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几天内的讲课中,同样有所提及,只是没有系统性整理。
信纲中有的否定赎罪券,如“善功不可售卖,如阳光不可囤积”。
有的则主张信民平等,如“公簿农与贵族在圣父面前,同为羔羊”。
更有直指教会垄断释经权的,如“释经权非教士独有,凡识字信民皆可研读”。
每一条都像一把凿子,敲在神本宗的根基上。
最引起争议的,便是最后一条:“圣道宗非异端,乃弥赛拉教正信。
帝国境内所有领主与城市,不该因信仰圣道宗逮捕信民或禁止圣道宗传教。”
“哗——”
大殿内瞬间炸开。
圣道宗的僧侣们激动得浑身发抖,神本宗的主教们则脸色铁青。
格兰迪瓦本想猛地站起,屁股刚离开椅子一丝距离便又坐下。
他的目光扫向坎伯特尔,期待这位法兰教会的支柱站出来反对。
可老主教只是垂着眼帘,低着脑袋,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格兰迪瓦朝着坎伯特尔看了半天,可老主教还是一言不发,仿佛真的睡着了一样。
心中有了一种可怕的联想,可他却不敢细想。
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后,犹豫再三,他颤颤巍巍地站起:“你无权这么做!你还不是全帝国公认的教皇,凭什么给一个教派正名?”
“我是圣联的教皇,圣联的信民认我。”霍恩微微一笑,目光扫过在场的代表们,“至于帝国境内是否认可,自然要听在场诸位的意见。
毕竟,大公会议的意义,便是由信民与教士共决教义。”
“共决?”格兰迪瓦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他猛地一拍扶手,“好啊!共决,那就投票!
让在场的主教与代表们投票,看看谁承认你这所谓的正信!”
他不信,三千年的神本宗根基,会败给一个新兴的圣道宗。
那些来自法兰、莱亚的老牌主教,那些世世代代依附教会的修道院代表,绝不可能站在霍恩那边。
奎瓦林与歇利交换了一个眼神,老法官缓缓开口:“既然格兰迪瓦阁下提议,那么按大公会议旧例,投票需经半数以上代表同意。
主教与修道院长各算一票,僧侣代表每十人合为一票。
现在,请诸位表决:是否承认《春泉堡告白》,接纳圣道宗为帝国正信?”
大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圣道宗的僧侣们挺直了腰板,神本宗的主教们则紧抿着嘴。
格兰迪瓦死死盯着那些来自法兰的代表,眼中满是警告。
霍恩静静地站在大殿中央,黑袍在穿堂风中微微晃动。
“同意者,请举手,会有计票员到您身边,邀请您签名留证。”
刹那间,无数只手从黑袍中伸出,像一片骤然升起的森林。
格兰迪瓦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像是整个人都凝固住一般。
这数量不对劲,虽然不少人举起了双手,混淆了视听,可还是不对劲。
“不可能……”
不管格兰迪瓦再怎么不信,举手的人数都肉眼可见地超过了半数。
他本来想保持风度的,当不少法兰的修道院长及主教在犹豫片刻后,也缓缓举起了手后,他还是没绷住。
“你们!”
他猛地从高椅上跳起,尖利的声音仿佛是女人在尖叫。
格兰迪瓦双目死死盯着那些举手的主教与修道院长:“你们,你们难道被收买了吗?都忘了,是谁给修道院支出了拨款。”
视线扫过人群,他的视线最终落在前排一个圆脸修道院长身上。
那是他最铁杆的下属,来自花丘城近郊的圣马丁修道院。
过去哪怕格兰迪瓦说“太阳是方的”,这人都会应声附和。
可刚才,那只戴着红宝石戒指的手,明明白白地举了起来。
“扬·巴佐尔!”格兰迪瓦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密码的,为什么?!”
巴佐尔低下头,半天才嗫嚅道:“格兰迪瓦阁下……圣联要重订《福音书》,去伪存真,需要一些研究经文的人……”
格兰迪瓦像是听不懂法兰语一般:“就为了这个?你就因为这个被收买了?”
“这不是收买,格兰迪瓦阁下。”奎瓦林大法官拄着拐杖上前,“我们要做的,是集合帝国所有有学识的僧侣,校订《福音书》的错漏。
就像让布洛证伪《圣兰良行传》那样,把历代传抄的错误修正过来。
这对所有研究神学的人来说,不是金钱能衡量的。”
格兰迪瓦像是被一盆冰水浇在了头顶,他看着那些低头不语的法兰主教们,忽然就明白了。
他的命运,早在今天之前就已经被查理和霍恩决定了。
他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
踉跄着后退,格兰迪瓦后背撞在高椅的扶手上,却在触到座椅的瞬间猛地站起。
还有机会!
格兰迪瓦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光:“教皇遗嘱!普利亚诺陛下的遗嘱!”
