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说是路。
到处都是弹坑、泥浆,路边偶尔能隐约看到尸体。
吉普车在布满弹坑的砂石路上颠簸,宋和平的指节因攥紧车窗而发白。
侯兴在后座发出断续呻吟,血腥味混着雨季特有的霉腐气息,在车厢里凝结成粘稠的实体。
“左转!避开检查站!“副驾的当地向导突然低吼。
车轮急转扬起红土,宋和平的脸撞在车窗上,视线摇晃间,一堵焦黑的土墙迎面扑来。
那曾是所学校,彩漆剥落的门框上还挂着半截的学校名称牌匾,两排土房子教室此刻却像具被剖开肚腹的尸体,露出里面七扭八歪的铁架课桌。
有细弱的哭声传来,宋和平看见某个窗洞后闪过半张孩童的脸——左眼位置是个血窟窿。
“这里好像刚刚发生过战斗。”
看着路边的房子还在冒着白烟,江峰警惕地把枪提了起来,随时做好出枪射击的准备。
“我们要不要停下来看看情况再走?”
努拉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开过,自从进入南北苏丹战区后,所见的一幕幕比自己在Z东见到的还要残忍。
Z东至少还有人报道一下。
而这里根本没人理会。
屠杀天天可能都在发生。
战斗每天都在打响。
无辜的民众生命如同草芥。
死了就死了。
没人知道,没人在乎,没人理睬。
在这种地狱般的国度,死,也许不是痛苦,而是解脱。
“不能停。“
向导闻言立马出言制止。
“这里停下来就是找死!”
他的声音略带颤抖。
如果不是宋和平给得太多,打死他都不接这趟活儿。
吉普车的轮胎碾过散落的作业本,某个稚嫩的笔迹正在练习“2+2=4“,洇开的蓝墨水被弹孔贯穿,形成诡异的等号。
路在前方断裂成弹坑,他们不得不绕进村庄。
空油桶在热浪中哐当滚动,宋和平看见孕妇肿胀的脚——那双脚的主人倚在炸塌的水井边,青紫趾甲深深抠进泥土。
她的襁褓安静得反常,褪色的头巾下露出半截焦黑的小手。
有苍蝇在婴儿蜷曲的睫毛上跳舞,而母亲干涸的乳房仍固执地贴着死婴嘴唇。
宋和平什么都做不了。
他对这一切似乎都麻木了。
真实的世界永远是那么残忍。
这些年在战乱地区讨生活,早就明白了什么叫做幸福。
稳定,才有幸福。
他忽然想起了祖国。
那才是真正的天堂。
教堂尖顶终于出现在地平线时,天空忽然开始飘起了毛毛雨。
宋和平看到了村落。
那个教堂就在村落中央,用很简单的木材搭建。
十字架矗立在教堂的顶端,抬眼就能看到。
在细雨中,这是一幅让宋和平感觉十分复杂且怪异的图案——西方的殖民主义为非洲带来了灾难,至今非洲大陆上多数战争都是因为当年殖民者在这里为了便于管理进行种族划分或者在走后随手拿笔在地图上切割边界所造成的争端。
一切的血祸都源于此。
可现在,他们又打着维护和平的旗号,甚至他们的教会又派出了教士来这里传教,还做着人道主义的事情。
这让宋和平感到滑稽。
救人是他们,杀人者,也是他们。
吉普车驶入村庄,看到车辆的妇女儿童惊慌失措四散逃窜。
在教堂前,吉普车刚停下,大门就被推开,一个白胡子拉碴顶着一个鸡窝头的白人老头从里面走出,目光警惕地看着这些不速之客。
宋和平刚下车,老头儿就朝他们摆手:“这里是教堂,不允许携带武器进入!这里没有军人,这里只有妇女儿童和伤员。”
宋和平看着虔诚而且善良的老头,笑着说道:“我们不是武装人员,我们只是前往埃塞的商人,我的同伴遭遇抢劫被打伤了,他急需救治,听说你这里有医生对吗?”
