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中大都被那具宏伟、狰狞的龙骨填满,在最低之处,有一阵阵雷音波动,激荡海水,让许玄心中一动。
进入海渊之中,上方的无数紫黑电蛇便止住,未曾上前,许玄当下收起神通,服了丹药,便向着那一阵雷音的方位行去。
直到龙骨的末尾所在,便见一座玄黑祭坛,上置连鼓,共有五面,为紫底白面,上有风雷玄纹,每每震动,便有重重天音响彻,被拘束于海渊之中。
‘丰隆。’
许玄心念一动,催动神通,感应这道连鼓,却毫无回应,他走上前去,直接探出龙爪,可也无法撼动分毫。
丰隆雷鼓如同生根一般,即便是紫府也无法强行取走。
‘难怪放在海中这些年,迟迟未有人动。’
许玄却是看向手中的列缺,这一柄灵剑正是和丰隆配套之器,一剑一鼓,此时互有感应。
催动列缺,剑意变化,正合震雷循环交转之性,祭台上方的连鼓则开始剧烈震动,雷音轰响,震的整片海渊都开始动摇。
‘有效!’
许玄心中稍动,继续催动列缺,呼应起丰隆,便见这面连鼓一点点自祭台上升起,而后脱离而出,落到许玄手中。
自其下方,却升起阵阵血光来,刺目至极,让许玄当下就欲催动神通离去,可下一瞬间却怔住。
祭台之上,正是一颗硕大的龙心,血光逸散,正在跳动,此时随着上方镇压的雷鼓离去,却在渐渐化为飞灰。
血光升起,许玄心神摇动,【乘无咎】的神游之用此时却自行催动,恍惚之间,似乎来到另外一片天地。
其时将夜,太阳渐沉,天中满是汹涌的白骨阴煞之光,水火纵横相交。
还是在这片海中,这方祭坛正位于海天最中心,许玄此时正踏在前方,好似化作另外一人,只能看着自己一点点献上种种祭物。
四方海水都已被染为猩红,诸多紫鳞蛟龙横尸其中,渐渐化作一阵散乱的雷光,仅有三五只存活的蛟龙,此时正位于这处祭坛庇护下。
自天中悠悠传下一阵声音,若在九霄云外,带着几分怜悯。
“虚挚,何必如此?你若应了道誓,【霍闪】之位,自可由你来登。”
【许玄】此时位于雷坛前方,却已化作一位身形高大,着重紫电纹宝甲的龙王,身后五面轮转不停的雷火天鼓,手握一光华黯淡的玄黑雷剑。
他先是看了一眼海上的惨状,以及躲在祭坛庇护下的几名炼气修为的幼年龙种,缓缓抬首,望向天际,此时开口,声如滚雷。
“本王若死,天下龙种不绝,自有后来的血嗣重立【晔光宫】。当死即死,尔等若想染指【霍闪】,却是绝了这念想。”
他目光冷冷,看向云端,此时显出龙身,震泽浩荡,雷光重重,照彻黄昏,狰狞威严的龙身奋起,就要杀向天际。
可天上仅有一道幽青玄光透彻而下,化作棺木,此时洞开,自其中探出一只苍白的白骨之手,遥遥一握。
这具雷龙的心窍爆出血雾,龙血洒长空,一颗跳动不止的龙心已被拘出,而原本龙身上的血肉却瞬息化去,仅余白骨。
上方传来一声幽幽叹息,白骨之手一抹,下方的仅存的龙种便烟消云散,那颗龙心却被置于祭坛之上,分由列缺灵剑和丰隆连鼓镇压。
“虚挚,可惜了.”
自这具死木青棺中传来一声叹息,似乎有些感慨。
“此龙桀骜,不可为用,当转神雷,将【玄昊】的金性投入世间。”
此时却又有一道阴柔的声音响起,苍白玄光跳动,白骨阴煞显化,惨烈、终结之意自生,天中水火纵横。
这一切瞬息散去,许玄睁眼,却见列缺和丰隆横置在眼前,一剑一鼓,此时隐有感应,祭坛上却是一片空空。
‘霍闪.’
