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仅是设计,更要会自己装配,就连打磨都得会,甚至还要自己拉赞助。
莱昂纳多准备亲自来完成分度刻线,不过对于学生们的关键环节,他还是要来亲自把控。
所以睡了不足十五分钟,他便又一次出现在加工间。
“老师,我已经磨好了。”
“好。”确定了学生的成果,莱昂纳多抬头看看时钟,才九点二十,“我来端面加工。”
铜盘镶嵌在实验室车床三爪卡盘内,随着发条机嗡嗡响起,主轴开始以30转每分钟的速度旋转起来。
莱昂纳多对刻度盘的要求是平面度误差控制在0.1到0.3毫米。
这个工作原先是要矮人完成的,靠手感、切削纹路和经验确定。
这种独特的手感是矮人与生俱来的天赋,人类几乎没法学会。
不过此刻,它却是完完全全被光学镜所取代。
随着铁屑一点点落下,莱昂纳多的汗水跟着一滴滴落下。
“库丝瓦妮娅,观侧!”
纤细的手端着沉重的光学镜,库丝瓦妮娅吃力地观察着:“还没有,还没有……够了!”
话音刚落,旁侧的拉托姆立刻一拉杠杆,钢刀抬起。
莱昂纳多亲自用光学镜看了一眼:“嗯,正正好,误差不足0.1毫米。”
尽管心中早有预备,可真见识到光学镜的能力,莱昂纳多都吃惊了。
作为一名机械学者,莱昂纳多最深知的,就是当动力巨大的时候,一点点瑕疵都会造成毁灭性的结果。
例如,车轴圆柱度误差多0.01毫米,都会导致机车断裂侧翻脱轨。
这都是先前出现过的问题。
随着机器越复杂,对加工精度的需求也就越高。
莱昂纳多已经意识到了,人的肉眼是有极限的,那么不做人不就好了吗?
他用玻璃眼。
法兰玻璃内部含气泡与铁杂质,透光率仅50%到60%,且会吸收部分光线导致刻度线发糊。
不过圣联的玻璃工艺基本解决了这一问题。
与法兰不同,圣联对工艺的研究不仅仅是工匠在搞。
就连高高在上的学者、工程师还有乱七八糟的巫师学者、技术神甫都得搞。
法兰民间那都是自己搞,甚至还要自己拉赞助,借钱。
可圣联却是国家主导,由国家拼命砸钱搞,个人的力量哪儿能够得上国家呢?
所以法兰十几年进步缓慢的玻璃透明度问题,圣联仅用了四五年就解决了。
光学镜下,肉眼不可见的误差,终于可见了!
看着学生们将刻度盘放到三爪卡盘上,莱昂纳多拿起草稿纸:“计算好了吗?没失误吧?”
“没有。”
“好,开始打点。”
很快,在光学镜的帮助下,一个个校准点点好,只剩下最后的刻度环节了。
“库丝瓦妮娅,报角度。”莱昂纳多轻声说。
“第一格,0度,对准铜盘边缘的刻度线。”库丝瓦妮娅眼睛盯着铜盘上的基准线。
刻刀落下的瞬间,工坊里只剩下车床的发条嗡嗡声。
莱昂纳多的呼吸放得极慢,眼睛死死盯着光学镜里的画面。
刻刀在铜盘上划出一道细痕,每推进一毫米,他就停顿一下,用镜头检查是否偏离。
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每个人都不敢说话。
这要是刻错一点,那刚刚的一切都得重来,时间就完全不够了。
老师对他们说,你们只有一次犯错的机会,可他自己连一次都没有啊。
时间一点点流逝。
快到十一点的时候,莱昂纳多原先稳定的手突然顿了一下。
“糟了!”拉托姆忍不住叫出声。
莱昂纳多却没慌,他从怀里掏出一小块细磨石,蘸了点机油,轻轻打磨那道多余的痕迹。
磨石在铜盘上蹭出细微的“滋滋”声,他的额头渗出汗水,顺着脸颊滴在车床上,又被他飞快地擦掉。
“没事,误差在允许范围里。”他说着,语气依旧平稳。
可学生们都看见,他捏着磨石的手指在微微发白。
哒哒哒,加工室内只剩刻刀交击声。
“哒——”
随着最后一次刻刀声停止,墙上的钟表也停在了十一点五十分。
莱昂纳多直起身,踉跄了一下,幸好库丝瓦妮娅扶住了他。
他摆摆手,示意没事,然后把铜盘放在光学放大镜下。
五十格刻度,像年轮一样整齐排列,每一格的间距都分毫不差。
连最挑剔的矮人工匠看了,恐怕都没法摇头。
“做……做好了?”托拉姆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
莱昂纳多看了眼窗外,阳光已经爬到工坊的屋檐上。
他拿起铜盘,指尖轻轻拂过刻度线,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的笑意:“还没完,刻度盘好了,车床还得装。”
学生们刚升起的喜悦瞬间被浇灭。
托拉姆苦着脸:“老师,现在装车床?丝杆和滑动刀架还没校准,万一装错了,之前的功夫全白费!”