老头闻言,愣了一下。
然后身后的教堂大门内出现了一个穿着白色大褂的金发女郎。
“伤员在哪?我看看。”
“在这里。”
宋和平指指车后座。
“他大腿受到了枪击,我暂时用止血带止住了出血,但需要缝合和消毒。”
金发女郎顺着台阶走下,来到了车旁。
宋和平将她引到后座,指着躺在那里已经脸色煞白的侯总说道:“就是他,伤在大腿上。”
金发女郎俯下身,熟练地开始检查伤口。
宋和平注意到女郎身上的白大褂上全是血……
这说明她之前也在救治伤员。
“出血量看没击中大动脉,有救,不过……”
她回过神来看着宋和平。
宋和平也看到了她那双蓝灰色的瞳孔。
和安吉尔不同,这个女郎的身上略带着一点儿东欧人的气质,看起来有点儿斯拉夫人的血统。
“我需要有人帮我一起做这个手术,因为我的助手死了,早上有一支叛军来过,她出去村外采集食物,不幸被打死了……”
“行,我学过战场救护,给你打打下手没问题。”
宋和平义不容辞地说道。
“那就快点吧。”
女郎一挥手:“把他抬进去!”
教堂里的面积其实很小,大厅此时已经完全腾了出来,桌子椅子被推到了靠左一侧,右侧全部空出来,用桌子拼成病床和手术台。
刚进教堂,宋和平就闻到了浓重的消毒水和血腥味,一排过去十多张简易病床上都躺满了受伤的村民,包裹着白色纱布的手脚上伸着血渍,一看就是刚受伤时间没多久,纱布都是新的。
“我们要快点了,因为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回来。”
女郎清洗了双手,戴上了一副新的手套。
“他们?”
“对,他们。”
“哪个他们?”
“叛军,他们早上来过,被丹尼打退了,不过早上只来了十来个人,丹尼说,他们一定会找人回来报复的,建议我们马上撤离。”
“谁是丹尼?”
“我们教堂里的木工。”
“木工?”
宋和平愣了一下。
什么时候木工也这么牛掰了,能打退十几个叛军?
“嗯,别说这么多了,帮我剪开他伤口上的纱布,然后……”
“你叫什么名字?医生。”
“玛利亚。”
女郎抬头看了一眼宋和平,低头继续处理伤口。
“玛利亚.波列扎耶娃。”
“俄国人?”
“算是……”
“我们的同伴里有个你的老乡,他叫安东诺夫。”
宋和平一边帮忙,一边跟玛利亚东拉西扯,让气氛不至于太过于沉闷。
按理说他乡遇老乡,咋说都能拉近几分亲近。
没想到玛利亚听说后一点都没有情绪上波澜,而是淡淡说道:“非洲这我有很多老乡,但他们都是来这里抢钱的,我是来救人的,我跟他们不是一路人……”
宋和平:“……”
心想,这妞还真有点儿性格!
第742章 “木工”和“保镖”
玛利亚很显然是个非常优秀的医生。
动作麻利,处理得当。
宋和平看出来了,这是长期在战乱地区处理枪伤才会练出来的本事。
闲聊中得知,玛利亚是无国界医生组织的一员,来这里已经两年了,从南苏丹这一轮战乱前就已经在非洲进行人道主义救援,后来这里打仗,原先在这边的几个无国界医生因为安全问题都撤了,她是主动申请过来这里。
到了这里后,因为只有一个人,所以很难开展工作,多方寻找下终于找到了这个小教堂,和这个小教堂的主人传教士何塞。
何塞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了,无儿无女,笃信耶稣基督,大半辈子在非洲传教,这个小教堂是他自己搭建的,后来丹尼过来后加入,帮他一起带着村民扩建了教堂。
在这里,耶稣基督这玩意有时候不起作用,不像在欧洲那么神圣。
很多非洲的人不信这东西,而信其他宗教。
因此叛军经常来这里骚扰。
最近战事越来越紧张,对平民的屠杀也越来越过分,只要不是支持叛军首领的人,都会被无差别清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