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锤:以涅槃之名 第685节

  凭什么,他们从不去了解事情的真相!

  凭什么……

  没有人知道你的苦心。

  ……

  他们难道真的以为,你是为了所谓的残暴而下令杀戮?

  他们难道真的以为,你想这么做吗?你愿意这么做吗?

  所有人都不知道,你的选择与残暴,只不过是一次充斥着古希腊悲剧色彩的经典回响:你很确定造成这一切悲剧的不是你内心中的缺陷,也不是外界的因素,甚至不是因为任何一个人,又或者任何一个个体的原因。

  这个悲剧源自于命运,源自于银河在无形之中对于棋盘上的每颗棋子的随意玩弄,源自于除你之外的绝大多数人,都是无法睁眼看到事实的可悲懦夫,源自于先天性的不可抗力。

  这是一个悲剧,就像是伊阿宋或者俄狄普斯王。

  你也经常在内心中悲叹:悲叹着那你也忘不掉的一天。

  你与军团重聚的第一天。

  在那一天里,你命令着自己的战士,去杀死其他的战士:这一切的一切,就像你曾在奥林匹亚上听到的那些古来戏剧一样。

  世人都以为你是因为内心中的恶劣本性,以及那股源自于奥林匹亚上的偏执,才会在与军团重聚的第一天,就以如此残暴的手段处决了十分之一的战士:所有人都因为这个命令而责怪你,包括你的某些愚蠢且贪婪的血亲。

  他们什么都不懂,他们只会看到流血的表面,却不会看到流淌的鲜血在逐渐干涸后,会变得有多么的坚硬:而这种坚硬,就是钢铁勇士最需要的东西,正是因为缺少了这种东西,他们才会在大远征的前期沦为一个平庸的军团,直到那场臭名昭著的因卡迪尼翁战役。

  你曾无数次研究那场战役,这个流淌着鲜血的名字是第四军团所有失败与无能之处的集中体现:尽管你的子嗣们从在大远征最开始的那些年头里获得过成功与重视,但他们并没有伴随着大远征的推进而及时地改善自己的战术,并最终在这个异端的铸造世界上,吞下了自己酿造的苦果。

  一年的艰苦围攻葬送了近三万名战士,还有一整支远征舰队,以及无以计数的老兵:留给你的只不过是一支残破之师。

  那时,距离你的回归已经没多久了,几乎是咫尺之遥,你当然有理由相信这种失败主义就萦绕在军团的头顶上:僵硬且古板的战术风格、令人侧目的潦草计划、并不值得尊敬的军官团体,以及最为重要的一点,在面对战争本身时,所表现出来的软弱。

  软弱,是致命的。

  它必须被拔除:无论你们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而你只用了最少的鲜血,就将所有的软弱都从第四军团的身上彻底地拔除掉了:当他们的拳头沾染上鲜血,当他们不得不面对他们作为阿斯塔特战士的世界观中,最亵渎也是最踏破底线的事情,兄弟相残的时候,他们终于意识到了你给予他们的仁慈,他们终于意识到了战争的残酷真相。

  那,就是死亡。

  那,就是流血。

  是用残忍与暴力碾碎敌人灵魂中的每一个骄傲印象,是数据与数据之间最激荡的碰撞,是个体的生命在不惜一切代价的总体意志面前如同河底的细沙般微不足道:无论是他们的生命,还是对面敌人的生命,最终就会转变成一串串漫长的数字,而这一系列数字,将带领帝国走向最终的胜利。

  这就是钢铁勇士的位置:是战士,更是士兵,是用盔甲与火药所打造的旗子,是数以千万计的潮流中平凡无奇的一缕,他们就应该等待着被钢铁之主推上棋盘,在最壮美的炮火中湮灭。

  没有光荣,没有奇迹,没有史书上那些扭转战局的呐喊,只有沉默的推进,平静的牺牲,因为这才是平凡者的命运:身为军团的钢铁之主,你是真正的天才,所以你也很确定,你的第四军团中并没有别的天才,他们只是一群平凡者,是你的数据推理让他们拥有了尽最大的可能,为人类、帝国和大远征洒下热血的幸运。

