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之前一样，兜兜转转观察一份份样本，在每张试验台的显微镜前驻足。
同学们自立门户的培养基，基本很快死光光，无需细看。
而根据河神配方做的培养基，菌类至少能活下来。
活是活了，但情况不容乐观，宋菌繁殖能力实在太差，个个像得了厌食症，还没生出几代，周围猛吃猛生的河菌早已大军压境，拼命榨取培养基的养分。
到中午吃饭时间，宋河观察到的显微镜视野里，几乎不剩活着的宋菌，清一色嚣张生长的河菌，细细长长，如同海草般覆盖视野。
“第一批废了，大家去吃饭，回来养第二批。”宋河沉声道。
实验室里气氛有些僵硬，但总体还乐观。
学生们竟然没有涌去吃饭，而是打电话托同学带饭，挂了电话，所有人忙着清洗培养瓶和培养基，紧锣密鼓地准备做下一组。
宋河有些感动，也有危机感，这帮人看样子是拼了！
很快，实验室大门接二连三敲响，带饭的同学们陆续抵达。
每次敲门声响起，都有几个同学出去，很快实验室空了，一堆人蹲在走廊上吃饭，人头攒动，把狭窄的走廊彻底堵死。
宋河没开口要外卖，但当然有懂事的同学替他要了，于是他也蹲在门口大吃。
饭盒吃空了，他微微皱眉，感觉还差点什么。
他忽然起身，一步步缓缓从同学堆里经过，野狼觅食般的眼神四下扫视。
所有人茫然地抬头望着他，不知道他在找什么。
终于，宋河眼神一亮，停在范桃面前。
筷子无情地插下去，叼走她饭盒里的大鸡腿，二话不说，转身离开。
【范桃特意留到最后吃的大鸡腿被你抢走，满心悲愤，怨念值＋200！】
宋河视而不见，大口大口咬鸡腿，嗯，抢来的就是香！
“嚯！这什么情况？”娄院长推着轮椅路过，呆住。
轮椅上的马教授扭头，望向蹲满吃饭同学的壮观走廊，眼神也闪过一丝诧异。
“院长好！马教授好！我们在这吃省时间！”左高明起身解释。
“平时怎么不见你们赶时间？”娄院长诧异。
“宋河说了，谁能先把两种菌养出共生状态，谁挂一作！”人堆里有人说。
娄院长和马教授面面相觑，眼神意外。
“不急于一时！出成果哪有那么快，吃饭的时间还是有的！”娄院长说，“大家以后好好去食堂吃，身体是革命本钱！”
“好的院长！”“谢谢院长！”学生们一叠声地答应。
大家陆续吃完，将一次性饭盒啪一声捏扁丢进垃圾桶。
一连串的啪啪声后，走廊上空无一人，实验室里再次忙碌起来。
娄院长推着轮椅离开。
“现在的孩子越来越令人欣慰了。”娄院长感慨，“一代比一代强啊！”
“主要是宋河那孩子起作用。”马教授双手交叠，“他倒是敢给空头支票，两种不同的真菌，想养成共生状态，哪有那么容易？高中生不懂也就罢了，研究生们居然也脑子发热跟着干。”
“您不是也相信他吗？”娄院长笑道，“宋河已经创造了两次奇迹，为什么不会有第三次？我是学生的话，我也跟他干。”
“我相信他有才华，但我不信真能把宋菌、河菌养共生。”马教授语气冷静，“自然界相隔遥远的两种真菌，养一养就莫名其妙地共生了？菌类这么容易共生的话，遍地都是共生菌了，但没有。”
“那您还安排学生们跟他？”娄院长问。
“共生做不出来，能出别的成果嘛。”马教授悠悠道，“西罗莫司最开始是研发了治脚癣的，后来成了抗排异药物，又成了冠状动脉支架涂层。”
“让年轻人放手玩一玩，说不定能玩出点新东西呢？”
娄院长点点头，继续推着轮椅前进。
“到小花园停吧，我单独抽根烟。”马教授说。
娄院长把轮椅推到实验楼后的小花园，掏出打火机在一旁等待。
但马教授摆了摆手，娄院长默默收回打火机，转身离开，消失在茂盛的花丛拐角。
小花园的花势异常茂盛，郁郁葱葱的花束高过马头。马教授的轮椅隐没其中，完全被层层叠叠的花丛遮住，外面完全看不见。
有校园传说，这一处小花园全是生物学院培育的转基因花，故而茂盛得离谱。
其实奥秘在于灰黑色的泥土，灰黑色来自于焚烧后的小白鼠骨灰，生物实验室每个月用掉上千只小白鼠，死亡的小白鼠都会高温焚烧成渣，最后变为花肥。
静谧中，马教授长久地沉默。
他想起一个地方，那里遍地人的骨骸，那些人在生命的最后，也被变成了小白鼠。
摸出手机，找到通讯录里的“郁安邦”，拨打。
“马教授。”郁安邦的声音响起，“老赵的心脏全剪了，半小时前连上叶克膜了。”
“感染还在加重？”马教授沉声道。
“是。”郁安邦的声音顿了顿，“我们的抗生素研发暂时没有大进展，突击改良了几种抗生素，给老赵用上毫无反应。”
“我这边出了两种新抗生素菌。”马教授说，“但对超级细菌完全无效。”
“您一出手就比我们强，我们连新抗生素菌都没找到。”郁安邦叹气，“时间太赶了。”
