你一辈子都是候补。

就像某足,你一个替补想上场,得铁子提携你,否则就是归化,你也老老实实给我看饮水机。

这个裴熙载才三十岁,正是当打之年,又是关中门阀出身,肯定不愿做候补。

河东氏族,也属于关中集团。

杨铭又问:“闲散多久?”

裴熙载答:“两年八个月二十一天。”

记得倒是挺清楚,还有零有整?不错,掌司法的就是要仔细。

杨铭道:“在此期间,可有谋求新职?”

在大隋,托关系找门路这种事,不是见不得光的,大多都是摆在明面的事情,我走谁的路子上去,谁给我安排的,这些都可以对人说。

不像现在:我完全是靠我自己的努力,跟我爸爸没有任何关系。

裴熙载答道:“下臣以门荫入仕,曾任大理寺丞,后调任颍州刺史,此期间,未曾求人,后罢官免职赋闲在家,便托付族兄裴矩,若有缺,可为我保举一二。”

颍州刺史,不小的官了,至少证明,对方是杨坚亲点,在皇帝那里起码混了个脸熟。

这么看来,裴熙载曾经应该是五品左右的官身,而总管府的法曹,只是从七品。

杨铭又道:“你知为何而来?”

裴熙载点头道:“族兄裴矩曾言,下臣因得罪兰陵萧氏,现今已是无人敢用,唯殿下可以收留,于是让我来荆州碰碰运气。”

“既然是得罪了本王母妃的娘家,你觉得我还会用你吗?”杨铭笑道。

裴熙载摇了摇头:“下臣不知。”

你不知道,裴矩可知道,人都给我送上门了......杨铭道:“既然是刑名出身,又有裴公举荐,这个面子本王还是要给的,总管府法曹一职,你先担着,如果做的不好,你就回大兴继续候补去吧。”

“谢殿下收留之恩,”裴熙载赶忙行礼。

像这种门阀出身的子弟,这辈子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做官,裴熙载如果没有机会再重返仕途,这辈子就算是完了,在族内抬不起头来不说,自己也会因此消沉下去,彻底沦为废人,子孙也无出头之日。

至于杨铭口中的做的好不好,究竟是怎样一个尺度?裴熙载不知道,只能是慢慢的摸索。

吃了一次大亏,他现在已经不太敢胡乱得罪人了。

杨铭当然也知道这点,所以非常干脆的给他定了一个尺度:

“在荆州,没有谁,是本王不敢抓,不敢杀的,既掌司法,公正严明当牢记心中,你原先在颍州是怎么干的,在荆州就怎么干,不要怕得罪人,你怕得罪别人,就会得罪我,明白了吗?”

“下臣明白!”裴熙载精神一振,这下算是吃了定心丸了。

得罪地方权贵,与得罪河东王,是个人也知道该怎么选。

果如族兄裴矩所言,河东王年纪虽小,其魄力手段,却远非常人能及。

杨铭道:“法曹缺人的话,自己招募。”

“无需招募,”裴熙载赶忙道:“下臣身边一直有幕僚跟随,皆通晓司法之事,颇为得力。”

“那就好,”杨铭点了点头:“具体事宜,去找元文都。”

“是......”裴熙载缓缓告退。

大隋的风气便是如此,因世家大族林立,所以各方能人异士皆依附于世家之下,逐渐形成势力稳固、地盘鲜明的地方豪强,实际把控着地方的行政大权。

族内核心成员,基本都有属于自己的班底,也就是幕僚门客。

像河东裴这样的家族,核心成员外加旁支,算上府中所有人手,只怕超过两万之数,实为庞然大物。

眼下裴氏最支愣的,就是裴矩,门阀出身的裴矩自然首重家族利益,为族内成员谋取官职,几乎是他的分内之事。

就像杨坚继位之后,大封亲族一样,在这样的时代,虽然身后的家族未必靠得住,但总比别人更靠谱一点。

裴淑英就在院外等候,见到裴熙载出来以后赶忙上前询问。

得知结果的她也颇为开心,连忙嘱咐道:

“叔父切记要实心用事,河东王不比其他人,在他这里不要担心被杂务束缚,做好自己的分内事,才是将来出头的关键所在。”

裴淑英清楚,曾做过一州刺史的裴熙载,不会满足于一直做一个小小的法曹,而他的能力,本就可以胜任更重的要职。

她这句话,多少有点给裴熙载画大饼的意思,当然,她也是希望对方能安下心来,好好做事。

裴熙载点了点头,将裴淑英拉至一边,小声道:“此番能谋得法曹一职,我已知足,只盼今后做事能让殿下满意,阿云(裴淑英小名)回去之后,请转告族兄,这份举荐之恩,弟当牢记于心。”

回去?谁跟你说我要回去?裴淑英蹙眉道:“一家人何须言谢?有什么话,叔父还是自己给我阿爷写信吧。”

裴熙载一愣:“年也过了,阿云还不回家?”

他一直以为,裴淑英这次来荆州,主要是陪着他来,好帮着在河东王面前说情的,压根就不清楚,他才是那个陪衬。

人家裴矩主要考虑的,是女儿的终身大事,他不过是凑了个巧,所以才被安排一路同行。

裴淑英摇了摇头:“我还会在荆州待一段时日。”

不管怎么说,裴熙载也是中枢要职出来的,脑子绝对够用,一下子就掌握到了华点。

自己这位侄女,今年可就是十七岁了,都已经过了适嫁之龄,不想着赶紧回京找个门当户对的郎君,反而留在荆州?

