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管事本要落笔写,但听清霍父报出的名字,登时被惊得手一抖,墨水污了一大片。
却顾不得清理,满脸懵的抬起头,看向正有些惶恐的霍父。
霍元鸿这个名字,他可当真是太熟悉了,才刚写过。
但问题是,那个霍元鸿,可是馆主的真传弟子啊!
“来,你来写下,是怎么三个字?”
老头蹭的站起身来,将毛笔塞过去。
霍父小心翼翼接过笔,他虽然没读过书,也不识字,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但自家儿子的名字,还是能涂画出来的,是当年跟着车行里的账房学了好一阵,才终于学会的。
“霍……元……鸿……”
霍父整只手捏着毛笔,在空白宣纸上,僵硬的运笔涂抹着。
好不容易,才写出了三个歪歪扭扭的大字,“鸿”字还漏了一个点。
“……”
看着眼前的名字,老头管事手抖得更厉害了。
心里……想骂娘。
作为武馆管档案的管事,在普通人眼中,他已经是顶了天的大老爷,跟巡检司的老巡长都能一起喝酒,过年也是坐主位。
但他心中一直都清楚:有些人,是不能招惹的。
三百六十银元,看上去很多,其实能真正分到他手里的,也就三十块。
其他都得孝敬给馆内,作为日常开销,这样才能让馆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结果……
这一回敲竹杠……
给敲到馆主亲传身上了?!
“哎呦,我倒今个咋喜鹊都叫个不停,原来是霍老爷要来了。”
老头儿堆出笑容,像不久前的霍父那样,小心翼翼的陪着笑。
又忙不迭的从桌案下摸出那三百六十银元,还故意多带上了几张,塞到霍父手中。
“你瞧小老儿这老眼昏花的,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
“老爷,这……”
愣愣看着手里回来的银元券,霍父一阵手足无措,还道是自己哪做的不好,犯了忌讳。
一旁笑呵呵的胖管事,也是莫名其妙。
霍父是什么人,他早就打探了个清楚,否则也不敢随便收钱。
“老头,你这是咋了?要哪不满意就说啊,咱都多少年老交情了。”
胖管事走上前,将老头拉到一边,低声说道。
“哎呦,我的爷,你可知道他儿子是谁?连他的竹杠都敢敲?”
老头脸上的褶子都快扭曲了。
“谁啊?”胖管事有种不好的预感。
“就是昨天来的那位,馆主真传。”
馆主真传!
胖管事顿时就懵了。
不是……
他就收个回扣,咋收到馆主真传身上去了?
“虽说这位只是馆主私下收的,不会走到台面上,影响有限,但不管怎么说,也是馆主身边人,不是咱们能招惹的。”
老头儿补充道。
这个道理,胖管事自是明白的。
宰相门房七品官,哪怕是没有真正名分的弟子,那也是能跟馆主说上话的人,随便吹几句耳边风,就够他们喝一壶了。
这一瞬间,他感觉兜里的那些回扣烫得吓人,忙全都摸了出来,快走几步塞给霍父。
“哎呀,老霍,恭喜恭喜啊。”
胖管事满是肥肉的脸挤作一团,露出夸张的笑容,后背都被冷汗打湿了。
“啊?”
霍父更加手足无措了,这两位往日在他眼里很有身份的老爷,竟然都对他这么客气,这可是从没碰上过的怪事。
但很快,他就从老头口中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儿子,阿鸿,成为馆主真传了!
“馆主真传……馆主真传……”
喃喃着这四个字,霍父整个人都是懵的。
昨天夜里,他儿子是跟他提过这事。
但他以为阿鸿还是在骗他,于是便配合着儿子演戏。
结果……
竟然是真的?
他儿子,阿鸿,真的成为武馆核心弟子了!
哪怕听老头管事说,馆主只是私下收徒,没想让他儿子走到台面上。
因而受到的培养力度有限,并未真正对标以往的真传。
甚至论影响力,还未必及得上公开的记名弟子。
但那也依然是馆主弟子啊!是天才的象征!
“我儿子是天才,是天才……”
霍父的眼眶红了,使劲的揉着眼睛,不想在外人面前失态。
自豪、骄傲、欣慰、喜悦……种种情绪涌上心头,声音都哽咽了。
“老霍,呐,这个红包你可得收下,咱俩这么久的交情了,见外啥?”
