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峥嵘 第180节

甄权微微颔首,专注的盯着那些线条,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李善当然不知道,这位甄权就是大名鼎鼎的《明堂人形图》的作者。

甄权隐隐感觉得到,这位李郎君虽然年少,不通诊脉,少读医书,但所学的医术自成体系,脉络分明。

讲解了好久,略微歇息,甄立言迫不及待的问:“李郎君当日诊治平阳公主,据闻是用了秘药?”

“三弟!”甄权低喝了声,这等医家秘药如何能随意探问。

“不碍事。”李善笑道:“的确是秘药,但实是九死一生。”

“此等药,一来只能治疗外伤导致毒入骨髓,二来此药实是毒药,以毒攻毒,十不存一。”

顾盼左右,李善笑道:“不可外泄,非为守密,实是外泄,只怕流毒天下。”

众人有的颔首,有的打圆场,也有的面色平淡,李善笑着说:“平阳公主如此快痊愈,在下略有微功,但太医署众位名医亦有功……”

花花轿子大家抬嘛,李善诊治平阳公主,好几位名医因此活命,而李善愿意分功,而且还不会抢大家饭碗,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又讲解了好一阵儿后,眼看着要到中午了,李善邀众人齐去东山酒楼……虽然未入太医署任职,但也算是同僚了。

甄立言叹道:“岭南医术,亦有可取之处,李郎君名不虚传。”

李善连连谦虚,一旁的略为年轻的医者小声介绍。

“原来是太常丞。”李善有些惊讶,太常丞是太常卿的副手,地位说不上多高,但不限于太医署。

不过最让李善惊讶的是,这位太常丞最擅长治的是寄生虫病,什么让人服雄黄,然后病人吐出几条虫……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其实这位太常丞在历史上名气不小,李善的死对头杜淹重病,甄立言奉李世民之命诊治,言其十一日必死……然后第十一天,杜淹就挂了。

众人刚绕过新舍,猛地听见暴烈的呼和声传来,太医署的大院内,两条大汉正在徒手相搏,口中狂呼,青筋毕露。

第300章 只许胜

太医署是去年才复设的,场地不小,但颇为空旷,两条大汉相搏,十多人在边上围观,李善瞄了几眼,大都是自己的亲卫,其中好几个鼻青脸肿的。

不过李善没先去管他们,而是看向了外围遥遥相望的柴绍,“姐夫怎的来太医署了?”

一般情况下,柴绍这等十二卫大将军不会来太医署,就算有事,也不过去太医署的上级机构太常寺,所以自然是来寻李善的。

“今日圣人正式下诏。”柴绍笑吟吟道:“三日后领四千关中府兵出征。”

李善看了眼柴绍身后的苏定方,“那就拜托姐夫照料苏兄了。”

“冲锋陷阵,斩将夺旗,不过小道。”柴绍大笑道:“定方实有将才,此次当小试牛刀。”

李善有些意外柴绍的态度,要知道苏定方直到贞观、高宗年间才被视为名将,“坐骑、军械、铠甲、各式用具均已准备妥当,至于初设伤兵营,赵大领十名亲卫随军,均已嘱咐过来,祝姐夫大胜而归。”

“不知何时方归,这些时日,平阳在京,你当时常过去叙话。”柴绍上前一步,轻声道:“既不入平阳公主府,也不可生分了。”

李善眼神中夹杂着复杂的情绪,只略略拱手,并没有开口……若平阳公主不涉入夺嫡之争,自己当然愿意长相往来,但平阳公主手掌兵权,就算没有偏颇,但也难逃漩涡。

今日柴绍兴致倒是高,转头看向场中,“此人勇猛锋锐不让定方。”

李善瞥了眼,“难道姐夫又见猎心喜?”

柴绍还没来得及说话,那矮壮汉子一声暴喝,将对手掀翻在地。

灰头土脸的马三宝被摁在地上,连番用力都难以起身,惹得柴绍身后的亲卫一阵骚动。

“啧啧。”柴绍眯着眼看着那汉子,挥手道:“定方。”

苏定方毫不迟疑的解下腰间长刀,大步而出,柴绍和李善的亲卫都在鼓噪……众人都知苏定方的勇力。

“今日路过打个招呼,却见这汉子在和你的亲卫对搏,无人是其对手。”柴绍略略解释道:“三宝抢在前头出手……此是何人?”

