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他们编的理由,还是没能瞒得过这位老江湖,既然把他们请到了这里,应该是要聊一些不为人知的话题。
“既然您都说到这,那我也就如实相告。
我们来这确实是想知道当年‘龙门盗宝案’的实情,听您讲了那么多,我们对‘文古斋’的疑惑基本都已经解开。
现在,我们更想知道,那个当初一手促成了这次文物走私的老美-普艾伦,他究竟是什么人?
或者说,他背后,是不是就是岳掌柜当年说的那个‘惹不起’的人?”
面色平静如水的王祥福,听到林逸的这个问题,整个人就好像忽然触电了一般。
眼睛猛地睁大,站起身看着林逸,语气紧张的问道:
“你问这个做什么?”
从他的反应来看,林逸已经知道他是问到点子上了。
而且这位王大爷显然也知道些内情。
王祥福问出这句话,就已经意识到自己又在晚辈面前再次失态了。
他收起了表情,慢慢的又坐回了座位上。
沉默了半天,终于再度开口,嘴里喃喃的问道:
“他们,找上你们了吗?”
这次轮到林逸他们俩惊讶了。
“不知道您说的这个‘他们’,跟我想要问的那个...”
王祥福闭上眼点了点头。
“紫衣侯,对吧!我跟他们打过交道。”
这位老爷子真的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林逸他们这次过来,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想要从王大爷这里,打听一些当年那起‘龙门盗宝案’的细节,没想到竟然误打误撞的一下子刨到了正根上。
这位王祥福老人,当初琉璃厂“文古斋”的学徒,竟然跟“紫衣侯”打过交道。
这简直太出乎林逸他们的意料之外了。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这些家伙竟然还是阴魂不散。当年,我的师父岳掌柜,在狱中的时候,就已经自知时日无多。
因为他知道自己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如果将那些碎石拼出来,他可以减刑。
但是,师娘和师姐她们一家,包括我们这些徒弟们,都要受牵连。
他拼不出来,那只能让他用命来偿。
最后,他选择了后者,临终前他留下了一封遗书,说他这是罪有应得。”
说到这,这位年逾古稀的老者,眼圈有些泛红。
这些内容,跟林逸之前的推测基本吻合。
岳掌柜恐怕在被带走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盘算好了自己的“去路”。
“师父走了以后,师娘交给我一本他在狱中写的回忆录,两年时间,他写了整整四大本。
据师父生前交代,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哪个徒弟会来为他发丧,就把这东西交给他。
后来,这本回忆录就到了我的手上,里面的内容写的乱七八糟,根本就看不懂他想说什么。
直到我发现里面偶尔穿插着一切我们‘文古斋’的暗语切口,我才想起来,这根本不是什么回忆录,就是一部密码本。
四本回忆录,分别针对《说文解字》、《宋本玉篇》、《正字通》和《康熙字典》里面的内容相对应。”
听他的介绍,林逸不禁心中感叹。
这岳掌柜真是够小心谨慎的,四本密码本对应了从汉、宋、明、清四本“字典”。
这东西就算落入旁人之手,恐怕也只能是两眼一抹黑。
到底是什么样的秘密,需要他藏的这么深呢?
王祥福紧接着又说到:
“我回到沧州,拿着这本密码本,足足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终于把这里头的内容给对出来。
藏在这四本回忆录当中的内容,是一本书,名叫《抱残经》,是掌柜的祖上传下来的一部,专门讲解如何仿制、做旧,做出足以乱真古玩的一部奇书。
里面除了包含有陶瓷、书画、青铜、玉器四大门类,还外加一个杂项,可谓是包罗万象,囊括了古玩的所有门类。
我也正是因为有了这部奇书,才正式开始了我的‘夹包袱’买卖。
白手起家,一直到我再回到沧州地界的时候,我的买卖已经初具规模。
也就是从这起,‘紫衣侯’开始找上我了。”
第408章 他们算干嘛滴呀?
听完王祥福的讲述,这回轮到林逸和白璐他俩吃惊了。
听白老爷子说起过“文古斋”掌柜的手艺“高明”,能做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没想到这竟然是家传的手艺。
照这么说的话,这屋里摆放的东西......
林逸刚才进来的时候,就跟之前钱升在直播间里看到这些东西的反应几乎是一样的。
叹为观止,惊为天人!
现在听了王大爷的讲述,再扭头看看这些东西,只觉得更加离谱。
白璐直接发问道:
“难道您这一屋子的藏品都是...?”
