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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瑟的目光在这些大同小异的文件中极速地辨别着,有些是他不需要理会的,譬如说舰队与军团的调动,那是战争主帅才拥有的权力,而他负责的则是那些更为琐碎的事件:补给、运输与仓储。
就这样,又一份文件被挑选了出来:凡人辅助军的第23克拉诺斯团请求新的物资与弹药补给,这支满编为128万人的混编军团正独立驻守着战线边缘的一座半永久性要塞世界,他们是第一批投入到这场冉丹之战的部队之一,在铸造世界夏娜的鏖战中曾遭遇过近乎毁灭性的打击。
如果有能力的话,他们还希望派遣新的部队接管他们的防线,第23团已经两年都没有经历过轮休了,参谋长与联络官在他们的汇报中反复使用着诸如【士气低落】与【损失惨重】之类的词语。
卢瑟的目光随意地略过这些词汇,并没有什么停留,因为每支凡人辅助军部队都是这样,各路汇报中的【损失惨重】与【请求支援】一直就没停过。
他打开星图,寻找着第23团的位置,又衡量了一下他们所处战线的重要程度,最后挥笔写下了答复:没有援军,索求的物资补给可以得到至多50%的份额,在下一批的物资抵达后,再额外补充一个基数。
伴随着文件被发送出去,卢瑟的目光与思绪也没有丝毫的停留,他很快就投入到了下一份工作之中,还是一样的内容:请求补给,请求援军,请求这场该死的战争所需要的一切。
……
当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卢瑟只感到自己脊椎的上半部分终于开始了轻微的阵阵疼痛,他看了一眼时钟,时间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十个泰拉标准时。
也许可以休息一下。
这样想着,卢瑟的目光转向了办公桌的另一边,那里摆放着一摞书信,它们来自于内米尔,来自于塞佛,来自于在前线战斗的每一名曾经的战友。
卢瑟舒展了一下手指,只感觉指尖有一些发麻,他活动了几下,然后便打开了第一封信件,这封信并不长,却散发着硝烟与铁血的气息,让卡利班人不由得深深地呼吸了一下。
他喜欢。
内米尔简单的问好,然后询问着自己的表亲扎哈瑞尔的情况,他在信件中依旧称呼着昔日的旧职称:【卢瑟骑士长】,这让读信者的嘴角不由得勾起。
在信件的最后,内米尔随意地提及了战争的情况,提及了铸造世界上被摧毁与蹂躏的一座座工厂与熔炉,还有战死在钢铁之间的战友,又或者是新的将星在无尽的厮杀中崛起,数不胜数的鲜血与烈焰在战场上燃烧,远远不是这小小的一张纸张所能容下的。
尽管提及战争的部分只是简单的几句隐晦之言,但是卢瑟却是看了又看,就仿佛这是什么让人如痴如醉的美妙大作一般。
终于,卡利班人靠在了自己的椅子上,手中依旧紧握着那封信。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将这封信件保存下来,以后多看几遍。
但是他不能。
所有有关前线那场战争的信息都要得到最大力度的保密,所有的文件备份都是不被允许的,阅读完,就必须销毁。
而这道命令,来自于【雄狮】。
无人敢于正面违逆他的【雄狮】。
卢瑟的内心短暂的挣扎了一下,但这种挣扎却并不激烈:几乎只是一瞬间,服从与恐惧就占据了上风。
看着燃烧的信件,卢瑟却只想叹息。
他扭过头,看向了身后,看向了那些承载着过完辉煌的画作:他看到了庄森被自己带回来的那一天,看到了他亲自为这个养子披甲的那一天,看到了庄森开始日益长大,日益威严,日益……可怕。
他还记得那些日子:那个从深林中被带回的孩子,寄托了卢瑟对夭折的子嗣的那份思念,他看着那个孩子成长,学习,看着他如同传说中的神之子一般,迅速蜕变成了一个伟大的战士,从他身边的一个野蛮的孩童,变成了足以信赖的伟大骑士。
【雄狮】成长的是如此之快,在几乎没人注意到的时候,他就已经如此强大,如此威严,如此不可战胜。
卢瑟甚至没有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比自己都高了,当【雄狮】开始披坚执锐的时候,他的阴影就笼罩了所有人。
卢瑟也没有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自己的前方,成为了所有人新的领袖与希望:没人再高呼卢瑟,所有人只会高喊【雄狮】之名。
卢瑟也根本没有意识到,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畏惧起了【雄狮】的一举一动,将他看做是一位领袖,而不是自己的子嗣与亲人。
卢瑟甚至开始……
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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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憎恨【雄狮】。
也许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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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件被烧光了。
它的最后一丝纸卷也伴随着高温的临近而开始卷曲、发黑、最后消失在了赤红色的火焰之中。
