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常情,情理之中?
爱怜?慈悲?
……
软弱的情感。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此刻已经懒得将它们抛弃。
她想着,她笑着,她思考着,她沉默着,她缓缓的来到了这个阵列的最前沿,整个军团的最前沿。
那里只有一个人:她的第一个子嗣,她的军团长,她曾无数次观察与分析过的:威廉—马歇尔。
苍老的,真正的,骑士。
他的面容是一种对于阿斯塔特来说触目惊心的狰狞:那失败的基因改造手术让他的生命与活力以十倍的速度流失,一百多年的时间就足以让他垂垂老矣,但是,他此刻依旧站的笔直,他看着自己的基因原体,眼中没有更多的情绪,只是燃烧的熊熊的火焰。
那是最单纯的火焰:忠诚、奉献、责任、使命……仅此而已。
摩根轻轻的抓着她的披风。
而在马歇尔的身后,第二军团之主看到了更多:她看到了赫克特与艾吉奥,他们各自伫立在自己的阵列之中,是靠前的位置。
她的目光在这几个曾经是她亲卫的子嗣上停留,尤其是那过于明显的赫克特:此时此刻,这位高大的阿斯塔特战士站的比谁都要挺直与高大,他仰着头,能够清晰的看到自己的基因之母。
而当摩根的视线来到了他的瞳孔中的时候,这位第二军团的新星甚至没有犹豫一秒,便做出了他最本能的举动。
“咚!”
那是膝甲触地的声音,赫克特毫不犹豫地跪下,这是他对自己的基因之母唯一的态度。
就仿佛多米诺骨牌被轻易地推倒了第一个一般:先是赫克特、然后是艾吉奥、凯隆、埃阿斯……
眨眼之间,也许是茫然之中的群体效应,又也许是他们的内心中早就想这么做了:一万多名战士,在第一个下跪者出现的时候,便毫不犹豫地纷纷跪下,他们低下了自己的头颅,向着第二军团唯一的主宰诉说着无声的宣言。
不过片刻之后,在摩根面前伫立的,就只剩下了马歇尔一个人。
就连巴亚尔,也在一声轻轻的叹息之后,向着自己的基因之母缓缓跪下,他同样低着头颅,就仿佛在躲避着基因之母的视线。
而马歇尔,他唯一还在站立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在完成一件繁琐却庄重的礼仪:老骑士一丝不苟地执行着他记忆中最严肃的仪式,他的动作与仪态足以让腓尼基的凤凰赞不绝口,不过片刻,他就已经完成了这一套在内心中已经千锤百炼的礼仪,缓缓跪下。
【不。】
但就在他的膝盖即将接触到地面的尘土的时候,一股力量却拖在了他的肩周上,让他停止了继续下跪的姿势。
这一幕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马歇尔有些惊愕地抬起了自己的头:迎接他的,只有摩根那最温和的笑容,哪怕是最为严肃与认真的骑士,在这样的笑容之中,也真正的陷入了错愕。
而在错愕中,他看到了基因之母的下一步。
摩根扶住了自己的军团之主,接着,她慢慢解下了自己身上的披风,露出了里面平淡的长裙,她挥着手臂,便让这不菲的宝物轻轻的覆盖了马歇尔那苍老的躯体。
【不必向我下跪。】
她低语着,这低语混入了她所掌握的风中,轻轻的回荡在每一名军团战士的耳边。
【你。】
【你们。】
【不必向我下跪。】
【这是唯一一次下跪,从此以后,我不允许你们再向任何人进行下跪的礼仪:哪怕是我。】
说着,摩根的声音就换做了一种只有马歇尔才能听到的私语。
【马歇尔,我的孩子,我的骑士,你的一切,我都看在眼中。】
【我知道,你已尽力。】
【我也知道,我为你骄傲。】
说罢,她抬起头,拍了拍正在紧绷着面容,陷入了某种莫名的激动的军团之主,她慢慢的走到了所有的战士的面前,手指轻轻的往上一滑,一万多名战士便不由自主地抬起了自己的膝盖,再一次的伫立在了自己的基因之母面前。
她开口,然后,每一个错愕的人物,不管他站的多远,都能够听的清清楚楚。
她看着这些战士,看着这些永远也数不清的视线与情绪。
笑了。
——————
【我的子嗣。】
【我的军团。】
【欢迎你们,欢迎你们跨过了群星的风暴,来到了我的身边。】
【很遗憾,我并非是一个多么擅长言辞的人物,我也无法准备一篇充斥着荣誉、热情与使命的高尚演讲,来鼓舞你们的心房。】
