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四章：雪柱（上）
来自月牙湖的寒冷湖风吹过这处小型驻扎地，帐门布似乎吹扯一下就被掀开了。夜深人静，走出帐篷的古素禾扯了扯身上的皮袍，目光落在七、八米外的一顶中式帐篷上，看见映在帐布上的暗淡火光。
看这情形，古素禾知道自己的阿爸肯定还在和奇雅孛圪奉倏大人谈话，甚至会谈上一整晚，聊到明天清晨都说不完。
毕竟二十年未见，有太多太多的话要说！
从古素禾记事起，就从阿爸口中陆陆续续了解康麽部的姻亲部落，历代首领都是钦达烈英雄的怛奚部，知道了奇雅孛圪姓氏对钦达烈部落联盟的的统治传统，听说过自己那个被人残害的奇雅孛圪奉倏哥哥......
今日，那个早已死去的奇雅孛圪奉倏哥哥现身了，虽然没有古素禾想象中那么勇猛强壮、豪气硬朗，头上白发数量几乎赶得上自己的阿爸索尔奇，可是从他时而慈祥、时而睿智的目光中，古素禾明白奇雅孛圪奉倏哥哥不是庸才。
奇雅孛圪姓氏，高贵的姓氏赐予他们勇猛、睿智！
嘴巴无意识嘟囔奇雅孛圪姓氏的一瞬间，古素禾脑海中浮现起之前赫离率军包围康麽部的一幕。自己咬着牙齿，不忍上千青壮男丁战死当场，豁了出去和柔黎军队谈判，以图换来一个逃出生天的机会。
那一道杀气凌厉的目光，那一道复杂犹豫的目光，一前一后，在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变化如此之快，古素禾当时都不敢相信是从同一个人眼眸射出的目光。
奇雅孛圪巴伯兰赫离！
如今，古素禾知道了放自己等人一马的青年首领的名字，才知道赫离竟然和康麽部有着一层特殊关系。
夜晚中的驻扎地，几个火堆散发的摇曳火光照出一小片雪地，营地外的原野依旧是黑压压的。不知不觉就走出了七、八米，被寒风一吹，古素禾才回过神来，不经意间发现前边有几个大雪桩，好奇地走上几步。
“怎么在这里立上几根大木桩，不像是用来拴马的，是用来干什么的？”古素禾好奇地走过了过去，就在距离大雪桩约两米的时候，风雪中带起一吼粗嗓音。
“止步，前边是首领大人的毡帐，未得通传，不许进入！”
黑夜中的吼声，古素禾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摸向腰间的匕首。
长生天在上，大雪桩竟然会说话？
“怎么回事？”帐帘布被掀开，赫离闻声走了出来。他相信侍卫军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吼声警告，肯定是出现异常情况。
敌袭？听这声音不像，周围的警戒哨骑也没有发出报警声啊！
“咦，古素禾公主？”借助摇曳的暗淡火光，勉强可以看出来人的身形、装扮，赫离判断是一个女子，营地内除了古素禾之外，并没有其他女子了。
“赫离首领......”明白过来眼前的几根“大雪木桩”是什么之后，古素禾感觉自己丢人丢大发，恨不得找丝地缝钻进去，同时心中的震撼却如同丢入石子的平静湖面，波澜久久不散。
漫天风雪，寒风彻骨，这些武士竟然能够守在帐门口一动不动，一丝不苟地执行自己的职责，前所未闻。就算是康麽部的值守宫帐军，都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古素禾公主找我有事？”赫离面露疑惑，不管是谁，看到客人大半夜站在自己的门口外都会想到是有什么急事或不方便开口的话要说。
算上之前那次不友好的见面，赫离也就和古素禾公主见过两次，交谈的话语倒是挺多的，不过两人并不怎么熟悉，就连今天也多是礼貌性接待。
开诚布公的谈心，至少要等索尔奇老首领和锡达聊完之后才有可能。锡达可是核心中介，连接柔黎部和康麽部的桥梁，中介不是关键词，核心才是，一道不可或缺的桥梁。
古素禾脸色一囧，摇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外边寒冷，来帐内坐一坐，烤烤火如何？”赫离做出手势邀请道，总不能两人就这么站在黑暗雪地中聊天，问出这么一句，要么进帐继续聊天，要么两人挥手告别。
古素禾迟疑了一下，刚想摇头拒绝，不知怎么的，却鬼使神差地点点头。不知是身为康麽部的公主对奇雅孛圪一脉下意识地服从，还是女孩子家心中对青年首领的好奇感，驱使古素禾走进了赫离的帐篷。
赫离愣了一下，自己刚才就是礼貌性的说说，按照常理，女孩子不应该都是拒绝的吗？女孩子家，三更半夜进入一个陌生男子的毡帐，孤男寡女的，很容易干柴烈火的......
