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在这里转移话题,我们讨论的是圣联垄断市场,还有争权夺利不愿议和的问题!”利波罗勒同样唾沫横飞地对着让邦大喊。
迈开双腿,让邦快步地朝着利波罗勒走去。
仿佛心有灵犀,在让邦起步的同时,利波罗勒同样快步迎头走来。
两人,在差不多相距两步的位置停下。
在这个距离上,利波罗勒可以看清让邦怒睁的圆目,让邦则可以看清利波罗勒咬紧的牙关。
至于扩音僧侣,更是小跑着过来,拿着特制的铁皮喇叭,将两人的对话全部广播出去。
先开口的是让邦:“垄断市场的不是圣联,是行会,只是你们垄断的足够早,所有人都忘了!”
让邦最后一个词刚说完,利波罗勒便立刻反驳:“圣联也垄断,行会也垄断,那圣联与帝国有什么区别?霍恩与那康斯坦斯有什么区别?!”
“市民如果高人一等的话,那市民与贵族又有何区别?不过是新式的贵族罢了,你不是反对贵族吗?”
“我反对没才能没品德的贵族,可现在没才能没品德的是教士与僧侣!”
“那既然如此,你能保证行会里的师傅就一直能既有才能又有品德吗?你凭什么要行会一直持续下去?”
两人斗牛一般瞪着眼睛,就差把额头顶到一块了。
他们的嘴巴飞快弹动,话语仿佛战场上互相捅刺的长矛,飞快地你来我往。
经常上一个人最后一句话的最后一个单词说完,下一个人马上就能反驳。
曾经与让邦同乡的人,更是用迷茫乃至不认识的目光看着这位老乡。
这还是让邦吗?那个老实胆小的农家青年?
就像霍恩曾经说过的,战争是加强民族性格的利器。
巨大的压力下,原先陈旧的念头不得不更新,原先松散的人们不得不团结。
就像让邦曾经就是块钝铁,三年代表生涯磨砺,不流血之夜捶打,一年战争淬火,终于在此刻变成了锋利的剑。
随着时间流逝,渐渐的,众人便感觉到情况变了。
人人都能看出,原先还有些磕巴的让邦越说越流利,整个人都仿佛长高了一截。
对面的利波罗勒尽管气势不输,可额头上的汗珠却是越来越细密。
围观的人已然隐隐感觉出来,利波罗勒的逻辑是不通的。
他既要平等,要开放上升渠道,又不愿与劳工平等,不愿解散行会给乡村工匠上升渠道。
包括台上的众多代表与僧侣,都隐隐感觉到了让邦话语背后的深意。
“你无非就是要自你以上一律平等,在你之下等级森严而已!”
“是,又如何?”利波罗勒领口与腋下全部都被汗水打湿,“市民负责创造价值,农夫本就是给城市提供粮食与原料的,这是圣父规定的天职!”
“哈哈哈哈哈。”让邦大笑起来,似乎是错觉,众人觉得让邦的笑似乎有些悲凉。
“你说圣联与帝国有什么区别?我告诉你有什么区别!
帝国永远为了贵族的福祉,你心中的千河谷君主国为了所有市民、小地主与中产的福祉。
而圣联,我们的霍恩冕下,却是为了所有信民所有人的福祉!”
看着胸口不断起伏的让邦,利波罗勒眼睛快速眨动着,脸上的汗水不断流下。
让邦缓步向前,走过了利波罗勒。
他背对着这位曾经的昔日好友,面对着眼前无数的民众。
“你失去双手,行会会放弃你,可圣联不会,他会让你去工场教新工匠。”
“你想识字,教会只会阻拦,可圣联不会,它会提供免费的识字班!”
“你家里穷,没问题,圣女银行按照五户一保提供无息贷款。”
“你家里富,没问题,只要你老实缴税,不会有主教和贵族上你家打秋风!”
“高利贷没了,贡赋没了,死手税没了,税卡没了……曾经牢牢锁住我们喉咙的锁链全都没了!”
“我们付出了什么代价?上万子弟的死伤,流了无数的血。”
“你们想让这些曾经的东西都回来吗?你们真的相信莱亚人与诺恩人的承诺吗?”
“还记得达内公爵吗?还记得康斯坦斯吗?他们的承诺兑现了吗?”
“我只知道,冕下说,要给你们平等、公平与自由,他兑现了!”
让邦破音的话语回荡在广场上空,就连隐藏在窗后的德诺索夫都一时失神。
不仅仅因为这个农夫打扮的人,说出了这番掷地有声的话,更因为周围的人都沉默了。
他们居然都承认了这些话,至少是不敢反驳,找不到反驳地方的!
就连利波罗勒都手足无措地站在当场,不知道该说什么反驳。
“利波罗勒这个废物,快,叫朗姆德斯去,用备用手段。”
望着广场的局面,德诺索夫暗骂该死,不能让他再这么说下去了。
“1444年到1449年来,一共发生了两场洪水。
1444年一场,教会什么都没干,叫无数信民饿死。
1449年一场,黑冠军拼了命修好了上瑞佛郡的大坝,圣联僧侣们亲自扛着沙包堵水。”
面对众人,让邦指向远处。
“如果有一天洪水再来,冲垮了我的农械工坊,叫我变成了农夫乃至劳工流民。
在这个时候,专制公不会帮我,教会不会帮我,行会更不会帮我。
只有圣联,只有救世军,会!
