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警察厅里很多事,似乎都或多或少有侄子的影子。
他一直觉得警察厅里有鬼,有个潜伏极深的“红票”。
可现在,那个鬼的形象,渐渐从周乙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幻化成了洪智有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飘来飘去,嘲笑着他的无能。
想到这里,高彬胸口一阵发闷,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唉……”
“怎么了?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唉声叹气,你想成精啊?”身旁的廖春香被吵醒了,没好气地踢了他一脚。
高彬心里正烦,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睡你的,哪来那么多话。”
“说得好听!”廖春香坐了起来,打开床头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她带着怨气的脸,“你天天晚上跟烙饼似的翻来覆去,自己不睡,我能睡踏实吗?
“都这把岁数了,前两天还捂着胸口喊疼,我真怕你哪天就猝死了!”
她越说越气:“以前有什么事,好歹还跟我念叨两句,现在倒好,问你什么都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一声不吭!”
高彬皱着眉:“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知道了对你没好处。”
廖春香像是被点着了火药桶,声音都拔高了几分,“我看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现在智有回来了,咱家要钱有钱,要权有权,整个哈尔滨谁见了你们叔侄俩不得点头哈腰地敬着?
“徐姑娘也专程从山上下来,要给老高家续香火,你马上就要当爷爷的人了,真不知道你一天到晚脑子里在琢磨些什么,净给自己找罪受!”
高彬被她说得心烦意乱:“你不懂!”
“我不懂?”廖春香冷笑一声,“我有什么不懂的?不就是抓红票、抓军统那些狗屁倒灶的事!
“都是中国人,你看看人家溥仪,天天在皇宫里吃香的喝辣的,他管过这些吗?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你操这份闲心干什么?
“你就算把哈尔滨的抗日分子都抓光了,日本人能把你当自己人看吗?在他们眼里,咱们永远都是奴隶、走狗!”
“够了!”
高彬猛地坐起身,一声怒喝。
他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廖春香的话像是一根根针,扎得他心烦意乱。
“一天到晚哔哔叨叨,烦死了!”
他掀开被子,光着脚下了床,径直走进了隔壁的书房,“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靠在冰冷的椅子上,他摸索着点燃了烟斗。
烟丝在黑暗中明明灭灭,映着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愈发显得深沉可怖。
卧室里,廖春香看着紧闭的房门,气得浑身发抖。
她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拿起了床头的电话,拨通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了。
“喂,智有啊……”廖春香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无奈和担忧。
“我说你这孩子,先消停消停行吗,我说正事呢!别没羞没臊的。
“是你叔,他那老毛病又犯了,我看他都连着好几宿没怎么合眼了,眼珠子都红得跟兔子似的,这可咋整啊。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些什么,廖春香连连点头。
“哦,哦,我知道了。
“那就这样。”
她轻轻地挂断了电话,看着隔壁书房门缝里透出的微光,长长地叹了口气。
哎!
这个倔老头子,再不好好治治他这多心的毛病,迟早身体得垮了。
……
翌日。
周乙吃过早点,走出门,他习惯性的在院子里撒摩了一眼,果然,有发现。
他四下看了一眼,走过去弯腰捡起。
是一支派克钢笔。
他拧开笔帽,里面果然卷着一张小纸条。
展开一看,周乙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
他转身,又回到了屋里。
正揉着肚皮在客厅散步的顾秋妍见他折返回来,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好奇。
“怎么了?”
周乙看了一眼在擦桌子的刘妈,面色如常地说道:“有份报告落楼上了。”
说完,他径直上了二楼。
顾秋妍跟了上去,随手关上了书房的门。
周乙没有坐下,而是直接走到窗边,目光扫过对面的街道,低声开口:“你身份暴露了。”
顾秋妍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她下意识地捂住嘴,眼中满是惊骇:“怎么回事?”
周乙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冷静得可怕。
“跟你在莫斯科的经历有关。
“具体我也不清楚,但消息应该不会错。”
他继续说道:“最近高彬一直没出招,我就感觉不对劲。
“看来他早就派人在暗中调查你了。”
顾秋妍的眉头紧紧蹙起,手脚冰凉:“这个人真是阴魂不散!”
周乙的视线依旧停留在窗外,观察着附近的街道和对面的住处。
“高彬学聪明了,现在不在外面放暗哨了。”
他转过身,看着脸色煞白的顾秋妍。
“这时候跑,正中他的下怀。
“他会像猫抓老鼠一样,死死盯着你,看你见了谁,做了什么,等你被戏弄得精神崩溃,他利益获得了最大化,然后收网。”
顾秋妍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该怎么办?”
周乙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别急,现在只有两种可能。
“一,高彬已经拿到了能给你定罪的证据,但他不急着抓你,想拿你当鱼饵,钓更大的鱼。
“二,高彬还没掌握真正的铁证,所以他才按兵不动,想逼你自己露出马脚。”
他停顿了一下。
“不管是哪种情况,咱们都只能见招拆招。”
顾秋焉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小腹,鼻子有些发酸:“我……我肚子里有孩子了。
“一旦被抓,孩子就保不住了!”
周乙的眼神冷得像冰:“干我们这行,生死在天。
“这对孩子或许不公平,但我们别无选择。”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现在外面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们,任何一个纰漏都是致命的。
“先静观其变,我再想办法,看能不能合理地把你转移走。”
顾秋妍只能无力地点了点头。
周乙接着说:“最近,如果有电话打过来,响三声就挂断,那就是我。
“你等几分钟再拨回来,我会提你孕检的事。”
他看着顾秋妍。
“到时候,洪智有会陪你去医院。”
顾秋妍蹙了蹙眉,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知道了。”
周乙的语气变得更加严肃。
“你们在一起的时候,要表现得亲密一点,就像一对真正的情人。
“但不能太明显,得是那种偷偷摸摸,背着人搞在一起的感觉。
“尤其是在孕检的时候,你看他的眼神,要更温柔,更有爱意。”
顾秋焉终于忍不住了,她抬起头,眼神里满是不爽和抗拒。
“为什么?”
周乙冷冷地看着她,反问道:“你以为我想?
“不仅洪智有要成为你肚子里孩子的‘生父’,这事还得想办法,不经意地传出去。
“因为这孩子的父亲要是洪智有,高彬就是亲爷爷。”
顾秋妍彻底惊呆了,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周乙。
“这也太过分了吧?
“周乙,这就是你想出来的解决之道?”
周乙面无表情道:“虎毒不食子。
“洪智有和他老高家的血脉,是高彬唯一的弱点,唯一的软肋。
“这将是你和你肚子里孩子最好的护身符。
“也是救你的重要筹码!”
顾秋妍的嘴唇哆嗦着,她想反驳,却找不到任何理由:“可……可平汝要是知道了怎么办?
“他长期没跟我在一起,他会起疑心的,到时候我就是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
周乙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压抑的怒火:“我们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是战斗,是潜伏!
“生存是第一要务!跟活下去比起来,名声算个屁!
“到时候我会亲自向张平汝解释,如果他连这点牺牲和变通都理解不了,那我无话可说!”
他死死地盯着顾秋妍,眼神锐利如刀。
“你别忘了,他在山上眼不见为净,这顶帽子是结结实实扣在我的头上!”
顾秋妍嘴唇抿了又抿,最终颓然地垂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