卢瑟盯着这一切,他只想叹气。
随即,他又拿起了第二封信件,那是塞佛的来信,信中的词语难免有些隐晦,甚至带上了一些只有卡利班骑士才会懂得的暗语与代指,但是卢瑟依旧能从他的描述中看到些许战争的痕迹,这一切都不妨碍他尽可能的搜索它们。
阅读,再次阅读,感慨,然后焚烧,接着再拿起下一封……
卢瑟想笑,苦涩地笑。
他曾经的战友,他曾经的兄弟,甚至是他曾经的下属,他们在肆意享受着战争所带来的疯狂、伤痛与荣誉,他们在作为一个个活生生的战士而活着。
只有他,只有卢瑟,宛如一份盖章,他的每一天,每一个小时,每一个分钟,都要与文件和应和相处。
他甚至有过怀疑,他是否真的曾经是一位骑士,如果他真是,那么他显然是在接受着一场难以想象的酷刑。
对于骑士来说,没有战争,没有荣誉,没有值得冲锋、厮杀与流血的日子,那便是酷刑,一场活生生的酷刑。
但他无法违逆这一切,毕竟,这是来自于【雄狮】的命令。
【雄狮】讨厌违逆。
在烧完了最后一封信件之后,卢瑟闭上了眼睛,他甚至想睡一会儿。
然后,他听到了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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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位访客,是一位暗黑天使老兵。
卢瑟在他的肩甲上看到了【飓翼】与【利刃天军】的标识,甚至还有一个泰拉统一战争的荣誉勋章,而他的手中则拿着一份纸质的文件。
”紧急文件,后勤总管。”
卢瑟起身,向前几步,微笑,郑重的接了过来,一切都是行云流水,他早已做过了无数遍。
但是这次,在无声的思考后,卢瑟笑着多说了一句话。
“你也可以称呼我为骑士,我想我更习惯这样的称呼。”
这句话显然让暗黑天使停顿了一下,他既没有点头,也没有否定,而只是略微低下了他的脑袋,眼珠下移,露出了大片的眼白,然后居高临下地盯着面前这个矮小的老头。
他一句话都没说。
但他的目光已经说明了一切。
卢瑟依旧在笑,但这一次,他的笑容已经忍不住的僵住了,因为他曾见过这样的目光。
他永生难忘。
他记得那个时候,他清楚的记得,他记得当【雄狮】回归到他的军团的时候,他是如何带着自己,就宛如带着一位扈从,他记得【雄狮】站立在所有的暗黑天使的面前,如同君王一般拍着他的肩膀,告诉所有人,这个甚至无法接受基因手术的老人是他最信任的左右手。
他记得,没有暗黑天使说话,他们既没有反抗,也没有应承,他们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
就是这种眼神。
他永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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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卢瑟依旧在笑。
他只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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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瑟骑士也许已经消失了。
因为【雄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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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黑天使沉默着,他没有更多的表示,只是转过身去,然后关上了门。
当铁靴踩踏地面的声音渐渐消失后,卢瑟终于可以——他几乎忘了——终止他那该死的笑容了。
文件被随意的扔在桌子上,卢瑟靠在自己的椅子上,看着那些尚未散去的烟尘在半空中游荡。
它们虚弱、迟缓、无处可逃。
他昂起头,想看看那些画作,却怎么都看不到,他别无办法,只能更加费劲地驱使着自己的脖子。
有些时候,生活真的很糟糕。
当那个金发的【雄狮】映入他的眼帘的时候,卢瑟不由得如此想到。
第39章 阿斯特利斯
有的时候,生活真的很糟糕。
阿斯特利斯偶尔会这样想,当他没有接到战斗任务,也没有负责保守秘密的时候,他总是喜欢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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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黑天使的老兵走了出来,顺便关上了那道门,将那位并非是暗黑天使的老者留在了里面。
随后,阿斯特利斯的头颅在他的头盔里面不自然地转动着,如果不是要完成任务的话,他其实并不想来拜访房间里面那个名为卢瑟的凡人,他始终不觉得这个家伙是第一军团的一员,事实上,这是军团中主流的看法,在这一点上,他在随波逐流。
哪怕他卢瑟是【雄狮】亲自带来的,但是特别对待并不会带来普遍的尊敬,最起码在第一军团之中,的确如此。
甚至是【雄狮】本人……
阿斯特利斯遏制住了继续想下去的念头。
这个名叫卢瑟的老人,他和那些困顿在办公楼里,批阅文件、劳碌终生、愚昧不堪的普通凡人又有什么本质的区别么?
