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大明 第515节

看着阁老匆匆离去的背影,这位亲随再次露出了诧异之色,阁老今天的举动实在太怪异了,却不知他府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大变故。

等在宫门外的,正是张守廉,现在这事也只有他和少数几个张府家养奴仆知道而已。一见张居正出来,他赶紧迎了上去,随后用只有两人可以听到的声音小声道:“老爷,我们已经查到了,昨晚在离京城不远的官道上有一辆马车遭劫,据有心人回忆,那车应该就是萧京离开时所乘。”

张居正闻言,心里更是咯噔一沉,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人确实落到了别人手中:“查到劫走萧京之人的身份了么?”

“并没有。那车夫似乎担心自己会受到牵连,并没有回京城来,小的已经派人去找了,只要找到了他,就能有个答案。”

“那就赶紧去查,一定要把人找回来。”张居正正色道。这事实在太关键了,他可不敢有丝毫的侥幸哪。随后,他又皱起了眉来,这北京城里敢干出,和能干出这等事情来的人可不多哪。就他判断,似乎只有一方有这个本事了——锦衣卫。

只有锦衣卫,能迅速查到萧京的下落,并把时间算好了,就在他离开京城后将其拿下。一想到这儿,张居正的背后一阵发寒,倘若自己所料不差,恐怕事情的真相已被人家给弄明白了,自己最大的把柄也随之落到了杨震手里。

而更叫他感到不安的是,他甚至还不知道锦衣卫做此事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是杨震为了报复前番之事呢,还是另有所图?又或者是,他也不过是受人指使。想到那个唯一能指挥杨震办事之人,张居正就不觉心里打起了颤来……

第七百二十九章 发难(上)

俗话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在一般人看来,大人物们的度量也是要比寻常百姓或是小官员们来得大的。但这次的夺情变故之后,当今朝廷在权力上甚至要高过历朝宰相的内阁首辅张居正的表现却显然与这一普遍观点不一致了。

那些在此番事情里不断生事的底层官员们在张居正重新复出之后便没少吃挂落。因为有些交代下来的事情没能办好,不少官员被罚了俸禄,这还是轻的,有一些人更是因为犯了错而直接被罢免官职,赶出了京城。而最严重的一些人,更是被冠上了各种罪名,随后下狱的下狱,发配的发配,一时间朝廷之内人人自危。

虽然这些人所受的惩治都看似有法可依,但明眼人一下就看出来,他们其实只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敢和张阁老作对,在他最难过的时候落井下石。也正是因为明白他们是张阁老铁了心要惩治的,所以即便看出不少人着实有些冤枉了,却也没什么人敢为他们说话,只能看着张居正打着明肃吏治的旗号打击报复。

这么一番整顿下来,对张居正的好处自然是显而易见的。本就权力极大,几乎没人敢于正面相抗的他在这么一场打击之后,就更没人敢反对他所提出的任何政见了,这也让他所推行的新法以更快的速度加以落实,也使他的权力进一步得到了巩固。

但同时,也有看不到的坏处。这么做,势必会得罪太多人,或许这些人现在不敢开口说话反对,但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有时候可比正面之敌更加可怕。

对此,其实张居正也是心知肚明的,但在那等舆论普遍对自己不利的情况下,他要办事,就必须用最强硬的态度来,直接把那些反对的声音彻底压倒,可比慢慢和他们讲道理要有效率得多了。

在经历过之前那场风波后,张居正已明白一个道理,无论自己怎么做,那些不满自己的政见,因为自己的新政而吃了亏的官员们都不会站在自己这边。既然如此,那索性就用最直接的手段来镇压他们,让他们根本不敢反对自己。

这就是复出之后,除了朝中事务外,张居正致力在做的事情。本来,只要再这么进行下去,用不了到明年,朝中就只会剩下他张居正一人的声音,再不可能有反对之声。

但现在,骤变突起,却打破了张居正的如意算盘。也让他这种急切霸道作风所带来的隐患迅速暴露了出来。

只两三日工夫,一个惊人的消息就在朝野间迅速传遍开来。原来张阁老也并不是大家所认为的那样大公无私,他对地方也是有亲疏之别。比如这一回,全国这么多省都因为粮食欠收而无法完成既定的粮税任务,却只有湖广一地被酌情减免了三成税粮,而其他各省,却连半成都没减。

要知道,论起贫富来,湖广在大明朝一十三省里也算是名列前茅的富省了,尤其是在粮食产量上,湖广更是和江南鱼米之乡同等的存在。现在,像西北西南诸多贫困的省份都不能被减免,唯有湖广被张阁老破例减免,如何能不引来官员们的猜测和议论呢?

