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大明 第425节

“姚大人不必多礼,你是因为徐家之事才来见我吧?”杨震抬头瞥见了对方手里所捧的东西,便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

“正……正是。”都到这个时候了,姚庆之也没了遮掩的必要,把手中的这些证据卷宗轻轻放到了杨震案头:“杨大人,这是下官等这几日里查找询问扬州府里的百姓得到的关于徐家在这儿为非作歹的罪证,共计有三十四件。”

“是么?”对于这样的结果,杨震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喜悦来。若是早几日有如此收获,他或许会感到高兴,因为事情总需要一步步来的。但现在,当曾志耽他们带来了徐家在松江的种种罪证后,这些罪名反而没那么重要了。

“啊……”见杨震如此淡然的模样,倒叫姚庆之很有些失落了。要知道为了这些,他们可是着实冒了不小的风险,用了不少手段的,光是要瞒着旁人把苦主找来盘问什么的,就不是以往的他们所做的事情了。可现在倒好,在做了这么多后居然没落个好字,这让姚知府的心里自然很不是滋味儿了。

杨震也觉察到了这点,忙又挂上了一丝笑容:“辛苦几位大人了,你们所做的一切,本官和朝廷一定不会忘了的。”

“杨大人客气了,下官身为扬州父母官,自当为府治百姓做主,现在治下出了这许多不公之事,下官自然是难辞其咎的。”姚庆之忙谦逊地说道。随后又不失时机地问了一句:“不知杨大人觉着咱们该怎么处断这些事情为好?”

直到这个时候,杨震虽然已直言要查处徐家的种种不法事,但除了这等搜集罪证的手段外,也不见他有进一步的举动,这让姚庆之在好奇之余又有些侥幸心理存在——莫非自家只要暗中查证便可,其他的事情只待留给他报到朝廷,由皇帝或是内阁来处置么?要真是这样,姚庆之倒是可以松一大口气了。

可姚庆之怎么也没想到,他这一句试探却提醒了杨震。之前他打的是尽量在暗中搜集证据,在拿到徐家触犯海禁的罪证后再把这些一股脑地都抛出来,彻底压倒徐家的打算。

但现在,既然一时间海禁方面的线索查不出来,是不是可以先拿这些探探路呢?松江那边是徐家的老巢,自然不好用这些普通不过的罪证对付他们,但在扬州,却明显是可行的。

见杨震突然沉吟起来,姚庆之的心里也是一沉,善于察言观色的他已觉察到了什么不妙的事情即将发生。

果然,只一会儿工夫,杨震就抬起头来:“姚大人你这倒是提醒了我,既然咱们都掌握了不少罪证了,也确实该为百姓做点实事了。这样吧,这两日里,你就挑几个严重的案子,让苦主来衙门鸣冤,然后帮他们申冤了吧。”

“这……是!”姚庆之只后悔得连肠子都青了。自己怎么就会说那等话呢,这下好了,把自己个儿给绕进去了吧?不过转念一想,有时候索性放开手脚倒也未必是坏事,至少这样不用时刻为难担心了,只希望杨震这个锦衣卫的镇抚真有传言里的那么厉害吧。

在打发了有些神思不属的姚知府离开后,杨震的嘴角又扬了起来。他所以突然有这个想法,是因为生出了另一个打算。显然,正常情况下想查出徐家走私犯海禁这样的重罪显然是不可能了,那索性就挑起些事情来,看有没有可趁之机。另外,或许徐家在这等情况下,会做贼心虚,自己把底细给暴露出来呢?声东击西再加上打草惊蛇两计并行,他觉着这是很值得一试的对策。

当然,这么做就是让自己等的意图由暗转明了,也把众人都暴露到了徐家的眼前,这对于身处徐家势力范围内的他们来说也有不利的一面。但杨震觉着,与可能得到的收获比起来,这点险还是值得冒的。

现在,他最牵挂的,还是京城那边会不会有什么变数。要知道他所以敢放开了手脚与徐家斗,靠的还是那份旨意在手。若是京城里出了什么变故,事情可就不是太妙了。

好在这种担心也没持续太久,就在当日夜间,一只信鸽就已从北方飞进了扬州城。而待到二更天时,这封从北京来的锦衣卫密报已呈送到了刚想入睡的杨震面前。

这是沈言亲笔所写的书信,上面禀报了关于杨震嘱咐镇抚司必须细查的两件事情的回执——

这段时日里,锦衣卫派出了不少好手对张居正进行了全方位的监视,却发现他最近很是低调,除了公事外,几乎很少见外客,更从不和人谈论关于徐家的任何事情,就连在京为官的徐阶两个儿子徐璠、徐琨前往拜见,他都推脱了不见。

