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第842节

林延潮也不能怪张四维。

但林延潮对这些弟子们呢?

为天下请命?义之所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自古以来,变革之事,哪里有不流血的,这样的话来安危这些失去功名弟子们,被打断腿几乎没了性命的郭正域吗?

这样的大道理拿来要求自己可以,但不可以拿来要求别人。

唯有金银,功名以酬才行。为什么说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因为你要能给得起。

因在病中林延潮想了很多事,当日迷迷糊糊睡至半夜。

林延潮醒来后浑身是汗,两名丫鬟服侍在旁,见林延潮一醒立即道:“夫人,夫人,老爷醒了。”

两名丫鬟见林延潮额上是汗,立即给他用巾帕擦汗,以及倒来热茶给他饮之。

林延潮则是吩咐道:“拿笔墨来。”

两位丫鬟对望一眼,忙道:“老爷,你还是先养好身子才是。”

林浅浅进屋后道:“相公,你这病稍稍出了些汗,怎么就要写字,我不许,你在床上好生躺着。”

林延潮见林浅浅坚决的样子,知她不许就是真不许问道:“望龄,火勃在吗?”

林浅浅道:“望龄,还被羁押在刑部,倒是火勃已是昨日得释。”

听闻陶望龄在刑部天牢,林延潮脸色一黯,然后道:“那就让火勃来。”

林浅浅微微犹豫,还是命人去喊徐火勃,自己则给林延潮搬来靠枕,又吩咐丫鬟热药,厨房开小灶煮点吃食来。

徐火勃进屋后见了林延潮,就跪下哭着道:“老师,望龄还有几十位同窗到现在都还关在大牢之中。”

林延潮心知自己这些学生都不是泛泛之辈,如陶望龄乃出自会稽陶氏,其家族累世高官,其他弟子们家里也并非普通,有十数人都是有举人,监生功名。

此事都过去两个月了,他们怎么可能会被关到现在?

林延潮问道:“我不在这两个月,可有找人替他们奔走?”

徐火勃道:“各种办法都想尽了,周望的弟弟来京,找了各种门路,甚至是都察院的都御史都找了,但谁也不敢为此事出头。”

林延潮皱眉问道:“他们现在关在何处?”

“原先有部分关在顺天府衙,现在都关在刑部天牢之中。陆陆续续放了一些,但周望他定的是首谋之罪,难以得释,我们听闻有风声,说要将此办成铁案,以惩他们打砸顺天府衙之罪。”

“其余被押之士子中,也有不少人不是老师的门生,他们的家人想尽了各种办法,出面奔走,但都是无能为力。”

林延潮点点头道:“无论是不是我的弟子,既当上了此事,都不能坐视不理。”

“既然眼下是刑部主理此案,刑部尚书潘季驯素来公正办事,何况百官叩阙之事已了,那么这些士子,他应该也不再追究才是。敢押着这么多人不放,必是有人向他施压。”

徐火勃吃惊道:“连潘尚书都敢胁迫,那么望龄他们哪里有出狱之希望。”

林延潮还未开口,就在这时,陈济川入内禀告道:“老爷,陶望龄的胞弟陶奭龄拜见。”

林延潮知陶望龄这位弟弟陶奭龄年纪虽不过十四五岁,但却不可小看。他年纪轻轻即是拜在越中大儒周汝登的门下。

周汝登现任工部主事,是王阳明的再传弟子,当初陶家兄弟二人一并入京。陶望龄拜在林延潮门下,陶奭龄则师从周汝登。

林延潮知陶奭龄历史上成就不小,是浙江王学里能与刘宗周分庭抗争的人物,他又是陶望龄的弟弟,不能不见。

陶奭龄入内后,也不向林延潮行礼,就直挺挺地站在那。

徐火勃见了十分不快,陶奭龄兄长是林延潮弟子,按理说他对林延潮也当行以长辈之礼才是。

但是陶奭龄入内后不但不行礼,还咄咄逼人地道:“林先生的病是好一些了吗?”

林延潮道:“你来是探病,还是为你兄长之事?”

陶奭龄道:“当然是为了兄长,白日闻之林先生回府本就要相见,但得知林先生一回家即是病了。故而不得其门而入,眼下即得相见,想必是痊愈了吧。”

林延潮见陶奭龄话语中带着三分火气,不想与他多说。

徐火勃站出身来道:“公望你这是什么口气?你难道怀疑老师称病不出,是故意不见你吗?”

陶奭龄冷笑道:“不是他不见,而是他不敢见。我兄长因他之事,眼下身陷囹圄,甚至有可能被革除功名,你说他怎么有颜面见我?”

林延潮看了陶奭龄一眼道:“你兄长之事,我自会相救,若是你因此事上门来指责我,那么请了。”

林延潮发话了,徐火勃立即向陶奭龄作了个离开的手势。

陶奭龄却不肯走了,当下进前一步道:“你说帮如何帮?我陶家三代位列七卿,与朝堂上不少大臣是故交,但时至今日也救不出我的兄长来,而林先生你现在已被革职削籍,不过是一介草民,又如何能救我兄长?”

林延潮面色平静如恒道:“你以言语相激的这点手段,就不用在我面前班门弄斧了。救与不救在我之心,非在你之言。”

陶奭龄脸色一白,他上门确实是要言语逼得林延潮出面相救,但他小小年纪,耍这点小心思,在林延潮这等官僚眼底,实是一览无遗。

陶奭龄被看破心思,仍不肯罢休问道:“林先生真能救我兄长吗?”

“我说能救得就救得。”

陶奭龄听林延潮的口吻里透着不容质疑的意思,当下一愣。

徐火勃怒道:“我老师正在病中,请公望不要打搅了,若是你兄长救出自会相告,现在请吧!”

听徐火勃这么说,陶奭龄轻哼一声,拂袖离去。

陶奭龄走后,林延潮对徐火勃道:“你也是来恳求我救望龄的吗?”

徐火勃道:“老师,学生什么办法都想尽了,我与众同窗们本等老师出诏狱后再问此事,不料今日老师一回府即是病了,又听说陈管家说,老师已被朝廷削籍了,所以学生不敢说。”

林延潮点点头道:“有何不敢说的,我叫你来就是要救他们。”

徐火勃听了面露坚毅之色道:“老师有什么吩咐,学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林延潮笑了笑道:“也不要你赴汤蹈火,我现在虽没有官身,但救出望龄他们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徐火勃闻言大喜,但又迟疑道:“可是那么多大臣都不敢救,老师眼下并非官员,如何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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