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第1434节

这时候王士琦却出声道:“其实以我观之,朝廷要废除海禁也不难,难只是难在……”

王宗沐却轻咳了一声。

林延潮看了王宗沐一眼,不急不忙地喝了口茶然后道:“以晚生观来,朝堂上的方略早晚会有变化,若是我们官员想不出办法来,那么皇上就会自己想,到时候恐怕朝野上下就有非议甚多了。”

众人都知道皇帝的办法是什么,之前就是让张鲸捞钱,结果搞得南北官员无不弹劾。

王宗沐也是寻思再三,然后才道:“士琦,怎么方才说一半不说了?”

王士琦道:“是,那孩儿姑且一言,海上朝贡之国中,如琉球一国三王都有贡船可不持有堪合入贡。”

“次者南洋十一国,西洋三国皆需持堪合入贡。”

“最后就是倭国,不给堪合,不许入贡。”

林延潮听了王士琦的分析,他也就是把朝贡国分类,如琉球这样的国家,关系到了不持堪合随便入贡的程度。朝廷在福州设有柔远驿,专门接待琉球贡使。此意味琉球贡使不必如其他贡使那般必须千里迢迢到京师方能入贡,然后再千里迢迢的运回家去,运费就不知去了多少,这放在现在就是‘全天候战略合作伙伴关系’。

然后就是其他各朝贡国,有的必须规定来京,有的不必,但不必来京的,必须持有堪合,而且贸易的数量也是有限的,不是你来十艘船我就给你十艘船的货,你卖不出去的东西,我还要给你兜底。不过这样也算是不错,换句话说可以称得上是‘全面战略合作伙伴关系’。

剩下的倭国,那就是别说什么伙伴关系了,大家都已经撤交多少年了。但这是官方的,私底下两国海商倒是常来往,而且还是彼此‘第一贸易进出口国家’,可是这中间的钱都给两国海商,以及琉球,葡萄牙人赚走了。

而且明朝虽开放了月港,但给予船引的八十八艘里,都是前往东西二洋的,这东西二洋是南洋的东西二洋,总之没有一艘是往倭国走的,换句话说倭国还处于明朝的‘贸易封锁’的名单里。

王宗沐问道:“此是何意?”

当下王士琦自信道:“依孩儿之见,若是朝廷可以改变陈规,允许在闽,浙,粤数地开海。却在口岸之处课以重税,譬如对琉球的贡船采用轻税,仍是二十税一,对于其他各国贡船则是十税一,甚至五税一。如此之法,即富裕沿海百姓,更让国库得以充实,最重要是维持朝廷与宗藩的朝贡之体,将大权操之在我。”

第三卷 一千一百四十二章 衣锦还乡

听了王士琦的话,林延潮点点头,虽不是自己心底理想的办法,但是已经很接近。还是那句话办法总比困难多了,其实很多办法不用自己这个现代人提,古人自己就自然而然想到了,很多时候,大家的见识都是困于制度,或者是人为想出的困难。

比如两淮盐法,林延潮提出的纲运法,就是万历四十五年时袁世振提出的。林延潮主要借这个办法,笼络梅家,以及两淮的盐商,用以支持自己复官。

至于王士琦的办法,只要不是太离谱,自己都会赞成,因为他的目的就是开海,然后用此打造自己的政治同盟,且凝聚自己的乡党。至于日后如何,自己再亲力亲为就是。

所以林延潮当即起身,面上当然是万分钦佩地道:“世兄所言极是。”

王宗沐老成持重一些,则是推脱道:“犬子此乃书生之见让老弟见笑了,不可当真,不可当真。”

林延潮看了王宗沐一眼,心想王士琦提出的办法,未必没有王宗沐的想法在其中。

林延潮道:“细节上还可以商榷,但沿着此道去做,将来是可以利国利民。老先生,晚生现在是在野之身,但却知道位卑不敢忘国的道理。”