究其缘由,沈言做出判断是因为张居正如今自身处境很是麻烦之故。随着冯保的倒下,在朝官员已明显感觉到了皇帝对张居正的削弱之心。而他的种种改革措施又确实不得众人之心,所以明里暗里总有人想对付他,想拿捏他的把柄。

在如此情况下,虽然张居正还可以靠着自身多年的威信压住局面,但却也无心再多生事端,不想对徐家的事情多作理会。当然,这也不排除他对自己的老师有信心,觉着在江南地面上,没人真能威胁到徐家的缘故。何况朝廷里除了他张太岳外,尚有不少徐阶的门生故吏在替他说话,至少京城里看着徐家依然是稳如泰山的,这就更不需要张居正出口维护了。

对于这么个结果,杨震倒是很满意的。无论张居正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只要他保持沉默,自己行事就能容易许多。而一旦自己真拿住了徐家的大问题,那时即便张居正想为自己老师说话怕也没法开口了。

与张居正这边传来的消息相比,杨震让人追查的另一件事所给的答案就不那么让他心安了。

在锦衣卫的仔细查察之下,终于得知把那华亭县令的弹劾奏疏带进宫里去的是通政司的一名叫周道灵的官员。而再查其出身来历,却发现他并没有任何的朝中大员的烙印,看着不过是最普通不过的京城小官而已。如此一来,他的动机也就无从查起了。

倒是接下来这道弹章是如何被带到皇帝跟前的,却有了新一步的进展。是皇帝跟前一名叫向丰的小太监从内阁那里带出来的。而这个人,却是重新回到皇宫不多久的张鲸的干儿子之一。

再结合之前应公公给杨震的线索,他已能确信这事与张鲸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了。不过杨震却知道,除了张鲸这个宫里的人之外,朝里至少也有一人是促成此事的背后推手。

“看来是某些人不安于现状,开始蠢蠢欲动了!他们的胆子居然比我的还大,居然在张居正身边搞这样的小动作么?而且他们也是冲着徐阶而来……”想到这儿,杨震不觉笑了起来。虽然这些人利用到了自己头上,但却也与自己的想法想通,倒是可以帮着他们做成这场戏的。

而且他相信,一旦自己真把事情铺成了,这两个隐藏着的家伙也一定会在关键时刻给徐家以致命一击的。

现在,诸事皆备,只欠那海禁方面的“东风”了!

第五百九十九章 青天老爷(上)

辰时之后,日头已渐高,暖融融的秋日照在扬州府衙前一片的空地,让不少汇聚在此的人不觉有种懒洋洋的感觉。

与大明各地府县衙门一样,每到放告受理案子的日子里,扬州府衙门跟前也会聚集起一批人来。这些当然不全是前来打官司的,这里有不少都是靠着帮人写状子,或是指点如何打赢官司为生的讼师——这放在后世是被主流大众所崇拜的律师职业,可在几百年前,却最是不受人待见,被人称之为讼棍。所谓的吃完原告吃被告,指的就是这些讼棍了。

虽然官府衙门总是明令禁止这些家伙插手诉讼之事,但这个时代百姓识字率实在太低,而打官司又免不了递状子,至于和官老爷说话,就更不是那些胆小的百姓能做到的,所以许多情况下,衙门却又少不得这些个讼棍。

如今大明风气早已糜烂,官府对这些就更是睁只眼闭只眼,任由讼棍们在衙门口兜揽生意,只作不知了。

不过今日府衙这儿的“生意”却颇为清淡,这都开衙一个多时辰了,也不过稀稀拉拉的几人来找官府评理,甚至都用不到那些自以为高明的讼棍出主意。无聊之下,几名讼棍只能聚集在一起说些个张家短李家长的闲话消磨时光。

这时,从前面的长街又径自走过来一名衣衫还算齐整的白头老者。只见他满脸愤郁之色,目光死死盯在府衙大门上,就这些讼棍的经验来看,这位一定是有冤屈需要向官府申诉,这让他们的精神陡然一振。

随后,刚才还颇为融洽的气氛也为之一扫而空,所有人都有些期盼地看着老者,希望他能过来找自己问个价格。看他的穿着模样,就是个懂事的,一定明白打官司还得找自己等人规矩。有人已在脑子里飞快地进行了盘算,看到底该怎么回话,碰到什么案子该出个什么价钱之类的。