而且,这一回,哪怕是再忌惮张居正的权威,官员们也都豁出去了,纷纷上疏,胆子小些的,只为某些穷困省份叫屈,而胆子大些的,则开始含沙射影地再次指出张居正别有私心了。

这种事情,哪怕张居正再用手上的权力加以镇压却也不成了。究其原因,还是个地域亲疏的关系。

朝中百官互相之间的关系总有亲远之别,而决定这一点的,除了各自的政见是否相合,以及科举时是否同科或是有师生关系之外,最重要的还有一点,那就是同乡关系了。

古人的同乡之情可比后世之人要强烈得多了,尤其是对这些不远千万里在京城为官的人来说,能结交几个同乡好友,闲时以乡音互相说说话儿,可是他们这些几年,甚至十几年都不得回乡之人最好的慰藉了。

所以,当大家发现自己的家乡在这次的事情上吃了亏后,自然不肯甘休,自然是要联合起来,对破坏规矩的张居正加以声讨的。你张居正可是我大明一十三省的首辅,而不只是湖广一省的首辅,怎能做出如此厚此薄彼的事情来呢?

同时,受这些朝中大员的指使和撑腰,本来地方上的官员都要把粮税交到户部了,这时候他们也都以各种理由给拖了下来。反正就是摆出了一个态度,我们虽然忠于朝廷,却也不是傻子,可以任由人欺负而不反抗。

面对这种情况,户部那边只能向内阁求助,希望张居正能赶紧摆平一切。而张居正也是感到一阵阵的窝火,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这事情到底是从哪儿泄露出去的。

之前他所以敢给湖广放宽条件,就是因为觉着自己能够将这一事实掩盖住。民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他张太岳还是很清楚的,也知道事情一旦声张出去一定会引来极大的麻烦。

但他却也相信,只要自己把事情给瞒住了,别人在不知道的情况下,也出不了什么差错。他所以有这信心,是因为掌管这次粮税事情的,都是他所亲信之人,没一个会在这事上出卖他。

而现在,事情显然出乎了他的意料,不知怎的,事情传了出去,闹得一发而不可收拾。这时候,户部再把担子往他身上一撂,他就更感到为难了。

但张居正无惧,这些伎俩与他来说不过是些小道,他能以堂堂之师将之压倒,根本无须与这些家伙多作纠缠。他也相信,只要自己出手,这次的事态就很快能得到平复。

可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化被动为主动呢,几日后的早朝之上,就有人抢先发难了。

是日,正是每五日一轮的大朝会,在奉天门前,数近千计的官员密密麻麻地排在那儿,在说了一些早就定好了的事情之后,身在天子之侧的黄门便欲来一句退朝一说。

毕竟,时入十月,天气渐寒,让天子和这么多朝臣在空旷的广场之上待得太久总归不好。

可就在这时,一名列于中间位置的都察院御史大踏步地走了出来,冲天子行礼之后,从容地自袖筒中取出了一份奏疏道:“陛下,臣张本源有本奏。”

一般来说,早朝上的奏事都是之前安排好的,不然因为一件突发事件大家要争论半天的话,那这场朝会就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了。而这位御史站出来说话,显然不在此安排之内,所有人都不觉一愣。

可人既然都亮了相了,也不好不叫他说话,万历便一点头:“张爱卿请说。”

在把奏疏递交过去之后,张御史便把目光一转,落到了前方那些身着绯色官袍的大员们的身上:“臣想问户部张尚书一句,为何厚此薄彼,只肯为湖广一省减去三成粮税而不减他省粮税?难道说,湖广是天下诸省之中受灾最严重的么?”

