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第809节

林延潮道:“金庭兄,没发觉近来陛下,经常取消经筵,日讲吗?而对我们臣子的态度也是愈加冷淡。特别是文忠公后,陛下亲操大权以来,实是一日变似一日,以往我们侍直还能听闻机密,现在陛下只信任张诚,张鲸了。”

朱賡道:“宗海慎言,张江陵被天子夺了谥号,不可再用文忠公称呼了。你这一句话,被有心人传到陛下耳里,那可是欺君之罪。”

“至于你说的,我也明白以往在殿上,天子与我们还有几句玩笑话,现在却始终沉着脸,亲切的话也不说。”

“朝堂上那么多大臣对张江陵弹劾,最终害得还是我等文臣,以往陛下信任多年的太岳先生都如此,又何况我们呢?眼下陛下对每个大臣都有猜疑之心,故而只信内宦,而不信文臣。”

林延潮听了不由佩服,自己现在是身在局中,倒是不如朱赓旁观者清,将皇帝的心意揣摩的十分明白。

林延潮不由道:“金庭兄真见事明白,几日后,你就要去翰苑赴任了,没人再能如金庭兄这般在御前提点在下了。”

朱賡哈哈一笑,就在这时但见一名官员急匆匆地奔至殿前,却被太监们拦住。

这官员满脸焦急地道:“归德府有急情禀告陛下。”

太监懒洋洋地道:“陛下,正在休息,什么事都等陛下醒了再说。”

这官员道:“这如何是好?求公公通融一二,下官实有紧急之事。”

“什么紧急之事能比陛下歇息更重要,若是陛下震怒,怪罪下来,陛下要你的脑袋,还是我的脑袋。”

那官员哀求道:“确实十万火急啊,黄河秋汛,大水在归德府冲开了黄河大堤,决堤七八处啊!百万百姓无家可归,求求你让我见皇上一面吧!”

林延潮与朱賡听了都是吃了一惊。

而那太监则是道:“什么事都给我等皇上醒了再说。”

那官员听了连连磕头道:“沿河百万百姓危在旦夕,求公公让我见圣上一面吧!”

但这官员怎么说,太监即是不理。

林延潮与朱赓走上前去,林延潮向这位官员问道:“归德府决堤是怎么回事?前年河道总督,不是将黄河大堤,刚刚修好的吗”

这官员见林延潮斗牛服在身,心道此人不是朝廷大员,就是天子近臣当下道:“这位大人有所不知,潘制台在时所修的新堤是无恙,但隆庆,嘉靖年间所修的旧堤却被冲垮了。何况这一次汛情来得突然,我们丝毫也没防备。”

林延潮听了皱眉道:“什么叫汛情来得突然?去年河道不是在黄河沿河设采水之地,每段河水春秋两季都有取水称重,若是汛情一起应是早有防备才是。”

这官员奇道:“这位大人,对河务知之甚详啊。不错,潘制台在位时设立的此制,并在黄河沿岸设立汛兵向官府示警。但潘制台去位后,新任河道总督言,这是江陵当国时的旧政,于国无益,当下将黄河沿岸的汛兵都撤了。以至汛情来时,我沿河各府等措手不及。”

“混账!”林延潮怒不可遏。

朱赓见此也是吃了一惊,他几时见林延潮动此雷霆之怒。但朱赓也是明白,这黄河汛兵,称水测天象的法子,是林延潮向张居正,潘季驯建议的。当初为了此事,林延潮甚至差一点丢了官。

朱赓道:“此乃党争倾轧,也是没办法的事。”

林延潮叹道:“我并非是怪我这番苦心白费,而是恨若是能早向天子恳请结束这场党争,那么这归德府受灾之事就能减免许多,也不至于这百万百姓流离失所,食无所依。”

林延潮此刻十分自责,他一直瞻前顾后,老是盘算着如何既不得罪天子,又能阻止对张居正清算的两全之策。

故而他放任朝堂上对张居正的清算,就想等待时机,故而尽管现在有了张四维,申时行的支持,但林延潮还是委婉地向天子进谏,也是怕担了风险。

但他实没料想到,清算之势继续下去,国家政局尽会败坏到因其人而废其事的地步。

朱赓劝林延潮道:“宗海,你已是尽人事,安能知天命呢,不必将一切过失都往自己身上揽去。”

林延潮仰天默然片刻,然后对朱赓拱手道:“多谢金庭兄提醒,吾五内俱乱,先告辞一步。”

说完林延潮快步离开了文华殿。

那官员见林延潮发了一通火,不明所以向朱赓问道:“这位大人是谁?为何对黄河汛兵之事如此上心。”

朱赓笑着道:“他就是詹事府左中允兼翰林院侍讲林宗海。”

那官员一惊道:“原来是林三元,这黄河汛兵之事就是他向潘大人建议。下官真失敬,失敬。”

朱赓笑了笑看着林延潮背影,突然面色一凝自顾道:“不好,此子要生事,不行,老夫得立即去找沈肩吾商量。”

林延潮大步离开文华殿,路上听见两位太监在那议论。

“听说了么?潞王殿下向太后哭诉,说他不喜欢在衡州府就藩,改打算定在卫辉府就藩,说河南比湖广离太后,皇上更近一点。”

“改在卫辉府就藩?那衡州府的王邸怎么办?百万两银子就这么白花了?还有这重新建一座王邸要多少钱?那文武百官能答允这事了?”

“七八十万两肯定是少不了,不过你管天家那么多事。太后就皇上与璐王两个儿子,一个坐了龙椅,另一个也要用心补偿。都说老百姓最疼么儿,天家也不例外,没看太后,陛下对璐王的那个恩宠。这修建王府,是多少钱也得办的事啊。你看冯保,曾省吾贪了璐王大婚钱是何等下场?百官们现在哪有人敢出来说话的。”

“唉,我看就算再抄几个冯保家,恐怕这钱也不够太后偏心的。估摸着这一次抄张江陵家的风声是真的。宫里都说张江陵这几年贪墨的不在冯保之下。”

“咱俩怎么没那么好命,生在天家。”

林延潮回到府门,直接进了书房,并吩咐陈济川不许任何人打扰。。

进书房后,林延潮坐在椅上凝思。

待将满腔怒意尽是平息,胸膛中再也没有一丝情绪波动后,林延潮拿出空白的奏本纸。

林延潮心知这封奏章一上,这三年来自己在翰林院里悠闲的日子,就算是到头了。

但此心已下,虽千万人吾往矣!

七百四十五章 报社被封

燕京时报的报社里,七八名士子踏上楼梯,走到屋里。

但见屋里光线昏暗,各样的稿件堆叠着,郭正域合衣伏在案上,他已是有三日两夜没有睡了。

但见郭正域听到脚步声,却从案上抬头,见了来人立即就问道:“如何报纸都发出去了吗?”

几名士子一并答道:“郭主编,这最后三百份报纸已是送出去了。”

郭正域松了口气道:“终于都送出去了,郭某也算完成林先生交代之事,总算没有辜负他这番冒死上谏的苦心了。”

来人也都是林延潮的门生,他们忐忑地问道:“郭主编,那么先生会因此事而被陛下降罪吗?”

郭正域正色道:“怎么可能,当今天子虽是年少,但却是英明圣睿之君,眼下些许过错,只是因顾念孝悌而为。先生这一上书,天子必能幡然醒悟,不会降罪于先生的,百官也不会视若无睹的。”

郭正域虽是这么说,但胸中却没有丝毫底气心想,先生让我不可因此事,再牵连他人,眼下我可不能将他们都拉进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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