登徒子，赫离不知道自己符不符合这个形象，可是既然已经开口了，怎么也得招待一下客人。这若是在土讫水城，他还可以仗着柔黎部首领的身份摆脱尴尬局面，可这是在月牙湖草场，身边又没有哈度真等人来招待，只好自己亲自上场了。
古素禾迈进了赫离的帐篷，心中却不失镇定、冷静，以及好奇和惊讶，能够有机会和赫离谈一谈，了解多一点，并不是什么坏事。
奇雅孛圪巴伯兰赫离！
刚才的接待宴上，古素禾多少听懂了奇雅孛圪奉倏大人的暗含话语，眼前这个青年首领是奇雅孛圪一脉的嫡系，怛奚部首领的继承人，更是钦达烈大头领的继承者。
康麽部无论如何都无法割断和眼前这个男子的联系，除非康麽部真正脱离钦达烈人，自立一族，不再尊奉奇雅孛圪一脉为钦达烈大头领。
兹事体大，索尔奇老首领站在部落未来命运的交叉口，何去何从？古素禾公主也想为阿爸、部族分忧，看看旁边这个赫离首领到底是什么想法。
索尔奇和锡达彻夜长谈；古素禾和赫离偶遇聊天，人为和天意合在一起。
赫离提了提放在火堆旁的小铜壶，倒上两碗马奶酒，心中虽有些疑惑，但脸上却没有显露出来。
至于侍卫们看到一个女子深夜进入首领帐内会不会有什么流言蜚语，赫离倒是不在乎，最多也就是一些侍卫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第三百三十五章：雪柱（下）
两碗冒着热气的马奶酒摆在两人身前，赫离招呼古素禾落座，顺手又拿起一截木条拨了拨火盆，使其燃烧的更充分，帐内更暖和一些。
“看着我干什么？”赫离一回头，就撞上了古素禾的目光，四目对视，避无可避。
古素禾被惊了一跳，端起铜碗抿上一口，掩饰自己的失态，道：“想不到你堂堂一个大部落首领，干起这些活计如此利索，比起干活奴隶也......”她赶紧止住话头，知道自己说错了，怎么能将尊贵的首领和卑贱的奴隶相提并论呢？
尤其这位贵人名字前面还加缀奇雅孛圪，如果被索尔奇老首领知道自己的女儿如此无礼，绝对会大发雷霆的。
“没事，没事！我以前也就是一个普通牧人，放羊赶马，追羊射兔的，若不是锡达大叔教导我，恐怕我连兀锡文字都认不全呢......”赫离朗声说道，看到古素禾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之色，醒悟过来，补充一句：“锡达大叔就是奇雅孛圪奉倏，倒转过来念就是怛奚。怛奚部你总该知道吧......”话语中带有一点趣味调侃之意，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消除不熟的尴尬感觉。
共同话题！
“当然知道，如果我连怛奚部都不知道，我阿爸肯定会打死我......”古素禾既是俏皮，又是认真地说道。
赫离倾身提壶，再次添了添两人碗中的马奶酒，动作间随意说上几句话，慢慢就熟悉起来了。
不知是两人之间的陌生感慢慢褪去，亦或是酒壮人胆，古素禾试探性问道：“赫离首领，你的侍卫都是如此......勇猛耐寒？”她不知道该用什么形容词去描述外面一桩桩雪柱子，刚才那一幕太震撼，完完全全将令行禁止、忠于职守、护卫首领的使命刻入骨子中，堪称可怕。
赫离怔了一下，没想到眼前这个女孩子会提出这种问题，若是男子，他肯定不会觉得奇怪。不过，脑海中浮现出第一次“碰见”古素禾时，她就是一个率领上千康麽部骑兵巾帼大将，如此一想，对柔黎部战士好奇询问，也就不奇怪了。
“如果不方便，那就算了！”古素禾以为赫离的“怔”就是难以开口，不方便说。
这个难以开口自然不是求人办事的难以开口，而是部落机密不得外传。对于这个，古素禾记忆犹新、感触颇深，当初自己无意中发现阿爸偷偷安排帐下的牧马人、育马师去某个地方，好奇凑上去问了一句，被脸色阴沉的阿爸无比郑重地告诫不得询问，要将看到的一切都烂在肚子里，从来都不知道有牧马人、育马师的存在。
赫离笑道：“自然没有什么难说的，精铁般的军纪，精铁般的意志，精铁般的磨练，精铁般的坚韧！”
出乎预料的答案，使得古素禾樱桃小嘴微张，目光一愣，脑海中牢牢记住“精铁般的军纪，精铁般的意志，精铁般的磨练，精铁般的坚韧”。弯眉一锁，嘴唇一咬，她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
赫离微微一笑，端起酒碗自喝起来，也不再多说什么，“四铁”的精华都在这里，至于能够听懂多少，就看个人悟性了。
“精辟，精辟......赫离首领不愧是出自奇雅孛圪，接受奉倏大人的教导......”古素禾深吸一口气，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双眸瞬间爆发出一丝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