【我所能够给予你们的,只有感谢与欢迎,只有许诺与期待。】
【只有这些,我只有这些,我无法保证更多,但我却能用我的每一个思维与理性来向你们发出第一个誓言:】
【从今以后,我将与你们同行,无论我们的结局是什么,无论前方存在什么痛苦与挑战,无论我们还要在黑暗与迷茫中继续前进多久的征途,我不会离开。】
【……】
她的声音似乎渐渐在变得哽咽,而她在最努力的控制。
【我的孩子们。】
【我听闻过你们的苦难。】
【我感受过你们的痛楚。】
【我……】
她似乎犹豫了一下,那一刻,所有人都能清晰的听到,那是一声被压制的眼泪,被缓缓的吞入腹中的声音,就仿佛来自天上的甘露,滴落在地心的滞湖。
【我还能说什么呢?】
【欢迎来到我的黑暗之中,我的孩子们。】
【你们的黑暗。】
【我的黑暗。】
【现在融为一体。】
【我们将并肩前行,直到我们找到那唯一的答案,直到我们将所有的黑暗踏破,看到地平线上那唯一的奖励。】
【前进吧,随我一起前进。】
【为了人类。】
【为了帝国。】
【为了你们与我。】
【不要羞愧,不要迟疑,不要对过去的任何事情感到迷茫,我的孩子们,我会带领着你们一起走向未来,直到我们并肩走出了我们身处的黑暗,或者踏入这永恒的征途之中。】
【但,无论如何。】
【我们,将,一起。】
【永不分开。】
【众子啊。】
【以我的名义,站起来吧。】
【永远不要跪下!】
【向星辰宣告我们的怒火。】
【向拂晓展露我们的贪婪。】
【以我的名义,崛起吧!】
【我的子嗣。】
【我的军团。】
【我的……】
【破晓者。】
——本卷完——
第192章 幕间:石与剑
石:
一直以来,罗格—多恩都很少向他的基因之父请求什么东西。
或者说,他从来都没有这样做过:请求、索要,又或者主动对任何东西表达渴望。
那都是毫无意义的举动。
因维特的领主的确有他想要的东西:但在他的职责、使命与任务面前,渴望是微不足道的东西。
自从他第一次向着帝皇的双头天鹰行礼效忠之后,帝国之拳的高傲领军者就一直有着一个最坚定的思想:索要从不是他的权力,也不是他应该做的事情。
毕竟,他在这片星河中所得到的东西,他在他的父亲那里所得到的东西,已经够多的了:
生命、军团、责任、远征……
以及最重要的一点:一场宏伟的大梦,一场足以让他用所有的余生去追逐与建设的大梦:在他第一次从帝皇的口中,听到了人类之主对于未来与银河的规划好,他就甘愿投身于此,无论是作为一名出生入死的战士,还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建筑师。
这就够了。
在他眼里,在罗格—多恩的眼里,当人类之主第一次踏上了山阵号的那一天,他就给予了因维特人所有的余生所需要的一切。
那些他值得奋斗的、他值得坚守的、他值得浴血的,他已经通通得到了,从那一天起,他所需要的记住的,只有最短暂,也是最不容置疑的话语:
罗格—多恩,帝皇的子嗣,第七军团的基因原体,第七位回归的儿子,坚强不屈。
他已经记住了它们。
他已经得到了它们。
他还需要什么呢?
他本不应该再去渴望什么……
本不应该……
本不能够……
……
拳头磕在了最坚硬的冷木桌面之上,停顿了半刻,慢慢的化作了一副巨大的手掌,被纯金色的坚固盔甲所包裹着,久久没有动作。
拥有着白金色短发的帝国之拳领主正待在【永恒远征号】那最宽广的指挥室中,他伫立在自己最喜欢的那张指挥桌旁边,右手放在了那永远都保持着绝对的冰冷与硬度的桌面上。
那是用严寒世界因维特上所存在的唯一一种树木的根基所打造的简易造物,那是多恩在小时候亲手为自己打造的办公器具,以满足他逐渐异于常人的体型。
帝国之拳的领主只从他的母星带走了寥寥几样心爱之物:而这张永远保持着冰冷的桌子就是其中之一,它不需要热量,也不需要配套的座椅,它唯一的作用就是屹立在这里,保持着那与因维特最严酷的苍穹别无二致的霜冷。
当思考所带来的风暴席卷了帝国之拳领主的胸膛,让他无法保持真挚与冷静的时候,他就需要这里的冰冷,他就需要来自因维特的冰冷,来让这些可贵的冰冷,重新回到他的身上,回到他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