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大明 第119节

而同一时间的郦家兄弟,却做不到如杨家兄弟般同心同力了。

郦承纪在踏出县衙大门后,便忍不住回头狠狠地朝着县衙啐了一口唾沫:“什么破官府,破王法,还不是照样让老子无伤无痛地走出来了?”走出一段路后又朝兄长一笑:“大哥,这回真多亏了你,不然我就得在这破地方忍上一夜了……”

他这话还没来得及说完,郦承纲的右手就重重地挥了过来,啪地一声甩了郦承纪一个大耳刮子。这一下力道极重,郦承纪的脸上顿时显现出了五道通红的指印,而他也明显被这一下给打蒙了,只愣愣地看着兄长,半晌说不出话来。

当郦承纪回过神来,他捂着发麻发痛的脸颊忍不住叫嚷了起来:“大哥,你打我做什么?兄弟这次是着了人的道才被抓进县衙,可没有做错什么哪!”

“哼,打你还算是轻的!”郦承纪脸色阴沉得都能滴出水来,指着兄弟的鼻子就骂道:“我之前多少次提醒过你,那事儿还是别做为妙,我们的软红楼难道就只能靠什么清倌人招徕客人吗?即便你真要这么做,也该寻个隐秘-处,如此才不会牵连到自己身上。你倒好,居然把我的话当耳旁风,还在楼里留了这许多人证物证,真当官府不敢拿我们怎么样吗?别说现在的杨县令不好对付,就是以前那些,别看他们被咱们吃得死死的,但只要我们露出一点破绽,他们照样能让我们郦家吃不了兜着走!”

郦承纪开始还因为兄长出手打了自己而满腹委屈与愤怒,现在听他这么一说,顿时也有些慌了。毕竟兄长之前确实劝过自己好几回,却都被自己给忽略了。但他对于郦承纲最后的话却有些不以为然:“大哥,你这话是不是太过言重了?要是那些县令真有这本事和胆子,也不至于……”

“那是我们没有露出像今日般的破绽,不然,哼!灭门的县令,破家的令尹,这可不是说笑的。”郦承纲说着,又露出了忧虑之色:“别看今日你能从容脱罪,可今日之事对我们郦家的伤害却是不可估量的。县衙这回是摆明了车马要与我们郦家为难了,这次又显了手段。只怕接下来,我们的日子就不好过喽。”

“啊……”郦承纪没想到事情还有如此不利的影响,顿时更加惊慌了,甚至连刚才挨了一巴掌的愤怒都被他抛到了脑后:“大哥,你说的可是真的?”

“那是当然。你就看着吧,不消几日,等今日之事在县中传开,麻烦就会不断上门来了。你的软红楼这段时日就别开门了,我怕那儿的事情会更多。”郦承纲说完这话,脚步走得更快,似乎是想逃过接下来的麻烦。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其实都用不了几天,等到次日上午,郦家的软红楼被县衙查抄,郦家三爷被拿去县衙问话的流言已传得满县城都是了。

一时间,街头巷尾不断有人在那儿窃窃私语,说着对此事的看法——

“……听说是软红楼里逼良为娼的案子发了,才有县衙派人查抄之举。”

“咳,这事我们县里谁不知道,都传了多少年了,以前还不是没人过问,官府更不敢查。要我看哪,这分明是咱们的杨县令要动手对付郦家了。”

“他真有这本事?他才来我们诸暨县几天,能斗得过郦家?”

“这有什么?他背后可是整个朝廷,难道还真会怕了郦家不成?我还听说昨天在软红楼跟前都动上手了,结果往日里最是威风的余老五他们几个,全被县衙里的人给打趴下了,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这么说来,确是这么回事儿了。只是郦三爷最终不还是囫囵地从衙门里出来了,这又怎么说?”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郦家现在还没瘦呢,县衙总还要留点面子的。不过,很显然县衙这回是要对郦家动真格的了。”

“要真是这样,可是咱们诸暨县百姓的福气哪。不知县衙什么时候再来这么一出,看着都觉得解气。”

“那却需要有人举告郦家的不法事才能成。不知你老兄可有这个胆量吗?”

