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这不是麻风么！”
“哪里是麻风了！”砰地一声，像是什么钝器敲在头上的声音。格雷特身边，那位少年牧师缩了缩脑袋，小声嘀咕：
“老师又打师兄了……”
格雷特嘶嘶地吸了口冷气，悄然激发身上的各种护盾，快步向前。
营地中心，诺克斯长老把橡木杖拄在地上，已经催生了一间藤蔓小屋，当作诊室。这会儿，已经有两个流民被带了进来，长老点起光亮术，正在俯身观察其中一个：
“小格雷特啊，伍德长老写信给我，说你是一个非常出色的治疗者。你来看看，这应该是什么病，会不会传染？”
格雷特就着他的光源望过去。柔和的，带点儿暖黄的灯光下，被叫进诊室的流民已经脱去了外套，露出精瘦精瘦的上半身。脖子上皮损累累堆叠，看上去，和被动物咬了没有两样。
黝黑色的、角化过度的皮肤和黑色鳞屑，沿着脖颈两侧，一直蔓延到胸前，堆垒成项链的形状。
“……这真的不是被血族咬了么？”
格雷特身旁，那位少年牧师悄声问。诺克斯长老头也不回，反手一指，橡木杖“砰”地一声砸在他脑门上。
===第六百九十六章 不是吸血鬼是疯子===
“DUANG！”
橡木杖飞起，在少年脑门上砸出一声闷响。杰弗瑞捂着脑袋，惨叫了一声：
“老师！”
他本来是诺克斯长老旳得意弟子。三岁就会摇摇晃晃，跟在父母身后种花种草，五岁就开始画昆虫和花草的形态图案，被长老和教团内众人称赞为“天生的博物学者”。
十四岁正式入门，当年就进阶为一级牧师。而那时候，他的橡木杖还没开始种植，诺克斯长老不得不亲自出手，帮助他用神术催生出橡木杖……
然而很快，杰弗瑞这个标准的“别人家孩子”，就遇到了比他更别人家的那一个。
“你看人家诺德马克牧师……小小年纪，还是在哈特兰城那种小地方，人家都能发现细菌了！”
“你看人家诺德马克牧师！这才一级，就揭示了流行病的原理！”
“你看人家诺德马克牧师……”
杰弗瑞非常想说，人家不但是牧师，还是魔法师。然而第一次犟嘴，就遭到了老师的敲头大法：
“你还敢说！人家两个职业一起进阶，都是一年一级，牧师没落下，法师也没落下！你呢？你光修一门，也不见得比人家快多少！”
杰弗瑞是真的有点不服气。当然，佩服是佩服的，毕竟对方那么多成绩，明晃晃摆在那里。但佩服也不妨碍他抓住机会, 探头探脑地想来看看，格雷特是什么样的人。
来探查的结果是, 见到人的第一分钟内, 就被糊了一脸的口罩、手套、面屏……
还被老师打。
打完了, 老师还笑眯眯地转向诺德马克牧师，招招手：
“小格雷特呀, 别理那小家伙。来，你来看看，这是什么病？”
杰弗瑞：T_T
老师你不爱我了！
老师你有了别人家的孩子, 就不爱我了！
格雷特也跟着缩了一下脖子。1级的小牧师，感觉不到血族的阴冷气息，会被老师打；
6级的中阶牧师, 还是感觉不到血族的阴冷气息，靠着赛瑞拉提供答案才能作弊的，不晓得会被打成什么样？
还好还好, 有人出头顶雷……
他飞快地向少年笑了笑, 继续看诊。一边看, 脑海里一边转速全开，努力思索：
讲真, 他在皮肤科方面，真的没扔多少技能点。急诊外科, 和皮肤科之间的距离, 差不多是医院里最遥远的距离——
医院里有个笑话, 说各科室之间的鄙视链，基本上以被急诊科叫会诊的次数为准。
谁被叫的次数越多，谁的位置就越高。所以心内、神内、肿瘤内, 位置最高, 言下之意就是，看, 没有我不行吧？要死人吧？
什么呼吸、肝胆之类的次之、胃肠泌尿又次之。至于皮肤科？拜托, 急诊科叫会诊, 为什么要叫皮肤科？
疥癣之疾，大毛病治好了, 自己挂门诊慢慢治去！
急诊内科可能还需要懂一点儿, 急诊外科需要知道的，只有快速辨认梅毒等传染病的体外表征, 以便在急诊手术当中, 能够更好地保护自己……
