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第1415节

后来李汝华担任两淮巡盐御史,林延潮还是为他高兴的,两淮巡盐御史监督两淮盐政,权力极大。若是没有顾忌,扔掉节操一心捞钱,那么月薪过万不是梦,走上人生巅峰也是分分钟的事。

但是李汝华刚来扬州,就抓了人,可见人家不是来捞钱的,就是来搞事的。

林延潮在按院的门前等候,正巧一名盐商也在衙门口。

这位盐商一身绫罗绸缎,看还没有到梅家富而不露的地步,大概是有钱都穿在身上的级别。

对方一见林延潮未至即先满脸堆笑道:“这位兄台,也是来巡盐衙门办事的吗?看兄台甚是面生,不知哪里人士?”

看着对方一脸市侩样子,林延潮哪里会将这样的商人看在眼底,淡淡地笑了笑就不说话了。

对方被林延潮的无视视若不见,反而自报家门道:“小人姓吴,扬州的朋友都叫我吴胖子,别看我现在瘦,但是我年轻时候胖。你要问我为什么瘦了,唉,还不是这盐引闹的事。”

“我吴胖子在巡盐衙门一个月了,唉,这都什么事,朝廷积欠我爷爷百张盐引,到了我爹上积亏五百张,到了我上一千张,这盐引居然还成了传家宝了。我倒是来衙门问问,朝廷什么时候把这积引兑现了,再不兑我吴胖子就真成为吴瘦子了。”

林延潮闻言眉头微微一皱,正要问话。

这时候但见盐道衙门的门大开。

但见李汝华步并着两步赶出来,林延潮笑了笑,走上台阶当即道:“茂夫兄许久不见了。”

李汝华正要施礼参见,却看见台阶下站着一个油头满面的商人,张着嘴巴看着这里。

李汝华是一个行事很有分寸的人,没有说破林延潮的身份,而是当即请他进了衙门,同时给身旁的随员使了个眼色。

吴胖子看着林延潮被一名官员迎进衙门后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完全是一脸懵逼的样子。

不久就看见一名四十多岁的公人走下台阶,温和地笑着道:“这位兄台不知来衙门何事?与方才那位先生是如何相识的?”

这人态度虽是谦和,但隐露锋芒,吴胖子一看就知这样的人,就是衙门里杀人不见血,笑里藏刀的公人,得罪了这样的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当即吴胖子不敢有丝毫隐瞒地,说自己盐引被盐运司那从爷爷辈赖起,现在到了一千张。

他这几年生意出了问题,钱周转不过来,于是天天往盐运衙门要兑现盐引,人家就是不干,故而走投无路了来巡盐衙门看看有没有会。

至于与林延潮不过是顺路碰见而已,然后说了自己的事。

那人对前面的话,丝毫不关心,听闻他与林延潮不过顺路碰见,当即温和道:“你既要兑现这一千盐引,我给你写个条子就是。”

那商人顿时睁大了眼睛,自己祖孙代吃了快一百年闭门羹也兑不来的盐引,居然被今日就办妥了。他左思右想也是捉摸不透,这是怎么回事,太阳怎么从西边出来了?

“一千张?凭着条子。”

“恩,一张不少,你们拿着这条子和盐引在两淮任何的盐场都能兑盐。正是有你们吴家这样的商人数代开,为国输边,才有今日之太平天下。朝廷是不亏待你们的。而我们巡盐衙门的李巡按,也是一心为民做主的好官。你收下这条子吧。”这人一边说一边攥着条子看向对方。

吴胖子哽咽地道:“这位大哥此恩此德,我吴胖子真是一辈子报答不尽,让我给你磕个头!”

“诶,不敢当。要谢你当谢李巡按才是。”

对方这才爽快地给了对方条子,然后又补了一句:“若还有其他的事,尽管来巡盐衙门就是。对了,在下姓沈。”

对方丢下这句话就走了。

而此时此刻,讨薪成功的吴胖子拿着条子已是泣不成声,仰天泪作两行。

却说李汝华请林延潮至客厅里,按察佥事莫仰之也是前来拜见。

人入座一阵寒暄。

“部堂大人致仕回乡到了扬州,怎么不早说一声,如此我们扬州官场上下也早作迎接,为部堂大人接风洗尘。”莫仰之开口恭维道。

林延潮笑着道:“就是迎来送往太过铺张,故而才舍了驿路,轻车简从回乡,这一次路过扬州,想起茂夫兄在这里任官,就来看一看老友。”

李汝华听了真是与有荣焉,莫仰之反复看了李汝华两眼心想,林部堂乃元辅的心腹,他如此看重李汝华,看来元辅对他这位门生也着实器重。当然也可能二人本就是同年的缘故。

李汝华当即道:“蒙部堂大人特来此看望在下,在下真是生有幸。在下这就吩咐下去,不许人泄露了部堂大人的行踪。”

莫仰之也是恭维道:“部堂大人高风亮节,真是我等为官的楷模啊。”

林延潮笑了笑也不再谦虚,而是道:“扬州可是好地方,两位大人能在此为官一任,真是好福气啊。”

李汝华道:“部堂大人所言甚是,不过扬州虽好,但在下在扬州做官,也是坐在火炉上烤啊。”

李汝华这么说,是想打听林延潮是否已知道他整治牙行的事。

林延潮讶道:“茂夫兄,这个位子比古时扬州刺史也是不遑多让,又何出此言呢?”

李汝华叹道:“部堂大人,实不相瞒两淮盐法败坏,朝廷积欠的盐引,在不开下,可供扬州商人四年之用。”

“若是停了开,边军将无粮可用,若是不停开,那么积引恐怕没有销完的一日。在下实在是左右为难,今日部堂大人来此,在下还请部堂大人不吝赐教。”

莫仰之也是道:“部堂大人乃朝廷栋梁,当年在年归德,一府大治,至今乃官场上的佳话,今日还请部堂大人为我们指点迷津啊。”

林延潮点点头道:“盐法之事,当时我京师时即有所听闻,听茂夫这么说,没料到竟败坏到这个地步。”

“但是我已是致仕,不在其位也是不好贸然干涉地方政务,今日来看望茂夫兄后就坐船返乡,其实两淮盐政以两位之才,不会没有解决的办法的。”

二人再相问,林延潮推了一阵,然后道:“茂夫尽管放而为,若真是没办法,我写信在恩师面前替你说话就是。”

有了林延潮这句话,李汝华当即大喜,莫仰之也是松了口气。

不过林延潮也是心底有数,李汝华毕竟没有将他抓了牙行商人熊启昌的事与自己交代,看来并不那么愿意让自己插。

当即李汝华就请林延潮在衙门驿馆里小住,林延潮也是答允了。

晚上设宴款待,又是一番景象。

到了次日,林延潮刚刚起床洗漱,即听到外面传来吵杂之声。

林延潮心底有数,刚走出驿馆就见李汝华面带怒色地赶来。

听他一说才知道今日早上有数百名商人将巡盐衙门包围了。于是李汝华赶紧来请教林延潮。

李汝华当即说了来龙去脉,原来扬州有十家牙行,分别是梁头行,河工行,供应官银行,催收公费行,整酒行,亲纸行,填写引皮行,桅封行,盘堆行,报解捆行。

李汝华一到任后即抓了商人熊启昌,此人经营着梁头行,河工行,还扬州牙行里很有势力。

熊启昌被抓后,李汝华本是等着牙行上门来恳求自己,哪里料到这十家牙行连先礼后兵都没有,而是同时罢工,还组织人一并来巡盐衙门要求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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