“我可没有……”

这次的事情让沉寂良久的诸暨县城再次活泛起来。虽然大多数人还没有胆量去县衙举告郦家不法之事,但正像郦承纲所忧虑的那样,他们一直以来所保持的“无敌”形象已出现了一条裂缝。

郦家所以能横行乡里,让人不敢招惹,凭的就是他们即使犯了事,官府也不会把他们怎么样的底气。当一些受到欺压的百姓去找衙门告状时,结果多数是不了了之,剩下的则是原告成了被告,这样的结果,自然让之后受欺的百姓只能选择忍气吞声了。

但昨天发生在软红楼的事情,却宣告现在的县衙已不再是维护郦家的保护-伞,反而将与之为敌,这个信号一旦打出,势必会让一些之前深受郦家压迫的人生出反抗的心思。既然连郦三爷犯了事也会被抓进县衙,那么郦家那些家奴作恶县衙又怎会坐视不理呢?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已是对郦家势力的极大威胁。而当这个念头转变成真正的举动之后,郦家的麻烦就接踵而来了。

十一月十三日,软红楼被县衙查抄,楼中数名管事之人以逼良为娼,戕害人命定罪,只等朝廷做出最终的判决。

十一月二十日,在软红楼出事后七天,终于再次有人对郦家下手。一名曾因开酒楼抢了郦家不少生意,结果却被郦家恶奴打上门去,将苦心经营的酒楼打了个稀巴烂,连自个儿都被打断一条腿的苦主将此事告进了县衙。

杨晨也不含糊,当时就派人前往郦家问罪。虽然事隔两年,但此事依然有不少的目击证人,而郦家一时又无法给出令人信服的借口,最终那几名动手伤人砸店的恶奴只得扛下所有罪责,被投进了县衙大牢。

有此榜样,县城百姓更少了许多顾虑。十一月二十五日,一户与郦家有土地纠纷,且之前吃了亏的地主告进县衙。县衙很快就查明一切,判定郦家巧取豪夺,明令让郦家将夺取的十多亩土地悉数还与原告。

十一月二十九日,就连远离县城的郦家佃户也告到了县衙。举告郦家今年提高田租,使得佃户家中粮食短缺,几乎连这个年都过不下去了。

县衙再次派人前往调查,在确信所告为实后,便行文郦家,让他们赶紧将多收的田租退回佃户,否则定当深究。

这一来,所有人都知道郦家已彻底失去了县衙的保护,反而成为了县衙针对的敌人。于是在踏进腊月之后,各种状告郦家的状纸就没有停过。

而叫人感到有些不解的是,在遭遇如此针对之下,郦家这个以往横行无忌,连县衙都不放在他们眼里的地方豪强,此番竟没有奋起反击,反而不断退让,无论县衙断出的是个什么结果,他们都默然接受。

他们这一表现,固然是让全县百姓大受鼓舞,几乎人人都想从郦家身上咬下块肉来,可在杨震他们看来,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威胁正在慢慢地靠近。

第一百五十八章 隐患

在整个诸暨县城百姓对郦家一次又一次的声讨中,今冬的第一场雪终于降临了古越之地。这是一场江南地区极其少见的大雪,遮天蔽日的彤云笼罩天穹,向凡间抛洒出大而密集的雪花,不但阻塞了道路,还将百姓们彻底堵在了自己家中。

没有了这些不断状告郦家种种不法之事的百姓,诸暨县衙终于恢复了当初的平静。杨晨兄弟二人也偷得浮生半日闲,在后衙生起火炉,温上一壶酒边喝边说着话儿。

只是几句闲聊之后,杨晨又不自觉地将话题扯到了郦家身上。毕竟,这段时间里这是他们面对的头等大事,而且还有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他又怎能不时刻想着呢?

