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峥嵘 第143节

李渊啧啧两声,“此子倒是长袖善舞,连中书侍郎都认得他。”

“圣人,此事另有他因。”宇文昭仪轻声道:“家兄常去东山寺,所以……”

“仁人去东山寺作甚?”李渊和宇文士及是老相识了,诧异道:“他又不信佛。”

宇文昭仪迟疑了会儿才低声说:“前隋南阳落脚东山寺。”

“噢噢,南阳公主。”李渊叹息一声,说起来南阳公主应该叫李渊一声表叔。

“家兄对这李怀仁颇有赞誉之词,去年七月,盗匪裹挟千余难民袭东山寺,便是这李怀仁率村中乡勇严阵以待,设计全歼盗匪,安抚难民。”宇文昭仪随口分说,“不过好像这李怀仁如今惹上什么麻烦了?”

“麻烦?”李渊嗤笑了声,勉力起身,想了会儿才轻笑一声,“虽是个小小少年郎,但却有些胆气。”

李渊祖上出自关陇一脉,又以陇西李氏自居,太清楚五姓七家在天下的影响力了,无论什么原因,敢公然斩杀清河崔氏子弟,自然是胆气非凡。

“虽然莽撞,虽然气盛……但也是无心之举。”李渊低低自喃,“倒是能用得上。”

说到底,身为大唐的开国皇帝,李渊对五姓七家有着复杂的情绪,向往、警惕、排斥……

作为唐国公,李渊向往五姓七家的名望。

作为开国皇帝,天下未定之时,特别是山东频发判断的时候,李渊警惕于五姓七家。

而如今天下已定,李渊开始排斥……甚至有意无意的想打压五姓七家,特别是山东士族。

李渊是个有清晰认知的帝王,他知道,打压五姓七家这些门阀世家,是必须要做的,但治理这个庞大的帝国,也少不了五姓七家为首的世家。

所谓皇权不下乡,举国上下,从魏晋至今,多少门阀世家,想彻底消亡这种制度……李渊曾经悲哀的想过,需要的年份可能是要以百年计的。

数遍朝中,有几个官员出身寒门?

即使是出身寒门,也都是由世家举荐而出仕的。

所以,李渊重行科举,废除了世家子弟才能参考的规定,他希望看到,有寒门士子能通过这条路走出来……虽然短期内看不到效果,但继续下去,小小的种子终能成为大树。

所以,皇族和门阀,像是在冬日取暖的两只刺猬,它们小心翼翼的靠近以取暖,但一不小心就会被对方刺的鲜血淋漓。

相互依存,但又相互敌视,谁都离不开谁。

警惕、防备、排斥……始终在他们之间存在。

如今天下已定,已经不用过于怀柔门阀世家了,排斥和打压是应有之义,需要通过某些手段来表达出这种意愿。

在这个节点,斩杀清河崔氏子弟的李善出现在了李渊的视线内。

所以,李渊觉得,李善是有用的。

此次山东战事,太子丢了分,大失颜面,朝中威望与日俱减,二郎暗施手段,颇有成效……但李渊知道,关键在于魏县一战。

坊间传闻,是李善筹谋定计,使唐军大胜,李渊专门询问了回朝的淮阳王,得到了确定的答复……从联系卫州、相州的唐军,到何时出兵,放火烧船,都是李善做主。

有这般手段心机,同时又狠狠得罪了清河崔氏,而且还不是陇西李氏子弟……李渊的真实想法是,李怀仁此举暗合心意。

从今天大郎之举来看,应该还没有将李善招至门下……李渊脚步一顿,微微摇头,大郎性情稳重,少有出轨,李善斩杀清河崔氏子弟,大郎是不会贸然招揽的。

倒是二郎有这个气度,也有这个资本,不过今日大郎怀柔,想必二郎也未招致门下。

罢了,等科举之后再说吧,若是能入眼,朕也不吝送你一场富贵。

第238章 贪财

太极殿内,李渊含笑坐在皇位上,频频举杯,与裴寂、陈叔达等几位宰辅共饮,不是笑语几句。

殿内两侧摆放着数十小案,朝臣、勋贵、外戚分列而坐,桌案上摆放着两个小瓶,左侧是一个花瓶,插着几支梅花,右侧是一个小小酒瓶,上面还有一行不同的诗文。

人日是元旦假期最后一天,也就是正月初七,隋唐时期,君王每每设宴,与群臣赏雪观梅,不过今年气候太冷,只能在殿内略略点缀梅花以助兴。

李渊放声道:“今日恰逢立春,双彩相赠,若有出彩者,朕不吝彩娟。”

唐朝盛行剪彩,人日兼立春,剪双彩相赠,别有意趣,所谓的剪彩可不是后世那种,倒是有点像剪窗花,以鸡牛、树木、花草为主。

“老臣眼花,早已不能剪彩,就免了彩娟。”高士廉笑道:“只望陛下再赐一壶酒。”

李渊大笑道:“士廉索酒,太子可还有余酒?”