此言一出,几乎所有人的目光落向了张居正,虽然这位张御史问的是户部尚书张学颜,但谁都知道他张学颜不过是个听话办事之人,真正拿主意的只有张阁老一人。

张学颜面上一红,沉吟着回道:“这个……我户部自有我们的原因,却非三言两语能说明白的,也无须你一个监察御史过问。”

“是么?若只是你们有所偏私的话,我区区一个御史自然无权过问。但事关社稷安危,百姓福祉,我这个御史就得过问一下了。”面对远高过自己的尚书大人,张本源不但没有慌张,反而有股子咄咄逼人的气势,踏前一步道:“就下官所知,就因为你户部如此作法,已导致其他各省大为不满。有人直言,朝廷处事不公,寒了地方百姓之心。还有不少省份,已暂且搁置了送粮入国库一事,使得现在国库里的粮食都还门到一半呢。如此后果,只因户部有所偏袒,不知张尚书对此有何解释?”

张学颜面色更红,但一时间却也说不出话来了。他可没有这方面的准备,没想过有人会在今日的朝会上发难哪。

别说是他了,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想到有这么一出,不少人都露出了玩味儿的神色来,同时猜测这位张御史背后到底是什么人,竟敢这么大胆,当面发难。要知道,他看似言语只对张学颜,其实却指向了最上面的那位哪。

而就在众人愣怔间,突然,从后面的那些臣子中间,也迅速走出了数名官员来,也纷纷躬身冲天子道:“陛下,臣以为张御史所言在理,事关国家社稷,户部必须给大家一个交代才是。”

到了这个时候,就是再迟钝的人也明白了,这一定是某位仁兄早已筹划好的计策了,为的就是对付张居正!

第七百三十章 发难(中)

万历虽然一开始并没有想明白其中关键,但到了这个时候自然早反应过来了。对此,他是乐于见到的,有人能打压一下张居正,对他这个皇帝君权的伸张自然大有好处。所以只略一犹豫之后,他便把目光也落向了神色间显然有些不安的户部尚书张学颜,虽未开口,但意思已表露得十分明白了。

张学颜嘴唇猛地一哆嗦,求助般的眼神就直往自己前方不远处的张居正处落去。自己在此事上不过是听令行事而已,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张阁老可不能不管自己的死活哪。

幸好张居正绝不是那没担当之人,虽然骤遇针对叫他有些微的诧异,但很快便有了对策,当即也缓步自队列中走了出来,先冲皇帝微施一礼,随后便把目光落到了那站出来的几名御史身上,尤其是张本源这个第一位跳出来生事之人,更是被他的目光完全笼罩了起来。

张阁老的气势可不是寻常官员所能招架得了的,本来好有些嘤嘤嗡嗡声的广场之上,此刻因为他的突然出列而陡然肃静一片,那几名御史的神色也变得凝重而紧张起来,尤其是张本源,脸色比之前白了数分不说,额头在这个深秋季节里都有些见汗了,足见其所承受的压力有多么巨大。

在拿目光定定地看了他们有好一阵子后,张居正才重新转回身子,冲天子道:“陛下,关于此事,臣有话要说。”

“张师傅但说无妨。”万历笑了下摆手道。他虽然乐于见到有人挑战张居正的权威,但却也明白此时的朝廷还少不了这位内阁首辅,所以不会在这个时候为难于他。

张居正点了下头,这才把脸一板,哼声道:“都说御史言官能够风闻奏事,说错不咎,但如尔等这般连事情到底情况如何就随意弹劾的却也是少见哪。难道你们不知道如今主理粮税一事的其实是本官么?却为何要一味揪着张尚书不放?”说这话时,他的目光再次从那几名言官御史的脸上一扫而过。

大多数人在听他这么说后,都明显愣了一下,他们显然没料到这位张阁老竟会一下将责任完全给接了过去。同时,也有不少人开始为这几位言官担心了,现在他们将要面对的可是张阁老,这位可没有户部尚书那么好应付了。

这几年来,随着地位的提高和巩固,张居正在朝中一呼百诺,几乎没有人敢与之唱反调的,更别说让他出言驳斥了。但其实,一些上了年纪的官员却还记得很清楚,张居正在早几年里,那也是以能言善辩出名的。今日一见其开口就直揭对方的差错,不觉就让他们想到了以往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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