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第1140节

林延潮闻言笑了笑,拱手道:“多谢宋兄提点,你若是不说,我还真有些担心。”

宋九见林延潮直白承认,也是大笑道:“功名利禄,人之常情。宗海兄能不讳言,这一点就比很多人强了。”

林延潮笑了笑道:“不敢当,陛下能以家国为重,我这点等候又算得了什么。”

林延潮这时转念一想,若天子真是因为黄河大水之事发愁,那么自己刚从河南回来,天子要第一个见自己咨询河南水情之事才对,看来宋九也没有猜到真正的原因。

正说话之间,一旁一名下人禀告道:“林大人,元辅这边有空暇了。”

林延潮一听立即敛去笑容,当即一整身上的衣帽袍服。宋九作陪领路,带着林延潮出了花厅大门。

申时行仍是原先的地方见自己,数年不见景致仍没什么变化,倒是脚下的石道重新铺就过。

院里的三间朝南正房就是申时行见客办公的地方。

林延潮走到屋前,立即就有申府的下人挑起了帘子笑道了一句:“状元公!”

这几个跟随申时行多年的仆人,对林延潮也是认识,故而仍是状元公这旧称来招呼。

林延潮笑了笑,走进了屋子。

正屋三间,东间是独立的暖阁,西间是外屋,申时行在中间正房。

林延潮走至外屋,但觉得身上一凉,原来屋子四周早备了冰块降温。这温度恰到好处恰恰消去了暑气,不冷不热。

至于外屋地上改铺了临清产的金砖,看上去光滑如镜。

宋九引着林延潮入内,在里屋的垂帘边道了一句:“老爷,你可知谁来了?”

里屋道:“是延潮吗?”

林延潮一听立即到垂帘前行礼道:“学生林延潮叩见恩师。”

林延潮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发颤。

“进来说话。”

当下宋九给林延潮掀开帘子,林延潮提起袍子入内,宋九留在屋外。

但见申时行坐在面南的公案处,正批改公文,左右两个丫鬟在旁切水果。

申时行停笔,抬头看了林延潮一眼道:“这么热的天,怎还穿得如此严实,坐下说话。”

“是。”

丫鬟端来杌子后,林延潮正襟危坐。申时行见他额上是汗,伸笔点了点。

一旁一名丫鬟拿起羽扇给林延潮扇扇子。

林延潮微微欠身,然后重新坐下看了申时行一眼。但见申时行发鬓胡须梳理整整齐齐,衣袍皆是洁净,面色很是红润,容光焕发,由此可知平日保养的很好,丝毫看不出这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者。

申时行写了一会,然后停笔,一旁丫鬟从匣中取出印信。

将印信盖章后,申时行摇动公案旁摇铃,一名下人弯着腰走进屋内。

申时行道:“立即漆好连夜送往云南!”

下人称是捧起信函离去。

云南?沐王府?

林延潮心底胡乱猜测着,但见丫鬟将削好的瓜果摆作一艘船模样呈上。

申时行摆了摆手,而是呷了口茶,然后看向林延潮。

林延潮立即垂下目光,身子前倾,态度比以往更是恭敬三分。

以往林延潮来申府常串门时,曾与申时行并作在炕上,就如同真正师生那般闲聊。

但这一次再见面,却是不同。

要知道次辅和首辅虽然都是内阁大学士,但权势上下相差悬殊。

当年张四维也是次辅,但在朝廷里毫无存在感,一切都被张居正遮蔽住了。

而申时行现在正是首辅,真正的枢廷宰相。

权势的变化,态度也当立即变化,切不可拿原来的交情套。

申时行看着林延潮,然后问的第一句话,就让他背后冒着冷汗。

林延潮垂下头,但听申时行缓缓地道:“河南现在正在发大水,你身为父母官怎么回京里来了?”

申时行的口气里透着几分质问,几分严厉。

林延潮定了定神答道:“回禀恩师,学生接了圣旨之后,才接到上游羊报。当时学生心底想着恩师的吩咐,不敢逗留,故而日夜兼程赶回京师。至于归德那边,学生已有了安排……”

林延潮当下将自己在归德三年来治水的事大略说一遍,再说了自己为了防备大水,提前的布置,安排的人选,一一说了。

说完林延潮方抬起头,见申时行捏须认真地听着。

然后申时行道:“原来如此,但你这一次回京响动甚大,通州码头的事,用嘉与我说了。若本辅所料不错,不用数日就会有言官弹劾你临阵而擅离,弃百姓而不顾。”

林延潮听了心底怒起,这些言官真他娘的鸟人,真是无人不喷,无所不喷。

顿了顿申时行又道:“当然若是你不赶着回京,留在河南,言官也会弹劾你抗旨不遵,目无君上。其实他们弹劾你,其意在本辅罢了。”

“恩师!”

申时行摆了摆手道:“本辅早已习惯了,眼下河南那边不能有差错。吏部刚刚抬举了你天下州府官考绩第一,陛下下旨赐你传驿进京,表彰刚下,那边归德就出事,此举无疑扫了陛下与我颜面。所以这是陛下为何没有排期见你的缘故。”

林延潮点点头,申时行的想法与自己不谋而合,这才是真正答案。

但是林延潮心底有些憋屈,自己辛辛苦苦治水事功,称之呕心沥血也不为过,但是就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鸟人,指着你做事喷来喷去,站的不是,坐的不是,如何都会给你挑出毛病来。

这实在是令我很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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