“没那么多时间了。”莱昂纳多已经走到车床旁,工坊外传来马车的声音。
是圣械廷送过来的丝杆和滑动刀架,用粗麻布裹着。
他一把扯开麻布,露出那根打磨得锃亮的丝杆,丝杆表面的螺纹细密均匀,是灰炉镇最好的铁匠连夜赶制的。
“艾拉,你和托拉姆固定丝杆……巴卡尔,你调滑动刀架,让刀架卡槽和丝杆螺纹对齐……剩下两个,去拆备用车床的齿轮,我们需要两个传动齿轮。”
莱昂纳多一边说,一边脱掉外套。
他的眼里突然没了疲惫,只剩下一种近乎狂热的专注。
像是忘记了饥饿,忘记了困倦,甚至忘记了卡彭叛逃。
午后的阳光透过工坊的窗户,照在莱昂纳多的背上。
他蹲在车床旁,手里拿着一把小锉刀,一点点装配、打磨、研磨。
锉刀划过金属的声音尖锐刺耳,他却像没听见一样,眼睛死死盯着卡槽和丝杆的接触处。
学生们偶尔递过来面包和水,他也只是咬一口、喝一口,视线从没离开过车床。
夜幕降临的时候,工坊里点起了更多的荧石灯,光把整个加工间照得如同白昼。
当午夜十二点的钟声从镇上的教堂传来时,莱昂纳多终于直起了身。
在原地站了足足十秒,他才按下了车床的开关。
发条机带动丝杆转动,滑动刀架沿着丝杆缓缓移动。
“咔嗒”一声轻响,刀架停在了预设的位置。
整个工坊瞬间安静下来,连发条机的嗡嗡声都仿佛消失了。
“托拉姆,拿块铁过来。”莱昂纳多的声音有些发飘,他扶着这架新式车床边缘,才没让自己倒下。
托拉姆慌忙递过一块熟铁,莱昂纳多调整好刀架角度,再次拉下拉杆。
刀架划过铁屑的声音清脆悦耳,很快,一块圆柱形的铁坯就加工好了。
他把铁坯递给艾拉:“放光学镜下看看。”
库丝瓦妮娅捧着铁坯,走到光学镜旁。
当镜头对准铁坯时,她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在发抖:“误差……误差肉眼不可见!”
莱昂纳多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强撑着问道:“现在几点?”
“十二点零五分……”
第1151章 我的车床摩擦摩擦
九月初的清晨,位于群山中的圣械廷已经渐渐清凉下来。
圣孙指导制作的水银气温计,已然将指标指到了26加氏度。
外带南泽湖寒冷的水汽,窝在野外发条机车营地空地上的人们,都不得不穿上了短披风。
等到了中午气温降下来,再脱掉这层披风。
不过对于矮人来说,工厂统一配备的短披风不太合理,他们穿着就好像是及膝披风了。
这片空地上,一半是穿着靛蓝工装的圣械廷工人,另一半则是胡子乱糟糟的矮人工匠。
他们大多站在铁轨边,这既是发条机车的铁轨,也是马拉列车的铁轨。
“莱昂纳多真能一天造出新车床?”矮人工匠长古尔加把烟斗在鞋底磕了磕,“当年咱们学艺的时候,这种刻度盘怎么着都得刻三天吧?
得废十几个才能有一个成的,他这一上午就完事儿……嘶……”
古尔加话没说满,但周围的矮人都明白意思,只是不方便直说而已。
旁边的年轻矮人巴鲁姆跟着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锉刀,低声道:“我说句公道话,上次做那个发条仓的传动轴,校准就花了两天。
他这新车床要是真这么神,那咱们这些手搓零件的,以后岂不是要失业了?”
圣械廷来的工人也没好到哪儿去,同样你一堆我一堆,挤在一起低声说话。
“我倒不是不信莱昂纳多阁下的本事,可这也太赶了。”
“从草图到车床,还要刻刻度盘,就算他是机械贤者,也不能凭空变出来吧?”
话是这么说,可人群里还是升起一道不一样的声音。
“你们相信圣联吗?”
众人转头看去,却是一个中年劳工代表,同时也是拜圣父会的预备神甫。
“难说。”人群中不知是谁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众人左右看看,都没辨认出是谁说的。
可那劳工代表也不追究,只是大喊道:“法兰人与莱亚人有一个大阴谋,就是破坏我们辛苦创造的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