“不是我做的，是京海四中一个高中生，叫宋河。他是养菌方面的奇才。”
“宋河？”郁安邦语气错愕，“是他？他还有这种本事？”
“你认识？”马教授意外道。
“京海四中的竞赛队有学习手机，每届竞赛生用手机做题，宋河用的手机是我当年用的那部，所以在网上阴差阳错聊了两句。”郁安邦感慨，“世界真小啊！”
“你们京海四中出天才啊？出了个你，又出了个宋河。”马教授稀奇道。
“要派人保护宋河吗？小小年纪找到抗生素菌，我担心有什么人觊觎他。”郁安邦沉声道，“我当时就被间谍盯上了，要不是您暗中派人保护我，那天我就死了。”
第172章 又错过见证历史
“暂时不必。”马教授顿了顿，“宋河找的两种抗生素菌，一种勉强能用，一种难用，价值不算太大。”
“但他太年轻了！如此年少，将来能爆发多大潜能，我简直不敢想！”郁安邦说，“我的才华顶多算肥肉，找上我的是狼。他可是唐僧肉，找上他的会是真正的妖魔！”
“再等等吧！等他……做出灭杀超级细菌的抗生素，立刻派人保护他。”
马教授长叹一声。
“他还是孩子，孩子该快乐一点，看见地面上的阳光就够了，何必给他看地下的死尸？派人保护他，他眼中的世界会一夜剧变。干嘛让他过早背负压力呢？”
长久的沉默，马教授挂掉通话。
他摇动轮椅，苍老坚硬的背影缓缓向前，消失在织锦般的花丛中。
……
半夜十二点，实验室。
一群高中生萎靡不振，僵尸般呆立在实验台前。
整整一个下午，实验室里反复响起宋河的声音：
“这一批废了，准备下一批。”
“废了，下一批。”
“废了。”
废了废了废了废了……宋河没有感情的嗓音回荡在所有人心头。
大家已经记不清刷了多少次培养皿，洗了多少只培养瓶，手指头在水里泡的要掉皮了，却没有一丝丝的进展。
河菌屡屡无情屠杀宋菌，大家穷尽种种办法，却不能让宋菌哪怕多活一会儿。
万物相生相克，宋菌面对各种细菌时宛如杀神白起，面对同是真菌的河菌，却比阿斗还难扶。
高中生们士气垮了，他们依然相信宋河会成功，但一次次的失败确实搞人心态。
与此同时，研究生们却面无表情，依然忙忙碌碌。
宋河倒掉一瓶培养基，刷洗起来，扭头看看身边同样忙碌的左高明，一挑眉毛。
“什么部队是精锐，什么部队是草包，一天就试出来了啊！”宋河说。
“啥意思？”左高明黑眼圈浓重。
“你看高中生都萎了，跟灵魂出窍一样。你们研究生状态还不错，没啥情绪。”宋河啧啧道，“对比鲜明啊！”
“开玩笑，我们被实验室毒打多少年了？打的浑身起茧，这点小挫折属于挠痒痒！”左高明苦笑，“平时我们在实验室做项目，天天失败是日常，连着一个月没进展都有，哪天偶尔成功一下，得去撸串吃火锅庆祝！”
宋河忽然拉高嗓门，“都打起精神来！共生菌做成了我请大家撸串！”
“好！”研究生们眉开眼笑，稍微回蓝。
高中生们依旧萎靡不振，挤出一丝笑容，继续站尸。
“霸气啊宋河兄，我们出去撸串庆祝都AA的，你居然请客！”左高明佩服道。
“你不早说。”
“你喊一声撤回？”
宋河笑了，“真做成了我估计能赚一堆钱，抽出一丁点就够请你们撸串了，我不至于小气到这种程度。”
“那行，哪天你快出成果了，提前给我说一声，我那天开始就不吃饭了，饿扁肚子等撸串，狠狠吃你一顿！”左高明趴在显微镜上。
“那你现在就绝食吧。”宋河也趴在显微镜上。
“现在绝食？想活活饿死我，省一个人的串是吧？”
“不会，这两天就能出成果。”宋河云淡风轻道。
“怎么可能？身为实验室老鸟，真菌共生目标有多困难，我一清二楚！俩月有进展都算祖坟冒青烟了！”左高明嘿嘿笑。
宋河不再闲聊，动手对桌上几只培养瓶进行传代培养。
一天的时间，他手中的宋菌、河菌分别诱导进化了4次、6次！
每次进化幅度都极小，大幅度进化的选项不是没有，但被他刻意避开。毕竟每次进化都有副作用，万一步子太大把抗生素搞变质了，继续进化又有何用？
事实证明他的策略正确，多次进化的效果喜人：宋菌食欲上涨70%，河菌繁殖速度下降30%！
双向奔赴，此消彼长！
宋河的显微镜视野中，偶尔开始出现面对面生长的两种菌。甚至极个别的扫帚状宋菌，会突兀地插在海草般的河菌中，宛如破阵前锋。
是个好兆头，但远远不够！
面对面生长之后，霸道的河菌依然会吸光附近养分，将近在咫尺的宋菌活活饿死。
宋河冥冥之中能感觉到，河菌对异类的宋菌怀有莫大敌意，关键在于该如何消除敌意？
保护同类，绞杀异类，这是绝大多数物种基因里携带的敌意，世世代代，如何才能破除？
宋河幽幽叹气，愁眉不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