谷剙</span> 格雷特努力翻找着他为数不多的，关于皮肤科的记忆, 以及其他疾病在皮肤上可能出现的症状。说实在的，这个病人他第一眼看见，想到的也是吸血鬼——
然后，思绪就从吸血鬼，快速地划到了卟啉病。
卟啉病，又名血紫质病，是血红素合成途径当中，由于缺乏某种酶或酶活性降低，而引起的一组卟啉代谢障碍性疾病。
临床表现为曝光部位的非炎症性水疱、大疱，可见糜烂、结痂、溃疡。皮疹反复发作，会使患者面部看上去饱经风霜，出现色素沉着和色素减退……
“你，把裤子脱了，让我看一眼。”他给自己拍了一个【巧言术】——让自己能说出加洛林语，可以和患者沟通——命令面前的患者。
那个流民迟疑地看了他一眼，起身背对着他，低头去解裤带。格雷特赶紧更正命令：
“外裤！外裤就行！内裤不用脱！”
迟了。流民对于施法者的畏惧，很明显超过了对于暴露身体的羞耻感。再说，棚子里几个人都是男的，也没什么好羞耻的。
格雷特还没说完，他已经刷刷脱了个干净。脏兮兮的衣服落地，格雷特一眼就看到他的骶部、膝盖腘窝、踝关节后方，对称分布着片状的红斑——
境界清楚，表面覆盖黑褐色干燥痂皮，部分痂皮脱落。很明显，是好了又发作、发作了又好的样子。
如果是腘窝和踝关节，还可能时常暴露在阳光下。但是骶部, 也就是臀部和大腿后方的连接处，这个位置，是不会无缘无故，一天到晚晒太阳的！
而且现在天气还很寒冷，这群流民们过来的时候格雷特看得清楚, 每个人都尽可能裹紧了破衣烂衫。要说这些红斑是太阳晒出来的，格雷特第一个不相信。
这个症状和卟啉病并不相符，应该是别的疾病。格雷特作出这个判断的时候，微微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他不用去验患者的尿液，是不是有尿卟啉增加，也不用想办法区分迟发型皮肤卟啉病和红细胞生成性原卟啉病……更不用找羟氯喹给患者服用了……
“这病传染么？”
男爵夫人在棚子外面远远问道。格雷特还在冥思苦想，并没有回答。诺克斯长老沉吟了一下：
“不确定。让我治一治看看……”
他举起橡木杖，低低念诵咒语。组成棚子的藤蔓上，浅绿叶片无声摇曳，棚子周围的野草也沙沙作响。整个自然，仿佛都在跟着低声歌唱，应和着长老引动的自然之力。
格雷特屏住呼吸看着。片刻，一道绿光射入患者体内，治愈皮损，抚平创伤。患者脸上身上，那些粗糙、肿胀、斑驳的痕迹，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抹去，不见痕迹。
“奇怪。”长老低低沉吟。他扭头看向格雷特：
“病根还是没有拔除。我有感觉，病根深埋在体内，想要完全治愈他，还需要一些别的东西……”
所以，卟啉病需要和其他哪些疾病鉴别诊断？或者，哪些疾病，可能出现类似吸血鬼样的症状？
格雷特苦苦思索着。与此同时，外面响起一声惊呼：
“不好了，瓦利又发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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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七章 刺客德米尔 我要靠近目标了===
发疯了？
格雷特立刻想到早上在医院门口，看到旳那几个或眼神茫然，或动作呆滞的流民。所以，这是其中的一个，精神异常发作了？
他匆匆忙忙丢下一句“你穿上衣服”，转身出去看。才踏出门，一个高大的背影已经挡在面前，也不见怎么作势，地上杂草疯狂窜起，把人绑成了一个绿蛹。
八级高阶牧师，出手就是这么干净利落。
格雷特向诺克斯长老的这位弟子——不知道是不是大弟子——微微点头致谢，越过他去看患者。感谢大佬，省了他太多事，不用思考是用藤蔓还是甩安宁术了……