王祥福手一挥,指向周围的这些陈设。
“也不尽然,这里面有很多都是我‘得意之作’,其中也不乏原品,想要辨认,可能真的需要一些功力。”
林逸听他这么说,搭眼望过去,果然,看不出什么问题。
“慧眼金瞳”一开,才终于看出了一些难以察觉的细节上的小瑕疵。
字画这一块,除了纸张、墨色、个人不同时期的风格和作品的艺术内涵之外,辨别真伪的一个最大的要素就是看落款。
落款当中一个重要的识别要素就是看印章。
印章在华夏历史发展的长河中,一直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上到国之印玺,下到一方闲章,因其难以复制的特性,始终都是证明身份和分辨真伪的重要标志。
以前的书画大家往往有很多的印章,弘历那种“牛皮癣”似的印章爱好者就更不用说了。
印章的款识,用料,下刀的力道大小,纂刻笔画的深浅,包括有意无意之间形成的一些刀痕,缺口,包括使用的印泥,都属于其特有的防伪标记。
而且就算是同一个人的作品,早期和晚期的风格也会出现很大程度上的差异。
这也是书画作品作伪的难度大的原因。
造几件伪作骗骗那些沽名钓誉,附庸风雅的土大款问题不大。
想要骗过专业人士,甚至是专家的眼睛,那确实需要一些手段。
如果林逸没有“慧眼金瞳”,他看到这些东西也只能喊一句:牛逼!
“比如这副黄宾虹先生的山水,他的用墨功力最为深厚,特别是到了晚年,已臻化境,除了是他老人家功力足够以外,使用的墨锭也很有讲究。
这种松烟古墨,因为造价昂贵,手艺也几近失传。
想要仿他的习作,就先要去徽州,就必须先找人复原当初的松烟古墨。”
说着,他打开黄花梨条案上的一个红木匣子,里面躺着几条散发着金属光泽的墨锭。
“这一块墨锭,三十五克,造价超过了跟它等重的黄金,一锭松烟一锭金,都说少了。”
林逸和白璐听的是目瞪口呆。
他们现在除了堪舆门的身份之外,也算是古董圈里的人了,还属于是见过最顶级的真东西的那一档,这里头的门道也知道不少。
现在听了王大爷的讲述,感觉在古玩古董这个圈子底下,也就是仿造,伪造古董的这些人,又有属于他们的一种生存之道。
“还有这八宝印泥,珍珠、玛瑙、麝香、琥珀、珊瑚、猴枣、冰片和艾绒等八样珍稀材料,调以蓖麻油,磦银朱,调合而成。
盖了八宝印泥的纸张,不惧水火。”
说着,王大爷打开印盒,林逸可算又开了一回眼。
一整盒全是田黄和鸡血石,每一块的价值都不可估量。
他就这么随意的挑选了一块,打开印泥盒,沾了两下,盖在一张白纸上,等印泥干了以后,沾水擦了擦,不掉色。
取来火柴点燃这张纸,烧成灰烬上面的印章依然清晰可见。
“就包括我手中的这方田黄,它盖出来的印鉴跟青田石盖出来的印鉴也有细微的差别,如果不懂其中的门道,根本看不出问题出在哪。
或者说,就算有人明白其中的门道,功力和眼力不到的,他也根本无法辨别我作伪的细节。”
说完,王大爷取来一块软毛巾,仔仔细细的将田黄印章上的印泥擦拭干净,放回了印盒当中。
“这东西可不是新的,这可都是我花真金白银收回来的。”
林逸忽然反应过来。
这老爷子为什么会给他们展示这些东西。
“难道说,您当初跟‘紫衣侯’打交道的时候,卖给他们的都是伪作?”
王祥福笑了两声。
锁好了印盒,转身坐下。
“灵性,一点就通!他们算干嘛滴呀?哪配拥有咱们的真东西?
我花了一年时间,把掌柜的留给我的东西整理出来,又花了半年多的时间,做了几件实验品,顺便沿途在农村收点玩意,混在一起卖。
沿着黄河往西一路过了晋豫秦甘四省,然后掉头一路南下,沿着长江一路往东,最后到了大城市黄浦,又坐火车从黄浦出发去了趟关外,最后绕了一圈回到沧州。
这一趟走下来,用了六年时间,钱也没少赚,漏也没少捡,眼也没少打,我每到一处地方,就先扎下来了解了解情况,然后在当地做一阵买卖。”
说到这,老头子脸上露出一丝憨憨的笑意。
“那时候手艺还不精,没办法在一个地方待太久,被人看出底细就麻烦了。不过,时间长了以后,江湖上也有了咱这一号--‘夹包袱老福’。
我这一圈历练回来以后,就在沧州的古玩街赁了一间小铺面,做了几年买卖。
中间断了十来年,后来我又重操旧业,重新开张,没想到立马就有人找上门。
来人上京口音,穿戴打扮都是人模人样的,来了也懂咱们的切口,上来就先盘道,我起初以为是上京的同行来周边收货来的,后来我意识到不对劲。
这老小子有一本相册,里面有各种各样的古董照片,有的还是手绘的草图,还有各式各样的外国字。
后来一打听,你们猜这小子是谁?”
林逸和白璐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
“他就是当年琉璃厂‘永艺号’的第三代东家,陆玉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