胖管事满脸笑呵呵的模样,忍着心疼从袖子里又摸出了两张银元券,硬是塞给了霍父。
“听说你将老房子卖了,卖给哪家了,我亲自出面,去帮你讨回来,再翻修一下!哎不要钱,客气啥,就一点小小的心意……
以后咱俩就是兄弟,有啥事尽管来找我……”
……
傍晚。
霍元鸿拎了根猪肋排,回到老房子里,发现父亲竟已经在了。
不止如此,这个到处是蟑螂的老房子里,还很是热闹。
有一个胖乎乎的家伙,看衣着是武馆的管事,还有一个眼熟的老头管事,跟父亲很是亲热的聊着家常。
坐在主位的,赫然是父亲,桌上还摆着几个果篮,以及不少的桂香楼糕点。
除此之外,还有着几个穿着短衫的人,在手脚麻利的补着墙上的裂缝,翻修房屋,抓着蟑螂。
“哎,霍真传回来了!”
看到霍元鸿进屋,胖管事笑呵呵的起身迎接。
“管事。”
霍元鸿微微点头,打了声招呼。
换在以往,这种武馆的管事可是他巴结都巴结不上的人物,一见到就会忍不住紧张,拘谨。
但现在,他却没感到半点压力,很是自然的平视着他们,打着招呼。
练武,能壮大精气神,增强一个人的自信、底气!霍元鸿再次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心中有武、有枪!
所以无畏、无惧!
尤其是这两天的持枪刺纸练下来,他一举一动都是犹如端着大枪般,沉凝有力,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依稀带着些返璞归真的感觉,一看便是不简单。
这番举止气质,让见惯了各种人物的胖管事和老头管事都暗暗心惊。
感觉眼前站着似乎不是个底层出身的贫寒少年,而是那些世家出身、自幼就接受举止气度训练的贵公子!
“早就听闻霍真传少年英雄,今日一见,与王天龙那样的武道骄阳相比,都是毫不逊色。”
顿时,胖管事脸上的笑容更加热情了,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些许奉承。
王天龙,就是武馆为三天后小比准备的王牌,明劲无敌的天才,连首富方家都对其相当重视,准备了大量资源支持。
胖管事将印象里才明劲入门的霍元鸿拿来跟王天龙比,自然是刻意吹捧了。
“何止是毫不逊色!依老朽来看,想必要不了三五月,霍真传就能超越王天龙,成为本馆新的明劲王牌!”
老头管事也笑着起身,说了不少吹捧的话,又不动声色的塞过来一沓东西。
霍真传也不动声色的就收下了,又客套了几句后,就见胖管事笑呵呵道:“霍真传顺利晋升,这可是大喜事,不知可否赏脸桂香楼一聚?”
按照武馆界不成文的潜规矩,真传弟子晋升后,往往会有馆内的管事、老弟子宴请,一场场排下来,少说也得三五天!
倘若他将来的成就,就只是暗劲或是化劲到顶,注定要接触世俗事务,那他自然不会拒绝这种宴请,毕竟打好这些人的关系,日后执掌起武馆事务来,才会顺风顺水。
但……
他的志向,是师傅那样的化劲之上,把睡觉时间用来练武都嫌不够,哪还有工夫挥霍在这种拉帮结派的事上。
只要功夫练上去,他自己就是最大的派系,又何必舍本逐末!
另一方面,他看出来,两位管事的存在让霍父很是拘谨,捧着茶杯的手都是抖的。
这两人的一点小心思,哪有让父亲轻松自在重要。
于是,霍元鸿便作出一副为难之色:
“两位的心意,我领了,只是师傅布置的功课还没完成……”
“无妨无妨,霍真传只管练功,我二人茶也喝得差不多了,就先告辞了,下回再请霍真传去桂香楼。”
两人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但看着霍元鸿行走间犹如大枪般的气势压迫,他们很快就恢复了笑容,笑呵呵的拱手告辞。
待出了门后,胖管事脸上的笑容忽的一敛:“咱这位大真传,练起武来可真是勤奋啊……”
“正常,正常,要不勤奋,又如何能被馆主看中?”
老头管事笑容不变,似是没听出胖管事的言外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