但出乎他们所有人的意料,老者并没有朝他们看上一眼,而是直接就来到了衙门口。而后,一件更叫他们心惊的事情就发生了。

本来,见他没理会自己,有个好些日子没开张的讼棍还想主动上前搭搭话,兜揽一下生意。可没想到,那老者却是直接走到了那立在府衙门边的鸣冤鼓前,二话不说,便拿起悬于其侧旁的鼓槌,重重地击了下去。

“咚……”响亮的鼓声突然传了出来,让众讼棍的脸色为之一变,那名本来已走到老者跟前的家伙一见这情况,当即就把脚步一转,头也不回地就往回走,速度比他过来时更快了不少。

至于其他讼师,也在用诧异的眼神打量着这位老者,觉着他要么是真有天大的冤屈,要么就是疯了。说句不夸张的话,他们在这府衙前兜揽生意也有些年头了,可这击鼓鸣冤的事情却也统共见不到两三次。

在后世的影视作品里,县府衙门前的鸣冤鼓总是被喊冤的百姓敲响,仿佛就跟大家打110似的,只要是有什么麻烦和纠纷都会来击个鼓。但现实却绝非如此,这时候的鸣冤鼓可不是随便能敲的,非遇到杀人抢劫或是造反之类的大案不能随意动,不然敲鼓之人必会被官府严惩。

现在这位老者一敲鼓,这事算是彻底闹大了,事情也很快就会被传遍全城。这种大事,这些个讼棍便是胆子再大,那也是不敢搀和的。

果然只敲不了几下,几名神色严肃的衙役就快步奔了出来,在制止了他继续敲鼓后,将他往衙门里带去。

“这……没听说最近城里出什么大事啊?怎么闹出这么一出来了?”

“是啊,到时候跟人打听一下吧。”几名讼棍再次变得融洽起来,互相聚在一起对这次的突发事件进行了探讨和猜测……

老者很快就被带到了衙门的二堂,此刻这儿已端然站立了两排神色凝重,手提水火棍的衙役,上头的案后则坐着冠服,神色同样肃然的知府姚庆之。在他拿起手边的惊堂木重重一拍后,衙役们就极有威严地喊起了威武来。

似乎是被这堂威给吓到了,进入堂内之后,老者的面色变得有些发白,只是愣愣地站在那儿。直到领他进来的差役在他的背后踢了一脚,低声道:“还不跪下!”他才依言屈膝跪倒,随后还朝着知府大人磕下头去。

“堂下所跪何人,为何击鼓?”姚庆之这才问道。

虽然之前已有人教过了老人不止一次该怎么说话,但面对高高在上的知府老爷时,心里的紧张还是让他有些迟疑,半晌才期期艾艾地道:“小老儿夏植,我家在城里开了一爿夏家药铺……因为有几味祖传的治病良方,故而生意一直不错。不想就在两月之前,在我家药店旁又多了一家黎记药铺。

“虽然那黎记药铺门脸比我家的大,药材也比我家的多,但论起生意来,却是不如我老夏家的。可不想他们却因此对我们心生歹意,几次三番找人前来搅扰我们日常的营生不说,还着人来店中逼问我夏家祖传的那几个方子的配伍……”

说到这儿,夏植的眼里就流出泪来,声音更见颤抖:“我那儿子夏聪自然是不肯把我家药店赖以为生的方子交出去的,还与他们起了几次争执。没想到……没想到这黎记药铺的人竟极其凶狠,居然在几日后找了几名闲汉来将我家药店都给砸了,还将我儿也给打成重伤,最终半月前,他竟……”后面的话,在场众人不用想都知道是个什么结果了。

姚庆之听了这话,眉头便是一皱:“竟有此等事情?既是有人如此为非作歹,你作为苦主,为何早不报官?却要待半月之后?嗯?”

夏植当即就叫起屈来:“大老爷冤枉哪,小老儿当时虽不在药铺里,但事发后还是立刻报了官的。但是所报的县衙门对此却是根本不做理会……之后小儿出了事,小老儿又心下不甘,再去告状,不想却被县衙说成是诬陷,说我那苦命的孩儿是在街头与人争执才被人殴伤丧命的,与那黎家药铺没有半分关系。不但不肯受理小老儿的状纸,还把小老儿给打了一顿板子,逐出了衙门……还请大老爷为小老儿做主哪!”说罢,他再次朝着上头的姚知府碰碰磕头,泪如泉涌。

周围的那些衙役虽然有这身皮,却也是穷苦出身,一见他说得悲惨,也大为同情。同时,也对县衙那边的做法大为不满,觉着老人实在是太冤枉了,怪不得会不计一切地前来击鼓鸣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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