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女人那彻底崩溃的、被仇恨烧红的眼神,像一堵无形的墙,堵住了他所有的话语。
他只能僵硬地站着,脸上混合着无措和一种被无辜指控的憋闷。
宋和平站在装甲车的阴影里看着这一切,心里又沉又闷。
眼前的景象带着一种超现实的、令人作呕的魔幻感。
逻辑清晰无比:是1515那群疯子悍然袭击了这座小镇,是他们射出的子弹如同死神的镰刀般在街道上无差别地收割。
然而,逻辑在这片被碾碎的土地上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在女人破碎的世界里,在她被无边黑暗吞噬的瞳孔中,所有的枪口都指向同一个方向——带来战火的源头。
无论这枪口属于谁。
也许,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从一开始就剥去了所谓“对错”的华丽外衣。
在千千万万如同眼前这女人一样的平民眼中,战争本身就是他们刻骨铭心、倾尽所有诅咒的终极之恶。
它不分青红皂白地碾碎一切,留下遍地废墟和永不愈合的伤口。
在无辜者的死亡面前,没有正义的旗帜,只有血淋淋的痛楚与仇恨。
宋和平突然就有了一种久违的罪恶感。
他想骂人,却不知道该骂谁。
于是将口中的香口糖吐到地上,朝江峰挥了挥手:“走!”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和沉甸甸的疲惫。
“所有人,上车!立刻出发!”
现在,宋和平一分钟都不想在这里多待。
引擎重新发出低吼,钢铁巨兽在遍地瓦砾中笨拙地掉头,履带碾过混杂着暗红血迹的尘土。
宋和平最后瞥了一眼后视镜。
镜中,那个抱着女儿遗骸的女人,像一尊凝固在巨大悲伤里的石像,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她凄厉的诅咒却如同跗骨之蛆,穿透引擎的咆哮和金属的摩擦声,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耳中,挥之不去:
“真主会诅咒你们!诅咒所有拿起枪的人!诅咒这该死的战争!诅咒你们所有人——!”
车厢内弥漫着一种近乎窒息的沉默。
宋和平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身体随着车身的颠簸微微晃动。
他闭着眼,眉头紧锁,感觉有些胸闷。
这种感受有点儿像当年第一次在伊利哥杀人之后的感觉。
没想到自己在防务这一行当了混了那么多年,身经百战之后却忽然在一个中东小镇里目睹了一个小女孩的尸体后再次被狠狠偷袭了一把。
“宋,是不是很难受?”
坐在他身后的乌特金突然问道。
宋和平下意识想要否认,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乌特金用过来人的口吻安慰道:“再过几年,你就会彻底麻木了。”
宋和平苦笑,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现在他有种想要给弟弟妹妹打电话的冲动。
也许只有亲人的声音才能让自己重新找回在现实中的定位。
可到临了,他还是没拿出手机。
毕竟,现在自己已经是恐怖分子名单上的人了,给他们打电话只会增加麻烦。
干这一行有时候就是这么残酷。
保护亲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和他们切割。
车队如同离弦的箭,挣脱了伊斯里耶这片被悲伤和仇恨浸泡的泥沼,冲进广袤荒凉的沙漠腹地。
单调、枯黄的沙丘在车窗外连绵起伏,一直延伸到灰蒙蒙的地平线。
代尔祖尔。
那座在幼发拉底河畔顽强屹立的孤城,是他们此行的终点,也是地狱的入口。
情报支援几乎没有,唯一能确定的是那里已被1515武装围成了铁桶。
他们必须进城,然后和瓦克纳雇佣兵汇合,才能获得足够的兵力前往代尔祖尔附近的阿沙拉镇营救厨子。
想到这,他回头问乌特金:“你联系自己的部队没有?他们到什么地方了?”
“他们路途遥远,会比我们晚到一两个小时。”
乌特金看了看表。
“刚才我联络了他们,现在刚到拜西里。”
“让他们快点,如果你不想找到的只是厨子的尸体,那么就得在明天天亮之前让你的人赶到代尔祖尔,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
五个小时后。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车轮下的沙地渐渐变得坚硬,碎石开始增多。
远处,一片连绵起伏、如同沉睡巨兽背脊般的暗色山峦轮廓,在午后刺目的阳光下变得越来越清晰,横亘在天地交界处。
“盖尔比山。”
江峰的声音打破了车厢里持续太久的沉闷,他指着地图上的一个标记,又抬头望向那片山脉。
“代尔祖尔的天然屏障。到了。”
“在山脚停车,别再前进了。”
宋和平立即在电台里发出了命令。
第925章 心理战
车队驶入群山中,在盖尔比山西侧一处布满巨大风蚀岩和深沟的隐蔽山谷底部停了下来。
引擎熄火,刚推开车门,燥热的沙漠风卷着沙砾的干燥狂风立刻包裹了所有人。
宋和平跳下车,脚下的碎石发出“嘎吱”的声响。
他快速环顾四周。
嶙峋的怪石犬牙交错,形成天然的掩体和观察死角,巨大的阴影提供了宝贵的遮荫。
“车辆分散隐蔽!覆盖伪装网!所有人员,保持静默,原地待命!”