绿蛹绑得不松不紧，恰好能制止患者挣扎，却又不抑制他的呼吸。人在蛹里，扭过头来，还能死死瞪着格雷特，眼睛睁大到目眦欲裂。大张着嘴，牙根、牙龈一片血糊糊的：
“荷荷，荷荷……”
格雷特脚步微微一顿。之前医院门口惊鸿一瞥，看到的几个流民，症状多以表情淡漠、反应迟钝、智能减退为主，换句话说，近似痴呆。而眼前这位, 看着却颇有些狂躁……
不是一挂儿的吧？
急诊医生，对精神病症, 以及类似精神病的症状, 虽然不算精通, 也得有所了解。接到病人，不能一天到晚找精神科会诊, 自己一打眼得有个判断：
这个只是醉酒、这个看着像癫痫发作、这个是可能是情感障碍、这个更可能是肝性脑病，这个不是精神性疾病，而是快休克了所以表情淡漠……
面前这位蛹人, 他还没到辨症的地步，但是本能觉得不对。包括他脸上的皮肤、口唇的鲜血，格雷特也觉得, 哪里不太对劲的样子。
他停住步子，并没有上前，而是左右望了一望。找到一个紧张盯着蛹人, 似乎挺关心的男子, 向他招了招手：
“你认识他？”
“不认识……”
男子下意识地往后一缩。想要逃开, 脚底下却不知何时窜起一缕草茎，把他两个脚踝缠了个结实。格雷特看在眼里, 忍不住微微一笑：
那位大哥，那位自然之神的八级牧师, 您真是太贴心了！
为了不让询问对象惊慌逃窜, 他也不点破, 也不回头致谢。只是放缓了声音问道：
“他这个样子多久了？我是说，这种发疯的样子？”
说着悄悄丢了一个安抚术过去。神术镇定效果不错，男子颤抖的嗓音渐渐平稳下来, 抬头和格雷特对视：
“不清楚。我被关了快一个月了, 一时死一个人，一时又丢进来几个人……反正, 上船的时候, 他就在了。”
图帕克·德米尔全身绷紧, 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看见高阶施法者过来他就觉得不好，趁着那个老头儿钻进房子里去了, 想要逃走却被卫兵拦下, 只好装疯卖傻。
幸好错有错招，把目标吸引了过来——
见鬼, 这家伙怎么不过来了？！
草茎只能捆住普通人, 根本捆不住他；只要目标到他面前，找到机会, 他有十足的把握干掉这人！
算了，不过来也好。有高阶职业者在，他还是暂时安静一下，等待机会吧。刺客渐渐安静下来，努力偷听：
“那除了他，还有人……”格雷特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脑子不好么？或者说，还有人傻傻的，或者发疯么？”
“有的有的！”男人连忙点头。他转身，脚下的草茎不止什么时候已经散开了，让他很平安地向外跨了一步，抬手指向人堆：
“看那儿，莎娜就是，自从她孩子被狼拖走以后，她就一直呆呆傻傻的了；还有老荣恩，这半年来，越发认不得人；还有……”
四五十人里，有四五个人出现神经精神症状，这个概率已经不低了。格雷特顺着男人的指引，把这几个患者都看了一遍，一边看一边总结：
这几个患者，哪怕在流民群里，也是属于格外营养不良的。皮损的症状也更重一些，要格雷特说，他们的精神症状，和皮损，说不定有关联……
但是关联是什么呢？格雷特在人群里转了一圈，走着走着，忽然一股臭气扑面而来。不是多少天不洗澡、汗味在身上发酵那种臭, 而是……
是腹泻！格雷特抽了抽鼻子，丰富的临床经验，立刻给了他答案。一个两个人腹泻无所谓，千万别产生瘟疫！
别说来个霍乱，就是来个痢疾啥的，在医院隔壁爆发开来，都有得他头疼的！
格雷特脚下一拐，直接堵了过去，拦住一个刚解完手回来的男子：
谷荝</span> “拉肚子了？”
“是啊！”
这个流民比上一个身上更脏，也更惊惶一些。格雷特和颜悦色地问他：
“拉肚子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