他心中升起一阵寒意,若是先前所见为真,这位虚挚龙王的死,恐怕没这般简单。
第436章 白缟
海渊。
雷音轰鸣,激荡海水,玄紫连鼓如天环,列于许玄身后,不断轰响,应震雷之起势、扬升和循环。
玄黑祭坛上的血迹渐渐干涸,那颗大如车轮、筋脉盘虬的龙心已化作飞灰,海渊外的紫黑怨雷之蛇依次消解,再也不见。
祭台前方,许玄静静立着,抬首仰望这具威严苍白的龙骨,其形做腾飞状,可终究大半还是沉在海中。
‘图谋震雷从位.’
他心中升起种种疑思,五雷之中的真君数量,若是细细思虑,实在有些古怪了。
上霄仙道的境况他不了解,可【天舟】、【悬混】这两位灵、震二雷的大人都是存世极久,皆居果位,甚至在金丹中也是佼佼者,如今身旁却无一位从君。
‘还是雷宫的缘由,那位仙君仍存世,为避免其归来,才要把控雷霆之位。’
他仅是稍稍思虑一番,便猜测出个中缘由,想起虚挚龙王的遭遇,心中更是有几分感慨,若是他有朝一日去求震雷之位,也会有这般景象?
心念一转,许玄心中却隐隐有些悸动,他得来的这《悬天混雷书》,恐怕就是震雷果位的大人所赐。
‘祂在宇外,我在界内,甚至这位也不会降下旨意,只能让我来猜。’
这种感觉却让他对前路多了几分坦然,至少自目前来看,这位悬混真君都是有意在点拨他。
或者说,祂和许玄隐隐达成某种合谋,来应对【天上】的人。
许玄心中渐定,古来证道者除了天赋道行以外,大都要看天下大势,如何把控那一线变化,以求超脱。
【列缺】生光,【丰隆】震鼓,两件传自东玄天府、晔光龙宫的旧器此时相有呼应,剑鸣雷音中带起一丝哀意,渐渐笼罩那具苍白的龙骨。
“若我证时,必重立晔光,再现威仪,令北极之雷泽、天云,皆为蛟龙安居之所。”
他声音肃穆,响彻海天,此时并无人要求他这作为,可他还是对天立誓,让整片雷海随之翻腾激荡,有阵阵龙吟响彻。
电锋雷鼓此时光华渐息,顺服地归于许玄内景之中,同其性命相合,再无半点阻滞,如同祭炼了数十年一般。
遁出海渊,破水御风,上方的洛安龙女仍在候着,素洁的面上却有哀伤感慨之色,她见许玄归来,便遥遥一指,示意其看向那具龙骨之首。
许玄抬首望去,却见这具苍白龙骨的眼洞处,留下两行深紫的雷浆,炽烈无比,让人难以直视。
“虚挚大人身为昔日晔光一脉的主事,电锋雷鼓之威名,响彻北海,却同整支龙脉一齐陨落的不明不白”
洛安声有哀意,言语中并不知这一龙流灭绝的隐情,白瞳一转,看向许玄。
“数千年的悲愿,只盼溟度族兄能了结,再立晔光。”
“必有此日。”
许玄声极庄严,看向海中垂泪的苍白龙骨,心中更多生出一种同类相怜之感,虚挚所遇之事,他自己亦有可能遭遇。
‘变数在玄,在体内这一太清碑之上。’
他心神渐定,此时只需小心隐藏,潜龙在渊,以待其势,等到求金之时再露出爪牙。
海天之间渐渐平静,雷霆止息,仅有几只海燕自穿梭过天云,划过一道虚线,飞往更南边。
洛安莹圆的白瞳稍稍转动,催动神通,漫天风雪便托举起二人,她只柔声道:
“此间事毕,溟度族兄可随我入寒蓄宫,白缟大人欲见你一面。”
许玄点头,他自然是应了此事,眼下能得来晔光龙脉之传承,还是这位洛安龙女搭线,更何况那位白缟龙王已是紫府后期修为,当要一见。
“还请龙女领路。”
洛安此时破开太虚,驾起风雪,行在前方,许玄则是驾雷紧随其后,却觉这位洛安龙女修成的神通,不像【履霜渐】,也不同【玄律穷】。
“不知.龙女修的这一道神通为何?”
他当下发问,洛安却只回道:
“乃是【冱寒雪】,龙君所传,为寒之极,可冻海冰江,接少阴落白,只是惧太阳、丙火。”
“原来如此.不知天冱大人之前,寒阴为谁所据?”