  你将让他们死得其所。

  在他们走向战场之前,你要他们明白了这一点,通过那场谁都不想要的残酷课程,通过那场沉默的十一抽杀,你的军团最终迈出了走向群星的第一步。

  接下来,便是抛洒热血。

  至于这种抛洒热血的过程,可以是多种多样:攻坚、固守、屠杀与救灾,作为士兵,你们没有选择自己战斗任务的权力,而在几十年的远征之后,泰拉却决定将你们的热血抛洒在最偏僻、最蛮荒也最艰苦的战场,这并不是一个令人感到愉快的决定,但无论是你还是你的军团,都没有多说些什么。

  你会感到骄傲,因为他们的沉默正是你苦心教导的结果。

  你会感到痛苦,因为你的内心也同样在为这一切而哭泣。

  但你依旧会叹息:如果你当初率领的是一支与破晓者相差无几的军团的话,那么想必就不会有那场残忍的十一抽杀了。

  你没有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任何人:其实在内心深处。你也一直被那场屠杀的噩梦所困扰者,就像是俄狄普斯王终生受困于他弑父娶母的噩梦一样,你也在受困于被自己亲手搭建起来的,名为十一抽杀的可怕梦魇。

  无论是你,还是你的军团,都深陷其中。

  残暴铸就了你的名声,残暴也扭转了钢铁勇士的软弱,但你们依旧是人类帝国境内一支并不受到重视与尊重的力量,而且因为那场内部的血腥屠杀变得臭名昭著:你知道必须立刻获得最伟大的胜利。赢得最艰苦的战役,向帝国证明你和你的子嗣是可以在痛苦中浴火而生的,而不是如同那些戏剧里的悲剧英雄一样,迎来沉沦中的结局。

  你必须向所有人证明:你是对的,你的十一抽杀是对的,你的冷酷无情是对的:它们都是出于逻辑和推理而得出的,让你不得不去做的正确选择。

  就用你们的战功,来证明!

  如此确信的,你们便踏上了大远征的征程。

  最为枯燥的任务,最为顽固的堡垒、最为疯狂的敌人、最为隐没的战场、最为艰苦的胜利:就如同当初你向帝皇保证的那样,你用大无畏的内心拥抱着这一切,率领着你那支在痛苦和鲜血中浴火而生的军团,战胜了每一个挑战。

  你的子嗣们冲锋,呐喊并随后倒下,直到下一个人来接替他的位置,然后再重复相同的流程,就是这样的军队让你在银河中取得了无数的胜利,让你能够自傲地告诉任何人,当初的那场十一抽杀是正确的,钢铁勇士们在星河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他们是伟大战争下的渺小个体,是能够通过数据汇合起来的,不可阻挡的钢铁狂潮。

  从那一刻开始,十一抽杀的噩梦却再也没有困扰过你。

  ……是的,再也没有……

  你……你是不可阻挡的……

  你率领的这支狂潮在战场上赢得了一切,战胜了身处于你的职责范围内的每一个人,你们尽到了自己作为军团的责任,通过无穷无尽的牺牲与奋斗:现在,你们所欠缺的,便只是当那些蠢货真正看到你们的荣誉时,会心甘情愿,拱手奉上的荣誉勋章了。

  这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毕竟打开那些蠢货的眼睛是一件非常漫长的事情,而你也不愿意在这个过程中表现地有多么主动,那会显得你是为了荣誉,而不是为了奉献,做到这一切的,你的思维与惯性告诉了你应该做什么:你应该继续这样的远征与战斗,继续赢下那些最艰苦的胜利,直到属于你的那份荣誉在大远征结束之前,高高地悬挂在了【铁血号】的舰桥上。

  然后……

  然后,也许你就可以卸下肩膀上的重担了,当你为人类和帝国赢得了这场大远征,当你为钢铁勇士带回了足够的荣誉,当你实现了自己作为统帅在战场上的使命:在那之后,你也许就可以去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了。