宋和平低声下达了第二个命令。
盖尔比山就在代尔祖尔西面,山脉最近的地方距离城区边界不到五公里。
这是个天然的战略要地。
如果说自己是守城的伊萨姆旅长,必定会派人占住整座山,毕竟如果这里失去,意味着敌人就可以利用这里居高临下对代尔祖尔进行压制,对守城一方来说是非常不利的。
由于情报根本等同没有,所以现在必须在这里停车,然后派出侦察小队前去获取第一手的战场资料。
如果继续糊里糊涂往前开,万一撞进了1515武装的占领区,这点人还不够别人塞牙缝。
“江峰,你挑两个人,准备前去侦察。其他人,马上伪装好装甲车。”
“死神班”的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动作迅捷而无声,如同精密的齿轮开始咬合。
厚重的沙漠迷彩伪装网被迅速抖开,覆盖在几辆装甲车和武装皮卡上,与周围灰褐色的岩石沙砾融为一体。
引擎盖被打开散热,但没有任何人交谈,只有装备碰撞的轻微金属声和靴子踩踏碎石的细响。
“乌特金,你的人到哪了?”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那一个应的瓦克纳雇佣兵。
如果能和他们汇合,宋和平相信自己能善用这个营的兵力,干点大事,至少不像现在这样,全部人加起来只有十三条枪,其中三人还是伤员,啥都干不成。
“还要两个多小时。”乌特金说:“他们到达苏赫奈了。”
“叫他们赶紧!”
宋和平转身走到江峰面前。
江峰已经卸下了大部分不必要的装备,只携带了战术背包、加装了长焦镜头的观察仪、激光测距仪、一支加装了消音器的突击步枪和一把自卫手枪。
他的脸上涂着厚重的沙漠迷彩油膏,只有那双细长锐利的眼睛,在油彩的遮蔽下闪烁着冷静的光,如同潜伏在沙丘后的猎豹。
“江峰。”
宋和平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淹没在呼啸而过的风沙声中。
“看清楚。兵力部署,火力点,重装备位置,尤其是可能的渗透路径和撤离通道。眼睛放亮,耳朵竖起来。代尔祖尔现在是龙潭虎穴,这次我们能不能活,就看你的眼睛有多毒,如果情报出错,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江峰用力点了点头,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明白,老班长,你还不放心我?。”
他转过身对伊姆斯说:“派两个机灵点的熟悉这里的人跟我走。”
伊姆斯照做,很快带了两名士兵来到江峰面前。
“他们老家都是这边的。”
说完,转头交代两名部下道:“从现在开始,你们听江的命令!”
“是,长官!”
三人说完立即出发,如同幽灵一样没入了黑暗的群山中,很快便消失在宋和平的视野里。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粘稠而漫长。
山谷里只剩下风刮过岩石缝隙发出的呜呜的怪叫,以及伪装网在风中轻微的抖动声。
宋和平靠在一块巨大的、被阳光晒得发烫的岩石背面,微眯着眼,望着江峰三人消失的山脊线方向。
伊斯里耶街头那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嚎,和那句“诅咒所有拿起枪的人”,毫无预兆地再次从记忆深处翻涌上来,带着冰冷的、令人窒息的重量。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皮肉里,试图用这细微的疼痛来驱散那缠绕不去的魔音。
“还是心神不宁?”乌特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迟疑。他递过来一瓶水,然后又递来一片药,晃了晃瓶子里的水说道:“吃了这片药,会有帮助。”
宋和平看了一眼他手里的药。
月光下,那是一片白色的菱形药片。
很显然,这是用于军事用途的兴奋剂类药物。
“我们俄国特种部队专用。”
乌特金抬了抬手,示意宋和平拿去。
宋和平最后伸手拿过矿泉水,却将药片推开:“我不吃这玩意。”
乌特金似乎猜到了宋和平的选择,笑了笑将那片药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嘴里含糊说道:“不吃也好,这玩意确实有瘾,吃了下次上了战场还想吃,有点儿心理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