李善微微皱眉,“此人乃吴王义子阚棱。”

“噢噢,某知道此人。”柴绍恍然大悟,“此人擅使陌刀,前无当者,领江淮军步兵,又主责军纪,令行禁止,乃是江南豪杰。”

李善神色淡淡,“不过此人乃吴王麾下。”

柴绍不以为然,只顾着盯着场上。

苏定方身材雄壮,阚棱矮小粗壮,虽然都勇力绝伦,但前者更擅马战,而后者本就是步将,交起手来,阚棱反而占了便宜,灵活的进退之间,两人各挨了一拳一脚,不分胜负。

柴绍扬声喊停,笑道:“江南豪杰,果然名不虚传。”

阚棱看了眼苏定方,他在江南乃是所向无敌的勇将,不料此次入京,柴绍身边的一个亲卫都能让自己束手束脚。

“下官拜见谯国公。”

“领何职?”

“下官领左领军将军、越州都督。”

这两个职位都是虚职,李唐也不可能让阚棱真的去越州任职……要知道如今江淮军虽然已降,但还是自成体系。

柴绍微微点头,“此次某领军西征,你可愿随军?”

阚棱单膝跪地,高声道:“多谢谯国公,末将愿为前驱。”

一旁的李善咳嗽两声,眉头微蹙。

阚棱是杜伏威的义子,将来的下场是摆在那儿的,虽然柴绍、平阳公主不会被牵连,但也没必要扯上什么干系,何苦由来呢?

但柴绍却不是这么想的,单手挽起阚棱,脸上颇有喜色。

一方面,江淮军已降,最重要的是杜伏威几乎是孤身入京,值得信任,另一方面用降将是李唐一朝的传统。

不说别的,天策府内的左右六护军府的将领,降将差不多占了一半以上,仅仅是玄甲军内,四个头领全都是降将。

玄甲军最早的创始人翟长孙是当年西秦薛举的内史令,尉迟恭是刘武周麾下重将,秦琼、程知节早年是瓦岗寨大将,降了王世充后再投李世民。

呃,从某种方面来说,李世民基本上是一路打怪升级,每打一次,兜里都能多几个大将。

所以,善用降将成了常规操作……特别是武德四年李世民释尉迟恭一事后。

李善看柴绍不为所动,也不再劝,寒暄几句后准备离去,那些老头还在等着呢。

临行前,柴绍正色低声道:“此次出征,只可胜。”

李善有些愕然,犹豫着要不要问个究竟,却见柴绍已经转身离去。

只可胜……意味着什么?

不仅仅意味着不能败,更意味着就连平局都不能接受。

所以柴绍才会借走苏定方,又招揽阚棱随军……李善突然想起,虽然马三宝是柴绍当年的仆童出身,但后来一直都在平阳公主麾下听命,此次却也要随柴绍出征。

这说明柴绍是尽可能的全力以赴。

倒是看不见天策府或者东宫的影子……李善在心里琢磨,这件事和夺嫡之争好像没什么干系,不过柴绍也可能是刻意为之,将天策府排斥在外。

东山酒楼,和众人谈笑风生的李善脑海中还在琢磨柴绍最后留下的那句话,为什么?

为什么只能胜?

在李善将苏定方送入柴绍军中之前,他已经打探过了所谓的吐谷浑……这个前世真的不太清楚。

之后通过种种渠道,李善才了解到,吐谷浑是个鲜卑族建立的草原国家,居然还是鲜卑慕容氏……也不知道会不会斗转星移。

吐谷浑大约是在后世的青海附近,范围不算小,对李唐陇西道威胁不小,在隋末唐初年间屡屡入侵。

不过,李善很确定,突厥以及后来的薛延陀、吐蕃才是唐朝的主要对手,李世民都被称为天可汗了,显然,这个吐谷浑后来八成是玩完了……那这次柴绍出征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但这些并不能解释,为什么柴绍说只能许胜……

酒足饭饱之后,李善将这群老头儿一一送走,他惋惜今天没有打脸的机会……人家又不傻,为什么要去得罪一个不会抢自己饭碗,甚至没能力抢自己饭碗的县公?