也许因为他是一个卡利班人吧。
卡利班的……卢瑟骑士?
阿斯特利斯得出了这个结论,他想笑,但他忍住了这种轻蔑的声音。
接着,他转过身,迈入了左边的道路,黑色的盔甲很快消失在了回廊间无比黯淡的灯光之中。
阿斯特利斯在这种黑暗中行走,他刻意放缓了步伐,就仿佛在享受它。
像这种刻意的黑暗其实并不是第一军团的喜爱,【雄狮】的子嗣们更喜欢简单直接的氛围,他们甚至不屑去装扮四周,毕竟只有最原始的环境才能最好的保存一切。
毕竟,所谓秘密,便是一切事情最根本的样子。
但这并不妨碍阿斯特利斯发自内心地热衷于这种忽明忽暗的气氛,这是一种个人的爱好,是有别于基因种子所带来的刻板情绪之外的自由的灵魂。
在阴暗中,他能冷静的思考,思考着那些在阳光普照之地不能思考,甚至不敢思考的事情。
也正是得益于此,他得到了【月影修会】的邀请,成为了其中的一名新晋者,这也是阿斯特利斯加入第一军团以来所参加的第二十六个微型团体。
二十六,阿斯特利斯记得这个数字,清晰的记着,这是一个总数,一个账目,一个他为了帝皇征战的几十年时光中所积攒下的唯一的存在,但它并不是阿斯特利斯现在所身怀的数字,因为有些团体已经悄无声息的消失了:当它们不再为军团所需要的时候,这就是唯一的归途。
现在,这位暗黑天使只是七个修会或者兄弟会的成员,这甚至让他感到了轻松与某种程度上的惶恐:因为作为一位第一军团的战士,这个数字实在是不高。
铁靴踩踏着毫无装饰的地面,发出让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阿斯特利斯享受着这一切,他毫无顾虑地穿过一条条隐蔽的回廊与暗门,有时,他在所有人都可以行走的公共区域中前进,但下一秒,他便会推开隐秘的门帘,进入只有暗黑天使才能存在的,不被承认的私密空间之中。
所有的这些入口都是被严格把守的,他偶尔能看到一名沉默的战士停留在拐角或者某些房间的门口,阿斯特利斯会向其中的一些人点头致意,他们中的某些人会进行回礼,另一些则是保持着傲慢的死寂,而在另一些情况下,阿斯特利斯会接受这些沉默卫士的致敬,他同样只会回应其中的一部分,另一些则会被无视。
这一切既无关礼仪,也不是因为私人之间的情谊,它是第一军团独特的军团文化所缔造的产物,每个人都要适应它。
暗黑天使的旅途最终在一扇纯黑色的门扉前终止,他打开了它,里面只有一张圆桌与几把椅子,散发着比起走廊要明亮些许的灯光,能勉强照清所有人的脸庞。
已经有一名暗黑天使坐在了里面,他头戴着兜帽,撒下的阴影抵消了面前的黯淡灯光,让脸庞继续隐藏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