王宗沐听了林延潮之言神色一动,看了王士琦一眼却见他有几分按捺不住,心想或许将来我王家在朝堂上东山再起就着落在此人身上。

“诶,老弟你这不是位卑不敢忘国,而是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王宗沐当即道,“这样吧,若是老弟真能为开海寻出一条可行的法子,老夫虽说告老多年,但在同乡间有些薄面,朝堂上也有些故旧属僚,却也可以为老弟奔走一二的。”

林延潮闻言大喜,当即称谢。

如此林延潮在王家如此小住了几日,同时王宗沐也将林延潮介绍给台州籍的官员,与地方官。

林延潮现在虽说辞官,但随时可以召还朝廷,甚至还可以一步拜相。而且对方如此年轻,在内阁里熬上几年,担任首辅也是很有可能。

此外更不用说他的三元名声。

所以林延潮虽没有提及自己主张开海的事,但台州官员上下都是隆重接待。

不过见面时王宗沐也会试探官员对于开海之事的意见,不少官员虽是觉得高层的压力,以及实施起来困难重重,但都觉得是可以支持的。

这让林延潮感觉自己这一趟来到台州实在是不虚此行。

终于林延潮到了离开台州返乡的时候,王宗沐亲自送林延潮离城。

林延潮与家人,学生乘船过江山县,再从江山县至青湖舍舟就陆,走仙霞古道返乡。

走在道上已是临近年节,这条古道本就是艰难,又兼市断断续续的下雪极不好走。虽说在江山,林延潮雇佣了不少挑担人,但行路上还是有些艰难。

第一日冒雪行路,越山坑岭到了岭下借宿。

到了次日两名轿夫挑夫夜里害病无法前行,于是林延潮给了二人银子遣散后,自己也舍了轿子,让妻儿坐在里面,亲自在古道上跋涉。

从这里登山有两条路,一条路从丹枫岭行,这是大道却远,一条路从白花岩走,道虽小却近。

众人走了大道,但即便如此仍不好走。

山间寒风呼啸,割在脸上生疼,林延潮稍稍站定,放眼望去山岭下已是白雪茫茫,而远峰则笼于云雾之下。

上一世年轻时,气也不喘的走这么多路也不是问题。

但这一世得了文弱书生的毛病,平日里多走一些路就有轿子马车代步,却是令自己有些懒散了。

林延潮穿着蓑衣斗笠跋涉在盘山古道上,拒绝了展明,陈济川的搀扶,一路与徐光启,徐火勃他们边走边聊,偶尔的时候也不说话,一个人走在道上静静地沉思。

人在疲倦时,反而有的时候思维格外的清晰,天马行空不着痕迹,

真的累了,林延潮就立在山石上歇息,放目回览来时之路,盘恒在山岭的仙霞关口,及远方的山河。

真如‘雄关漫道真如铁,如今迈步从头越’所言,这一番艰难的跋涉也是一等对自己的锤炼。

如此到了午后,林延潮与学生们简单吃了一些继续行路,雪下得更大,一边走一边抖去蓑衣上的积雪。

行路艰难,改革变法也是艰难,但没有来由人在道上,四面都是荒郊野岭,无处容身,就算天上是下刀子也是要硬着头皮走下去的。

十年前自己出此路而赴京,十年后自己走这条路回乡,一来一去,自己已非当初那个出闽的少年,而十年后天下又因自己改变了多少。

难道如这古道,千百年后仍是如此,却不见千百年前的人,或许人过之后定留有足印吧。

边想边走,林延潮继续迈步前行,终于迈过最艰难的主峰,到了下山时,古道却仍有一番艰险,所幸快到岭下道旁有一处山村可以歇身。

山村小地没有什么吃食,只有本地人称作的铜锣糕几笼,众人当即狼吞虎咽地吃了,然后在村里借宿了一晚。

数日后抵浦城,然后林延潮即前往城东一处宅院。

宅院上写于府二字,门庭冷清,但显然曾经繁华过。当年林延潮进京赶考时,就在浦城他在濂江书院的同窗于轻舟的家里小住过两日。

林延潮递了帖子通了姓名,门子大吃了一惊当即道:“真的是状元公?老爷当年的同窗?你没有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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