李善也欣喜于这些医者并不狭隘,大部分人都对伤科颇为赞誉,甚至还流露出想多加探讨的意思……或许,自己的计划中可以带上他们。

第301章 安分守己

经过将近半年的改建,改名为日月潭的这座小村庄已经大变样了,李善嫌弃红砖铺地容易引得积水,专门用碎石铺就了一条漫步小道,从村中斜穿而过,掠过东山脚下,一直绕到日潭一带。

平日经常在小道散步,有时候上山探望南阳公主,有时在村落外围赏景,为此还专门在村西头的碎石小道边搭建了一座凉亭。

小蛮捧着竹筒倒了一杯凉水,“郎君真是奇怪,喜饮却不喜茶。”

坐在石凳上的李善笑吟吟道:“茶含五味,酸咸苦涩鲜……我只愿清水一杯。”

嗯,其实远不止五味呢,还有麻……上次就在长孙家的茶盏里看见了花椒。

这段时日,李善心情不错。

之前两年,如风中弱草,如雨打浮萍,只能随波逐流,努力求存。

如今终于有了些小小分量,虽然面前的道路依旧并不平坦,但终究自己也不是赤足前行了。

自苏定方随柴绍出征陇右道之后,李善只顾着去太医署授课,然后打听消息长安城内外哪儿哪儿有伤员……没办法,要让那些学生练练手啊。

除此之外,李善老老实实待在日月潭这个小庄子里,基本上不外出,李楷、王仁表、张文瓘、房遗直等好友偶尔来拜会,但李善从不外出应酬……这一点得到了凌敬难得的称赞。

用凌敬的话来说,你李怀仁是个不安分的……天生就不安分,到哪儿,哪儿就得出点事,而且基本上还都是和你有关。

嗯,换句话说,灾星啊!

半年之前从山东回到长安,凌敬就和李善议定要安分守己……但后面几个月,李善跳的那叫一个高……就怕别人看不见!

所以,这段时日李善的安分守己……凌敬觉得自己管束得力。

因为最近,长安城很不平静,燕郡王罗艺在打伤吴王杜伏威之后,又连续出击,与秦王府的几个将领频频发生冲突。

倒霉的房玄龄如今无官无职,在一次冲突中左手拇指被打折了。

这下好了,真的和杜如晦齐名……后者是右手的小拇指被尹德妃的父亲尹阿鼠打折。

凌敬真怕自带buff的李善被卷进去……那时候就不太好办了。

想到这儿,李善不禁嘴角带笑……我的确安分守己,但也不是不得不安分守己,那帮家伙动不动就要去平康坊聚饮,还要舞文弄墨,吟诗作文。

哎,虽然存货还有不少,但也得留着用呢,我今年还没满二十岁啊,而且相当一部分都是只能用在特定的场合。

对了,存货中还有差不多一半都是词……李善小心翼翼的打听过,目前唐朝还没有所谓的长短句一说。

再加上也不知道这等文会,会不会限定韵脚,李善哪里肯去……说不得找了些托词,缩在庄子里不肯露头。

越想李善越是心头生恨,要不是李德武那厮,自己至于落到这般境地吗?!

我就从来没打算过以诗才扬名!

至于用拼音记下那些名留青史的诗词,只是为怕自己日后忘了前世种种……只是一份怀念而已!

喝了两杯水,两人顺着石子路慢慢踱过去,身侧的小蛮叽叽喳喳,声音清脆悦耳,李善忍不住在心里盘算,小蛮是前年来的,当时十三岁,现在十五岁,如果算虚岁应该是十六岁……也差不多了吧?

一路走到村子南侧,一条不算太宽的河流出现在视线中,李善驻足河边,低头看了看,河水潺潺,清澈见底,只可惜无鱼儿。

这条河当日是苏定方和凌敬议定挖掘,工程量不算大,内与村内引水渠、两头水潭相连,外接邻村小河,直通泾河。

工程量不算大,但在这个只能靠人工的时代也不算小了,上半年,时常见到十里八乡的青壮在农暇时来出工,换些铜钱……不过挖的黏土都被烧制成了转头,最近一段时间,得益于将作监的小吏、匠人,红砖在长安城内的销路非常不错,算起来还赚了不少。

抬头望去,过了这条河是一片平整的农田,一阵微风吹过,拂得田中的作物一阵摇摆……之前李善还以为这是小麦,还奇怪呢,这麦子怎么这么高,后来才知道这是粟。

所谓的粟,就是后世俗称的小米。

李善是农村娃出身,可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但他前世的老家,基本不种麦子,主要种植的是水稻,以及豆、高粱、甘蔗、玉米、桑这些作物。

前些天王仁表来访,李善问起相关的事才知道,这个时代关中种植作物,寻常农户是以粟、黍为主,也就是小米、大黄米,种植麦子的也不少,但主要集中在大户手中。

原因也很简单,政府征收税,收的就是粟米,只有不能种植粟的地方,才允许缴纳稻子和麦子,如果关中种植麦子,就要换成粟米,一进一出,寻常农户就要吃亏不小……只有大户人家才会吃麦食,毕竟口感要好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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