  建造、艺术与哲学,在和平与逻辑中的伟大复兴,这才是你真正应该做的事情,这才是你在履行完义务后所应得到的权力,就像伊阿宋的旅途在他取到金羊毛的那一刻才正式开始,而赫拉克勒斯的十二试炼,也不过是他伟大而传奇的人生的开端一样。

  你很清楚,即使是最伟大的军事征服也有土崩瓦解的一天,你所打下的那些胜利和你所建造的那些堡垒无一不是如此,但你也很清楚有些征服是永远不会消融的:就像是罗马的帝国虽然不在了,但罗马的法律、宗教与文化却深刻地影响到了今天,你也将做到与那个昔日的帝国相同的事情。

  在大远征之后,属于你的征服才会真正的开始。

  你的智慧与逻辑思维将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繁荣,让你真正的名扬四海,你将在艺术与科技的领域展开一场新的大远征:这将比帝皇的事业更伟大,这将永久性地改变世间的一切,这才是你会来到这个可悲世界上的原因。

  你的想法、你的骄傲、你的作为与你的遗产,你很确定它们将影响整个银河,直到十个千年后,银河中的所有人也都将赞颂佩图拉博的名字。

  作为一个艺术家,作为一个建筑师,作为一个诗人,和一个征服者:一个最特殊的征服者,一个永远,都不会凋零的征服者。

  一个永恒的征服者,用他的智慧与逻辑来征服,而非刀剑。

  “……”

  你喜欢这个描述。

  合上双眼,钢铁之主允许自己短暂地停留在这美妙的幻想中,你喃喃自语,就像是任何一个内心中怀有浪漫主义情怀的原体,幻想着自己渴望的事情,以此来缓解无尽的工作给予你的莫大压力。

  任何人都需要放松,哪怕是佩图拉博也不例外。

  但钢铁之主是不同的,你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在这种软弱的氛围中停留太久,也许是一秒钟,又也许是两秒钟,你很快就睁开眼睛,那双无情的灰色瞳孔再次回到了专注的工作状态里。

  其实也没有什么工作要做,因为装置主体已经在几个小时前就开发完毕了,现在要做的,不过是等待你的那两位血亲,或者说,等待多恩从他的进攻中归来。

  ……多恩……

  你咀嚼着这个名字,严肃的面容上泛起了一丝波动,这简单的高哥特语却比一长串泛着猩红色彩的阵亡名单更能让你的心思紊乱:你并没有对此感到疑惑,因为在你的内心中,你其实很清楚自己对于多恩的看法。

  你对那个因维特人的第一感受究竟是什么?是世人所以为的仇恨与嫉妒吗?还是你的子嗣所坚信的蔑视和不屑?亦或者,是某些更复杂的情感?

  作为能力相近的对手之间的惺惺相惜?对于他狂妄无度的怒不可遏?还是因为世人只是看到他徒有虚名的荣耀,所以想将他和他的金冠尽数打碎的嗜血与疯狂?

  ……

  不。

  在内心中,你对自己摇头。

  都不是:每一种狭隘的情感都无法概括你伟大的内心。

  多恩……

  你对于他的情感是复杂的。

  也许,你在面对多恩时的外在表现是激荡的,这让很多人误解了你的真实情绪,他们以为你就像你表现出来那样仇恨、激动、怨毒且嫉妒,对于帝国之拳所取得的功绩不屑一顾,又分外在意。

  但将一个人的外在表现与实际内心盲目地连接在一起,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毕竟,你的外在表现会受到很多因素的影响:就比如说你永远无法平静地在三叉戟或者钢铁勇士面前,给予多恩一个合适的评价。

  但是在你的内心中,在你永恒冰冷的逻辑心里,你对于那个因维特人的想法却是始终如一的,到现在都没有改变过,即使他曾经令你如此的怒不可遏。

  但你依旧知道。

  多恩,很不错。

  他是个天才,甚至称得上是你最优秀的兄弟……

  之一。

  “……”