李建成笑着起身,亲自将案上的酒瓶放在高士廉面前,“此酒太烈,孤不胜酒力,还请高公代为享用。”

太子此举,让殿内突然寂静……高士廉前朝名士,北齐皇室出身,与李渊乃是故交,自然有这样的资格,但他也同时是李世民的妻舅,被视为秦王一脉。

“多谢太子。”高士廉起身相谢,眼角余光扫了扫李世民。

那日凌敬赠同僚礼盒,每盒两瓶白瓷酒,为何今日出现在太极殿内,而且显然是太子的手笔,有点古怪啊。

高士廉和李世民的关系极为亲密,但在秦王一脉势力中并不处于中心集团,地位别说和房玄龄、杜如晦比了,比他外甥长孙无忌都要低的多。

李世民浅笑低酌,凌敬一大早就找到了房玄龄……不过他也很意外,李善居然这么能折腾,现在都折腾到太极殿里了。

但今日,这款酒大出风头,高士廉之后,几位宰辅还坐得住,但多位勋贵、外戚频频要求加酒。

原本只是在天策府、秦王府幕僚中流传,现在……李渊这位广告渠道商,他的渠道非常非常广,几乎将整个长安都括进去了。

中书侍郎宇文士及今日格外开朗,频频举杯,细述此酒妙处,大赞酒瓶上的那两句诗,还将两首诗的全篇吟诵出来,引得一片赞誉。

“诸卿,此酒酿造不易。”李渊顿了顿,视线和李建成撞了撞,父子俩都有点想笑……昨日使者回报,李善居然问给不给钱。

“赋诗最出众者,赠酒两瓶。”

“父亲,剪彩赋诗,非孩儿所长!”齐王李元吉嚷嚷,还摇着已经空空如也的酒瓶示意。

“三胡,不可胡闹。”李建成笑骂道:“人日兼立春,正该赋诗。”

不多时,群臣共推驸马都尉杨师道为首。

“皇猷被寰宇,端扆属元辰。九重丽天邑,千门临上春。”

“久闻景猷挥笔立成篇。”李渊大笑道:“今日一试。”

说罢,李渊随手指着正在起舞的宫女,“景猷再赋诗一首。”

杨师道漫步而出,随口吟道:“二八如回雪,三春类早花。分行向烛转,一种逐风斜。”

殿内响起一片赞誉声,杨师道善诗能文,但最著名的……他是个快枪手,写起诗来简直不用想。

“好,好!”李渊点头示意,宫人将礼盒送到杨师道面前。

“父亲,此酒清如水,烈如火,虽入口难言绵软,却让人心生豪气。”李建成笑道:“还请父亲赐名。”

李渊心中暗笑,看来大郎还真想招揽那个少年郎呢,沉思片刻后道:“白瓷如玉,虽性烈如火,然寒日饮用,通体舒泰,如在春日,便为玉壶春吧。”

李世民还在那缓缓饮酒,眼皮子都没抬……大哥你慢慢折腾吧,你要是招揽不到李善,那是正常的。

如果大哥你不幸真的将李善招致门下,以后就等着内乱吧!

其实长孙无忌曾经暗中给李世民出了个馊主意,让李善入东宫为内应……要让李善知道,肯定吐他一脸唾沫。

还好李世民拒绝了,这种事太伤人心,倒不是针对李善一个人,而是日后内情大白之后。

一场热闹后,玉壶春这个名字短时间内传遍了长安。

“这什么破名字!”李善私下在向凌敬发牢骚,“这次几乎存货全都空了,如果真的不给钱,那就亏大了!”

“为何这般执着……”凌敬皱眉苦思,恍然大悟,“贪财?”

“什么?”李善一脸懵逼,我的确贪财,前世就这德行,穷怕了啊。

凌敬感慨道:“如此心思……真不知道你……真是七巧玲珑心啊!”