因为他们的确这么做了。
只有圣联是所有圣联人的圣联,所以圣联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
让邦语调放缓下来,他的眼睛甚至都是湿润的:“这是市民的国,是农夫的国,是你的国,也是我的国,是我们所有人的国啊。”
“士兵们不是为了保护个别人,是为了保护所有人在奋战,你们,却要抢夺他们的食物吗?”狂乱地舞动着手臂,让邦绕着广场,朝着人群大吼。
扩音僧侣已然完全不去管僵立的利波罗勒,激动地跟在了让邦身后。
先前抢掠军粮的劳工与市民们,在面对让邦的眼睛时,都是不敢直视地低下了脑袋。
“我知道,此刻的圣联正在面临难关,每个人都饿肚子去支援前线的士兵。
你们去抢劫运粮船,圣联可有处罚你们?
修士们甚至公开道歉说是他们的失误,战后会补偿,只是劝导你们不要再抢。
如果换成贵族,你们信不信,镇压的重甲骑士早就开始践踏人群了!
现在,你们是可以与莱亚人议和,叫诺恩人当专制公,逼圣孙退位,解散千河谷圣联。
如果圣联解散了,你们以后肚子再饿的时候,谁来救你们呢?嗯?”
让邦的喉咙里喘着粗气,从广场一侧跑到了另一侧,对着每个人大声询问:“那时候,谁会来救你们,贵族还是行会?莱亚人还是诺恩人?”
原先嘈杂的人群,此刻都安静如鸡。
不少先前跟随抢劫军粮的市民,都背过身,或是羞愧地把脸藏到了手臂下。
“还有谁能来救你们?”颤抖的手,摘下了头顶的毡帽,让邦将帽子在地上砸出了脆响声。
“还有谁?!”
第901章 流血之夜(下)
不仅仅是广场的民众们,台上的代表与修士们都沉默了。
“还能有谁呢?”哥昂齐低声复述了一遍。
米特涅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老哥昂齐啊,凯瑟琳殿下把急流市交给了您,难不成您要让重选专制公的请愿在您的治下进入审理流程吗?”
哥昂齐没有去管台下窃窃私语的众人,却是陷入了纠结与沉思。
“可是。”旁边的侍从小吏低声问道,“我们不审理,这些暴民该怎么办呢?”
不仅仅是哥昂齐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代表们渐渐回过味来,利波罗勒同样发现了。
聚在广场上,并不是所有参与暴动的城市贫民。
在近万码头罢工人群中,只有不到两千人在现场。
就算让邦此刻说服了所有人,却无法改变现状,那就是请愿不通过,就没法解除罢工和淤堵的码头啊。
利波罗勒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直接大声喊道:“事实胜于雄辩……我申请请愿进入表决流程。”
让邦则走到了与利波罗勒肩膀一臂外,与其平行站立:“这是乱命,我请求咨政院不审理!”
代表们开始交头接耳起来,更有甚者,干脆站起身,跑到别处去沟通。
至于下面的民众,仿佛都被让邦先前的气势所压倒,要么在思考,要么就是恼羞成怒地复读利波罗勒的“歪理”。
在众多视线的注视下,哥昂齐抚摸着拐杖,他侧过头,对米特涅道:“我老了,走不动路,你代我传个话。”
米特涅掏出了小笔记本和迪克金笔,却被哥昂齐伸手按下。
哥昂齐浑浊双眼被眼皮遮盖了一半:“就说,我老了,认事不明,先前我提议大家都赞成的要求作废,让他们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投就好。”
“那如果投票不审理,码头工人不干活……”
“我到时候会给你写一张条子,至于轰杀了市民后从哪儿找工人,就让农夫们来吧,干满这五天就转城市户籍册!”
米特涅握着哥昂齐的手:“您终于下定决心了。”
“这还是要看其他代表的意思,咳咳咳。”哥昂齐看向那个执拗地站在广场中央的让邦,“圣联到底是我的国家啊,她没辜负过我,那我哪儿能随便辜负她呢?”
很快,哥昂齐的话便在代表间传开,他们讨论的更激烈。
甚至有代表下台去询问民众意见,丝毫没有保密意识的让哥昂齐的说法流入了人们耳中。
听到了这个说法,利波罗勒倒是一惊,不过他很快就恢复过来。
就算如此又如何呢?
先前他们已经做了足够多的工作,况且事实就在眼前,形势逼人。
难不成这些代表们敢于承担炮击平民的责任吗?
这无疑就是哥昂齐在偏向他们,因为都知道,接下来的咨政院选举制度中,是靠识字成年公民选举。
农夫中识字的又能有几个?还不是要靠城市市民。
一旦他们投了反对票,那名声可就臭了,谁还会给他们投票呢?
原先的震惊、迷茫与羞耻纷纷褪去,利波罗勒心中仅剩的只有愤怒与说不出的痛心。
只不过,这愤怒他知道是源于羞辱与先前的失败,可痛心却是来自于何处呢?
“诸位,诸位。”利波罗勒上前一步,“早些投票,便能早些恢复码头区的运输啊。”
沉默一阵,哥昂齐率先开口:“那就,开始投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