  你笑了一下,你突然意识到了你在下意识的使用【兄弟】,而不是【血亲】这个词,因为使用兄弟的话,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将你的那个阿瓦隆血亲摘出这个互相比较的竞技场中了。

  出自本能的,你并不想要摩根与你的任何一个兄弟进行对比,她不适合这种争名夺利的场合,她的恬淡更适合那些私下里的,在大理石雕像、古典剧场以及红酒杯之间的平静交流,那是只属于你和她的记忆与时光。

  而除了摩根之外,多恩便是最值得欣赏的人,他远比荷鲁斯甚至圣吉列斯更值得你用真诚的态度去赞扬他:也许他在作为兄弟方面是不如马格努斯的,但他在其他方面又胜过了普罗斯佩罗人。

  得到一句多恩的赞许,要比得到其他人的赞许困难一百万倍,但它的珍贵程度和含金量却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多恩也许会有很多缺点,但唯独愚蠢不在其中,多恩也许会有很多优点,但唯独认真最为可贵。

  当这两点融合的时候,他的眼睛便是银河中最有力的衡量器,他的话语便是斩钉截铁的奖杯,配得上银河中那些最伟大的人:就比如说是你,佩图拉博。

  你渴望着,你能够征服像这样的一双眼睛。

  用你的才干,你的逻辑,用你无可指摘的胜利与功绩,就像你用计算征服了战场,并将用天赋来征服艺术与人的心灵一样,你渴望着能够做出无可辩驳的伟业,让你的兄弟低头认输,让他的口中吐出对于你的最高贵的评价。

  让多恩承认,你是最优秀的。

  让多恩承认,你是不可战胜的那个人。

  让多恩承认,让这个全银河中与你最相像的人承认,让这个帝皇为你塑造而出的仿造品,在智慧上折服于你,在功业上拜服于你,在真理上臣服于你。

  你将获得胜利。

  你将征服多恩。

  你将让多恩,以及银河中的每个人都意识到:

  谁,才是最优秀的?

  你,才是最优秀的。

  而多恩,则会是最合适那个的人选,来证明你的优秀。

  毕竟,即使是你,也承认他的天赋与坚韧,也渴望他的赞许与静叹:就像你渴望着帝皇对你做出相同的事情一样,你为此奋战,为此拼搏,为此而率领着自己的钢铁勇士冲向最危险的战场。

  从昔日的奥林匹亚,到如今的克拉肯深渊。

  这是支持你前进的原动力。

  “……”

  你又一次长长的叹息,目光从那具尸骸和装置上移开,看向了不远处的大门,重新变得坚毅:在短暂的思考后,你在最终的战争开始之前,确认了自己的想法,确认了自己内心里的坚持。

  就如同之前所说的那样:求胜欲与征服欲,渴望着银河中最具有含金量的拜服,就是你对于多恩最原初的情感,也是一个天才在面对另一个天才时,所会迸发出来的最强烈的想法,所有复杂的情感都只是这一原始欲望的附加品。

  如同战士要分出胜负,杰出的建筑师要争夺同时代中第一名的行列,而理应伫立在这个世界上最巅峰的你,又该用怎样的手段,来确定自己无与伦比的地位?

  当然是让最强、最客观也最值得尊敬的竞争对手,对你最直白的臣服与钦佩了:你面前的这个装置就是你赢得这一切的第一步,你将在多恩的面前彰显战争真正的艺术与内涵,告诉他他之前所坚信的那些东西是多么的渺小。

  你会做到这一切的,尽管这意味着你要付出很多东西,尽管这意味着你的军团……

  “……”

  你的军团……

  钢铁之主抿了抿嘴唇。

  片刻的纠结从原体的心头缓缓地滑了过去,有那么一瞬间,你那从未有过停顿的逻辑之心出现了些许的思考:这值得吗?为了多恩的承认与认可,让更多的子嗣在战场上流下鲜血?

  这真的值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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