许玄此话一出,一旁的洛安稍稍一怔,风雪随之一顿,又再度卷起。
“上古之时,寒阴一道的果位为人所持,是位女子,号【姑射】娘娘,是南华仙人座下弟子,鲲鹏彼时还是金丹,见了这位娘娘,都要呼一声师姐。”
洛安声中有些顾忌,压低几分声来。
“这位大人的机缘不如鲲鹏,未曾随奉玄一道的南华剑仙离去,孤守神山,晋升元婴而亡,我宫龙君趁此时机证之,却因准备不足而陨落。”
许玄心中升起一阵触动,不想在这一处又能听得奉玄之名,这位初代的奉玄剑仙道号【南华】,乃是玄炁之显,最后去往天外,恐怕境界又有突破。
“敢问龙女,【冱阴】尊位,所接的道统是.”
他问出此言,却是让洛安面上显出一阵惊慌来,如同是什么禁忌,先是越过太虚看往天际,见雷霆仍在才放心。
“【冱阴】所接,乃是少阴。”
洛安似乎不欲谈这个话题,催动神通,加快遁速,两人在太虚中行了许久,周遭越发寒冷,连海水也冻上,仅余茫茫一片白。
冰海之上,遥遥可见一座寒冰筑造的龙宫,主殿的冰门上衬以白玉、玄珠,四周冰层上生有朵朵素花,在寒风中飘摇。
殿外正候着一生的极为清秀的少年,一身霜白长袍,筑基中期,看上去年岁不大,可血脉却有些驳杂,仅有两根微微突出的冰纹龙角,如小锥一般。
许玄看去,只见这龙属少年气度颇好,男生女相,腰间也佩着一柄霜白长剑,隐隐同冰雪呼应。
‘这一脉,恐怕要化螭了.’
无角有鬃,即为寒螭,当初魏霜施展神通,所浮现的不是冰龙,而是寒螭,足以见这一脉的衰微,是自果位向下,不是什么改善血脉就能解决的。
若是一直如此,寒蓄这一支龙种恐怕会降格到仅比贵种强些的地步,不如东瀚和南溟远矣。
太虚破开,洛安和许玄一道落下,这少年便快步上前,恭声拜道:
“晚辈北镜虚,拜见溟度龙王。”
说着,他身子一转,又看向洛安,眼神和语气亲近些,低声道:
“见过长姐。”
“你倒是消息灵通,知道这位大人来,早早在此候着,如今见着剑仙,可心满意足了?”
洛安声中有些调侃之意,镜虚却是有些不好意思,只道:
“我听闻溟度龙王收复天池,剑斩石人,是除了雪清剑仙以外,我妖族的第二位剑仙,自然敬重。”
他心中有些感慨,【雪清】正是古代一位凡血兔妖,修太阴而任月宫清娥之位,也为这一仙职赠了剑意之妙。
古代妖类之中也仅有这一位剑仙,而如今龙种又出一位,足以震动天下。
“你也习剑?”
许玄面上多出些笑意,目光落在这少年腰间佩剑之上,镜虚却有些不好意思,稍稍按住霜剑,只低声道:
“回禀龙王,我这一辈的龙血退化的厉害,诸多天赋神通难以施展,爪牙无用,我便求剑锋之利,如今堪堪悟出剑势。”
“待我见过老大人,可同你谈谈剑术。”
许玄声中带着些和善之意,让镜虚眼神一亮,当下退至一旁,恭声道:
“谢过龙王,白缟大人已自冰穴中苏醒,如今以造影之法显化在宫中。”
“溟度族兄,请,我便不入内了。”
洛安眉眼一转,看向一旁的许玄,稍稍示意。
当下主殿的冰门洞开,自其中传出一阵寒风,有霜白寒阴之光变化,许玄踏入其中。
暗香涌动,白光朦胧,脚下是一层蓝白的薄薄冰层,四周多有各色白玉、寒冰雕琢的陈设,居中位置则是一座玄冰宝座,颇为高大。
座上正是一着素白冰纹长袍的男子,容貌阴柔,却不失正气,龙角残破,一支已经自中间齐齐断裂,一对莹圆白润的龙瞳看来。
他立足之处,脚下的冰层倒映出一道足以将整片冰宫遮蔽的阴影,缓缓在冰海中游动,如将冻结整片太虚的气机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