什么玩意?

李善眨眨眼,一副纯洁无害的表情。

“才学渊博,长袖善舞,多有施恩,更有山东战事筹谋大功,就连诗文也‘略懂’……”凌敬点头道:“贪财……倒是选的不错。”

“咳咳咳咳……”李善猛烈的咳嗽起来,手指颤颤巍巍的指着凌敬……这老头心太脏了。

李善当然听懂了这句话,自己塑造的这个人设太完美了,需要一些短处……才能使上位者放心驱使。

呃,差不多就是自污吧。

但我真的挺怕李渊、李建成父子不给钱,我是真的贪财啊!!!

凌敬低声道:“此后无需如此刻意,亲近人均知你非贪财之辈。”

“谁知道?”

“抵朱家沟当日,王孝卿就曾言,当日他落魄窘迫,你登门造访,留下五十贯钱,那时候你也身无余财吧?”

李善彻底无语了,还没办法解释……那是母亲背着我留下的,那天晚上我都失眠了,痛心疾首了整整一个月呢!

此时此刻,面有阴郁之色的李德武勉强撑着一张笑脸对着大舅子裴宣机,“听闻兄长即将出仕,不知可要出京?”

“约莫在关中。”裴宣机啧啧道:“若是远了,还真喝不到如此好酒……对了,今日圣人赐名玉壶春,除却以诗文夺酒的杨师道,只有诸位宰辅得赐。”

李德武脸上的笑意有点撑不住了,“听闻此酒已在长安遍传?”

“原是秦王府流出来的,今日太子亦以此酒设宴。”裴宣机想了会儿才说:“就是前些日子坊间流传的那位东山寺李善李怀仁,你应该听说过吧?”

李德武点点头,咽了口唾沫,“坊间流传,魏县大捷,李怀仁有大功于国,不过难言真假……”

“确有其事。”裴宣机抿了口酒,慢悠悠的说:“今日宴席中,淮阳王亲口所言。”

李德武的脸颊鼓了鼓,“倒是年前见过这位李怀仁,下个月应试进士科。”

“进士科?”裴宣机指了指酒瓶上的那行诗,“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虽是寻常,却贴合时节,别有趣味,此人应擅诗文。”

狗屁,那厮懂什么诗文……这首诗必然是他人所做,暗咬银牙的李德武猛地一饮而尽,然后……被呛的满脸通红,连声狂咳。

第239章 活死人医白骨

人日设宴,圣人赐名。

皇帝打广告,效果自然没的说,更别说魏征、宇文士及、李道玄、韦挺四位都被李善拜托了……将其准备好的样品分列送到各位高官显贵家中。

在如此密集的广告轰炸中,玉壶春之名一时遍传京城,小巧精致,诗文贴切,清如水,烈如火,令人心生豪气。

如今还是初唐,不像中晚唐时期,即使是世家大族子弟也没有敷粉涂脂的习惯,豪迈之风大盛,对玉壶春爱不释手。

如此一来,西市那家酒肆……干脆就叫玉壶春了,门外水泄不通,世家大族的仆役,闻名而来的富豪,将存酒抢的干干净净。

每天一大早朱五送酒来西市,还没等他离开,酒水就已经被抢光了。

门匾上的“玉壶春”三个字,还是李善特地拜托了十八学士之一褚亮的儿子挥毫写下的。

褚亮的长子今年才二十七岁,但已有名望,更是弘文馆的馆主……他就是大名鼎鼎的褚遂良。

为此,李善送了十瓶酒,褚遂良才肯落笔呢。

“家家传唱,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或吟诵,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李客师捋须笑道:“怀仁倒是好心思,略施小计,玉壶春一跃而为天下名酒。”

“李公亦知……”李善苦笑道:“当日只是拜托道玄兄,不料魏玄成、太子左卫率、中书侍郎齐齐登门。”

李客师大笑道:“时也运也,你与三郎相交甚深,又称李乾佑叔父,如何称某?”

今日李善难得入城,是专门来县衙领取科考文书的,出了门先去拜访了王仁表,再到李家转一转,这两家总是要拜年的,正巧李客师在家。

这还是李善第一次正式拜见李客师,之前只是在长乐坡见过,李善几次登门也只拜见长孙氏。

李善整理衣着,行礼道:“李善拜见伯父。”

“风姿卓越,玉树临风,更有这等诗才,日后必名传天下。”李客师点头道:“此后无需客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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