他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嘶吼:“按照大公会议的规矩,遗嘱还没宣读!
只要遗嘱支持神本宗,你们的投票都不作数!”
奎瓦林皱眉:“投票结果已出,你输了。按例,败者无权要求宣读遗嘱……”
“我不管什么例!”格兰迪瓦彻底失态,他扑向歇利,一把抓住对方的法衣,“快读!把普利亚诺陛下的遗嘱拿出来读!我才是正统!”
歇利被拽得一个趔趄,他恼怒地拍打着格兰迪瓦的手:“放开我,这不是你胡搅蛮缠的地方。”
“卫兵!”奎瓦林更是干脆地喊道,只是卫兵们都不敢对格兰迪瓦出手。
而格兰迪瓦早就伸手在歇利身上搜查,甚至试图去扒他的裤子,这让歇利更是恼怒。
在一片混乱中,最终还是霍恩走上前,带着卫兵们掰开了格兰迪瓦的手。
“格兰迪瓦阁下,你确定要当众宣读?”霍恩盯着格兰迪瓦的眼睛。
格兰迪瓦瞪着他,眼中血丝密布:“确定!我倒要让所有人看看,圣父到底选了谁!”
霍恩没再说话,只是朝歇利点头。
冷笑一声,歇利回身捡起一卷用红绸包裹的卷宗。
走到大殿中央,他清了清嗓子。
大殿内的一千名高级教士,殿外探头的两千名僧侣代表,都瞬间安静下来。
连呼吸声都仿佛消失了。
“普利亚诺教皇遗嘱,于帝国历 1453年,圣座城陷落前一日所书,我亲眼见证。”歇利展开卷宗,“观帝国乱象,教会腐败,知弥赛拉教需革新。
霍恩加拉尔,虽与我为敌,但合乎圣父本意。
我死后,传三重冕于加拉尔,确认其为真教皇,重订教义,再兴弥赛拉教……”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全场死寂。
圣道宗的僧侣们忘了欢呼,神本宗的主教们忘了反驳,连奎瓦林都愣住了。
谁也没想到,前任教皇的遗嘱,竟直接指定了霍恩。
那可是农夫起义,圣道宗“异端”的对立教皇霍恩啊!
格兰迪瓦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那些支撑他的骄傲、愤怒、不甘,在遗嘱的字句前,碎得连渣都不剩。
“不……不可能……这是假的,这是假……的……”他喃喃着,忽然眼睛一翻,像一截断木般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冕下!”
“医师!药剂师!”
“僧侣,快上赐福!”
霍恩站在原地,胜利的喜悦退去,却剩下了一丝复杂。
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他脚下投下圣树的影子。
而大殿外,不知何时起了风,卷着落叶掠过广场,而应经馆的烟囱中则升起了白烟。
奎瓦林缓缓开口,声音传遍寂静的大殿:“按遗嘱与投票结果,教皇对立结束,即日起,圣道宗的霍恩加拉尔为弥赛拉教唯一教皇。”
第1049章 莱昂纳多和他的研究僧(上)
1455年二月的阳光斜斜切过玻璃窗,在圣械廷大学工程学院的讲堂里投下长条形的光斑。
距离第六届大公会议的结束已然过去了快半年,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
那就是半年来,几乎每周都有七八个学者家庭,十几个商人家庭以及上百的工匠学徒迁入。
零零散散加起来,每周都有近两百人迁入圣械廷。
半年下来,圣械廷差不多又增长了近五千人的定居。
如今的圣械廷的总人口已然逼近十六万,就连新生桥附近的码头小镇新港都有了近万的人口。
能有这么多人搬迁,除了自然流入的人口外,就是校勘《福音书》的项目,吸引了大量的学者与僧侣。
这就导致圣械廷北岸的研究区划大学区人口暴增。
外加圣械廷大学推出了新老师入职成功可以自带学生入学的政策,更是让圣械廷大学里的学生人满为患。
据说从明年开始,政府招收行政僧侣,居然都要考试了。
不过这一切与莱昂纳多却是没什么关系,他依旧在钻研着《天女密卷》以及绝密的“以太时钟”技术。
只是偶尔,便会有人将他从机械宫接出,好说歹说带着他去给学生们上课。
直到这种时候,莱昂纳多才会想起,他好像还是什么“圣械廷大学工程学院”的院长?
站在讲台后,莱昂纳多的指尖叩击着桌面。
那是一张嵌着铜轨的木桌,上面摆着大小不一的齿轮、杠杆和各块不同材质的板材。
“诸位。”他的声音不高,却让底下近百张年轻的面孔瞬间安静。
“你们走进这扇门之前,或许以为机械工程师与铁匠没有区别。
但如果以后你还这么认为,那你就是十足的大蠢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