裴熙载彻底反应过来了,族兄所谋者大啊。

可是河东王有圣后钦定的婚约,怎么破局?总不能给人做妾吧?

想不明白......裴熙载摇了摇头,自己这位族兄向来老谋深算,别人根本看不透他的心思。

“既然咱们都在总管府,以后倒也有个帮衬,”裴熙载点了点头:“需要叔父帮忙的地方,阿云只管开口。”

“晓得了,叔父快去安置吧,”裴淑英打发走对方后,独自站在院中角落,叹息一声。

此番远赴荆州,她也算是彻底豁出去了,完全没有顾及自己一个待嫁少女的名声,甚至还拖累了父亲。

如果不能嫁给杨铭,她也不会再寻其他人家,性格执拗的人,总是容易钻牛角尖。

我看上的是他的人,不是他的爵。

李德武这种穷酸,都有机会,可知裴淑英并不看重出身。

一零六章 不养闲人

一月份刚过,杜如晦来信了。

他在巴陵郡收了几个门客,这几个人无疑将会成为总管府户曹的下属左员,虽无品级,但也是吃皇粮的。

做事嘛,是靠人来做,杜如晦走的时候形单影只,只带了两百个兵,显然急需人手。

不过他信中带来的消息,属实把杨铭给惊住了。

眼下的杜如晦,已经清查完了华容县的田亩,就是湖南省岳阳市的华容县。

华容县的田亩,官方记载为三百一十倾,也就是三万一千亩,但杜如晦清查之后发现,华容县的实际田亩,不超过两百倾。

这真是离了个大谱。

田呢?这一百多倾的田呢?

杨铭赶忙叫来元文都商议。

后者在读完杜如晦的来信之后,也惊呆了:

“怎么可能?各州郡县的田亩数额,是在开皇九年便清查过的,随后每年都呈递增之势,怎么可能会少这么多,是不是杜如晦搞错了?”

“搞错?”杨铭沉声道:“他怎么搞错才能把一百多倾的田搞没呢?”

元文都也觉得不可能,这可是一百倾的田啊,一万多亩田凭空不见了?

“当立即将华容县令叫来问话。”

杨铭脸色难看道:“现在就派人去,绑也给我绑来。”

“那巴陵太守高璥呢?要不要他也来,”元文都问道。

杨铭道:“不用,先算小账,最后再跟他算总账。”

他这一次是真的动火了,一个县城就少了一百多倾的田,那么其它县呢?是不是也有虚报现象。

这可是大事,要了命的大事。

翌日下午,华容县令韩甫德出现在了总管府的前衙,当他看完那几纸卷宗之后,顿时抖如筛糠:

“殿下,此事非下臣之罪啊。”

杨铭双目一眯:“详细道来。”

韩甫德面如死灰的哭诉道:“下臣上任时,田亩数额就是这个样子了,下臣也曾经清查过,得到的答桉与殿下大致相同,但我不敢说啊,这事要是捅上去,下臣一家老小可就完了。”

“怎么就能少这么多?”杨铭此时的表情难看至极。

韩甫德道:“回殿下,开皇九年,至尊下旨清查天下田亩,那个时候,时任华容县令的萧旻,报上去两百八十倾,后来每年皆有新垦之荒地,递增至如今的三百一十倾,下臣任县令不过三年,经手的新垦田亩也不过七八倾,都是实额,殿下明鉴啊,下臣绝无一字虚言。”

杨铭眼神冰冷的看向元文都,后者赶忙站出来解释道:

“开皇九年,四海归一,旧梁与旧陈的档桉卷宗皆毁于战火,所以至尊才下令清查天下田亩。”

开皇九年,也就是隋灭陈之后的第二年。

那时候旧齐、旧梁、旧陈相继被灭,南北一统,杨坚下令清查田亩数额,也是为了做到心中有数。

但千不该万不该,杨坚以田亩数额做为考察官员的首要标准,哪里查出来的田亩多,那个地方的官员就会得到升迁,以至于出现了大面积的虚报现象。

关于这一点,杨铭大概是知道一些的,但他没想到,会虚报这么多。

三百倾,虚报一百倾,这已经是三分之一了啊。

杨铭又问:“华容县之外,其它地方也是这样?”

韩甫德道:“巴陵之地皆如此。”

我的天呐,杨铭不自觉的往后靠去,

巴陵郡的备桉田亩,共有一千三百倾,如果按照三分之一算,那就是说,实际数额只有九百倾。

杜如晦此番到巴陵清查田亩,就是因为他发现,巴陵郡实际缴税的田亩只有三百多倾。

别吓我啊......少这么多田,我也兜不住啊。

“把这个人交给裴熙载,给我审,”

.......

五天后,总管府的大堂,又跪了一个人,这个人不是杨铭叫来的,是他自己来的。

巴陵太守高璥。

他知道总管府的户曹正在他的辖地清查田亩,期间他也曾设法与杜如晦接触,不过杜如晦当时的回答是:我在巴陵做过什么事,见过什么人,都会如实禀奏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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