“这段时日里郦家就只是被动受告,看着几乎连一点反击我们的意思都没有,这反而叫我更担心了。‘鸷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将搏,弭耳俯伏’我总觉得他们这是在酝酿一次对我的反击,如今的示弱只是假象。二郎你有什么看法?”在说完自己的担心后,杨晨捧杯看向对面的兄弟。

杨震深以为然地郑重点头,同时心下也大感安慰,兄长再不是那个不知人心之恶的书生了。当初在江陵,面对姚家的种种算计,他都全然不觉。而今日,兄长竟能从眼下的一场又一场的胜利中瞧出可能存在的危机,说明半年来的官场经历已让他成长许多。忧患意识,向来是踏上官场之人能不断前进的关键品质。

在喝下一口酒后,杨震才缓声道:“大哥的忧虑不无道理。其实在上个月不断有人状告郦家,而他们却都一一坦受时,我就觉得有些不对了。要么,他们确是畏于我们县衙的声势,不敢再如往日般嚣张跋扈,毕竟邪不胜正嘛;要么,就是他们已有了一个能打击到大哥你的全盘计划,现在不发作,只是时机尚未成熟。而以小弟的愚见,只怕后者的可能性要远超过前者。”

经杨震这么一说,杨晨心里的不安情绪就更重了几分:“那你以为,他们究竟在打着什么主意?”

杨震苦笑摇头:“这个我还真看不出来,也无从猜测。其实在有这想法后的近段日子里我一直在注意着蒋主簿,希望能从他身上瞧出些端倪来。可结果,他也是一切如常,甚至比以往更加的规矩。这就叫我难以捉摸了。”

确实,蒋充作为郦家安排在县衙中地位最高之人,若是他们真想在县衙里做些什么,必然要通过他。比如上次郦承纪一事,就是蒋充从中作梗才叫他脱罪。而这回,连蒋主簿都显得格外正常,那就更叫人难以捉摸了。

“会不会……他们要打那常平仓中粮食的主意?”杨晨突然提出自己的猜测,这是他最介怀的一件事情。毕竟既然对方之前能轻易把仓中粮食偷走,今年又在短短时日里掩盖问题,就足以说明郦家有能力在常平仓做手脚了。

杨震断然摇头道:“他们这次可没这本事了。早在将郦承纪抓来后,我便担心他们会以仓中粮食对付大哥,所以让阮五、王海两人去那照看着了。这一个月来,他们一直留守常平仓,并未有什么异样事情发生。”

“那就好,那就好。”杨晨闻言略松了口气,随后才有些佩服地看向自己的弟弟:“还是二郎你想得周到哪,竟早早就派人护着常平仓了。若是等我想起此事,只怕就让他们得逞了。”

“大哥只是诸事繁忙,一时没有顾到而已。既然你顾不上,我这个做兄弟的自然要稍微帮衬一下了。”杨震很是谦让地说道。随后,他又蹙眉道:“但这么一来,我们却更摸不透郦家的真实目的了。就目前来看,他们手中能打的牌也就这么几张而已,不在县衙内部,就是粮仓,难道他们还有第三个突破口吗?”

杨晨也以手按了按微微有些发痛的脑袋,思索了好一阵后,还是没有什么头绪:“只有再查查郦家或是蒋充以往在县里做过些什么,才能找到线索了。如今我在明,他在暗,确实不好对付哪。

“而且偏偏每出一次案子,郦家都能把罪名推到手下人的头上,让县衙难以真个把郦承纲他们几个当家作主的怎么样。这等壮士断腕,壁虎断尾的手段,就足以看出他们的厉害了。相比起宣家来,这郦家才真是难以对付哪。”

杨震听兄长这么说来,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宣家……对啊,大哥,我们怎么把他们给忘了。”

“嗯?你之前不是说过吗,要想同时对付宣郦两家就算我这个县令也难以招架,所以先不理他吗?怎的现在又把主意打到了宣家头上?”杨晨忍不住奇道。

“不,我不是指这个,我是说既然我们摸不透郦家的真实意图,何不从宣家那儿旁敲侧击一下,看能否打听到什么消息呢?毕竟若论在诸暨县的人脉,论对郦家的了解,宣家必然远在我们之上。”杨震说到最后,竟显得有些兴奋了。

确实,作为盘踞在诸暨县城百年的两大家族,相互间的明争暗斗必然少不了,那么双方间的了解也必然是要远超旁人的。若说这县城里还有谁能在眼下的迷蒙中看穿郦家的用心,就非宣家莫属了。

杨晨被兄弟一言点醒,开始时也是精神一振,但随后,却又不那么自信地摇了下头:“这事可不好办哪。别说咱们之前就深深的得罪过宣家,还是靠着你锦衣卫的身份才稳住的他们。就算我们与宣家无冤无仇,他们恐怕也不会帮着我们对付郦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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