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年了，46年的时候我来的魔都，那时候还是个小孩子，要不是小姐当年收留，我早就不在了。”唐梅动容道，虽然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可唐梅依旧还记得第一次见方曼霞的那一日。
那是一个冬天，那年的冬天魔都特别冷。
从北方逃荒来的唐梅在魔都举目无亲，身无分文再加上父母刚刚去世，走投无路的唐梅陷入了绝境。
那时代的魔都乱的很，社会上三教九流牛鬼蛇神比比皆是，一个才十二岁的小女孩怎么可能逃得掉有心人的算计？就当唐梅被人蒙骗，即将被拐卖到长三书寓的时候，方曼霞突然出现了。
在唐梅心里，方曼霞就像冲破黑暗的一束光，又如同菩萨降世一样，把她生生从泥潭里拉了出来，然后又把年幼的唐梅收留在了身边。
唐梅就这样做了方曼霞的贴身丫鬟，但实际上方曼霞从来没有把唐梅真当丫鬟看，就如同一个长姐一般照料着妹妹，教她读书识字，教她懂得做人道理。
后来还送她去了学堂上学，等到解放后，方曼霞特意又让唐梅改口称自己为“表姐”，等唐梅在学校毕业后，还托人为她安排了工作，就连唐梅之后和丈夫认识结婚、生子，都离不开方曼霞的悉心照顾。
三十三年的风风雨雨就这样走过来，其中有悲有喜，有快乐的日子也有生活的艰辛。但不管如何，对方曼霞的感情唐梅从来就没变过，以至于在那些难熬的岁月中，方曼霞因为成分太高，为保护唐梅主动和她断绝关系，但唐梅却依旧对方曼霞不离不弃。
“三十三年了，时间过的真快啊！”
方曼霞轻声感慨着，目光停留在唐梅的脸上，仿佛和当年救下唐梅时那样柔和的眼神。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终究也会有说再会的一天。”方曼霞如此说道，见唐梅开口要说什么，她摆摆手道：“前些年多亏了你，要不是你在，我这把老骨头恐怕早就没了。”
“小姐……这不是我应该做的么？”唐梅含着热泪道。
“哪里有什么该不该的，人啊，其实谁都不欠谁，许多事都是命运早就安排好的，当年我们能认识也是一样，这世界没有谁必须报答的道理，何况你这些年为我做的也够多了。”方曼霞对唐梅继续道：“这些年你也实在不容易，现在你的年龄也不小了，小穆走的又早，现在你儿子也成家立业，你也当奶奶了，就没必要再在这陪着我了。”
“这两年情况变好了许多，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我现在也没七老八十到走不动的时候，身子骨也还行，你也是应该为自己考虑了。”
“孩子既然让你过去，你就早点过去，到了那边一家团圆，也好享享清福，这不比继续留在这里好？小梅啊！你知道我的脾气，有些话我就不多说了，既然做了决定，这个事就听我的安排，好么？”
“可是……可是我实在舍不得你呀！”唐梅抹着眼泪道。
“傻丫头。”拉起唐梅的手，方曼霞轻轻拍了两下，语重心长道：“就听我的，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建国夫妻和孙子想想吧？再说了，你这一走又不是不回来了，等以后有机会带着孩子和孙子一起回魔都看看，不是一样还能再见么？”
唐梅默默流泪，她心中百般不舍，可她却也知道方曼霞的性格。
既然方曼霞做出了这个决定就无法更改，而且唐梅这么多年除了当时方曼霞主动和她主动断绝关系，不想连累她的那一次没有听她的话，死活都不肯离开外，唐梅还没违背过方曼霞的决定呢。
“小姐，今天这小夫妻看着虽然不错，可万一以后对你不好呢？我实在是不放心啊。”唐梅有些担忧道。
方曼霞笑了起来：“怎么？不信我的眼光？”
“不是的小姐，我只是……。”
“放心吧，我这个老太婆自认看人的眼光还不差，脑子也没糊涂，既然做了这个决定就是有准备的。再说了，我是什么样的人别人不了解，你难道还不清楚？真要像你顾虑的那样，我自然有办法解决。”
看着方曼霞目光中的清澈和坚定，唐梅无奈点了点头，同意了方曼霞的决定。但她也和方曼霞说了，万一有什么问题一定要联系自己，可千万别自己挺着，无论什么事，他唐梅只要方曼霞的一封信或者一个电话，就算她瘫在床上爬也要爬回魔都继续守着她。
“真是个傻丫头……。”
方曼霞笑了起来，心中却无比感动。
说实话，她也舍不得唐梅离开，两人相依为命了大半辈子，犹如亲姐妹一样。
可前些年因为她的事已经让唐梅没了丈夫，现在不能再因为自己的缘故拖累唐梅了，虽然唐梅一直说没有自己就没有她，可在方曼霞的心里何尝不也是如此？人总不能老为自己想，也要为他人着想，唐梅也不年轻了，都已经是当奶奶的人了，她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也应该要有自己的幸福和家庭，总不能一直因为自己而无法和家人团圆吧。
至于这样安排，方曼霞也是做了深思熟虑的，她相信自己的眼光不会看错人，更何况就如她所说的早就准备了后手。
她方曼霞当年在魔都也是一号人物，早些年什么事没经历过？什么人没见识过？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都过来了，难不成她还会不明白这些？
……
从外国弄堂回来的路上，周继业和林莹因为租房的问题解决，两人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他们怎么都没想到这件事会如此顺利，更没想过能租到这样好的房子。虽然住进去是有附加条件的，可相比那些条件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这令他们高兴不已。
因为唐梅要下月初离开魔都，所以他们只要下周搬过去就行了。
回去的路上周继业和林莹商量着搬家的事宜，问林莹是不是尽快搬，可林莹想了想却决定下周三再搬家。
道理很简单，就是因为王阿姨的缘故。
这女人不是自以为抓着他们的小辫子一个劲地涨房租么？之前还说周二前给她答复什么的，一副吃定他们的架势。
既然如此，也不用给她什么面子，反正也没两天了，就等到周二直接告诉这女人他们不租了，讨回之前的押金周三直接搬走，到时候她倒要看看这个老女人究竟是什么反应，惊愕？失落？后悔？愤怒？
不管怎么样，用这方式好好出一口恶气，给对方一个教训。
周继业同样对王阿姨一肚子的气，既然林莹要这么干他自然举双手赞同，就这样他们回去后半个字都没提搬家的事，但在家里却悄悄开始整理起了东西，打算等周二和王阿姨翻脸，周三一早就搬家。
时间一晃就到了周二，这一日周继业和林莹如同往常一样出摊做买卖。等到晚上七点半左右，周继业在电影院那边帮着林莹收了摊，两人推着小车回到了住处时，王阿姨早早就在楼下等着了。
“哎呦，你们可算回来了。”见到周继业和林莹推着小车进门，王阿姨笑呵呵地上前打招呼。
“王阿姨，这么晚了您还没去休息呀？这是准备出去？”林莹笑呵呵地说了一句，故意装着啥都不知道问了这么一句。
“出去？大半夜的可不出去，这不特意等你们么？”王阿姨如此道。
“等我们？”林莹一愣，扭头看了看周继业：“你出来的时候炉子没关好？”
“关好了啊！封的好好的呢。”既然林莹装傻，周继业就跟着她一起充楞，伸手朝着灶批间角落放着的煤球炉一指。
“吓死我了……。”林莹拍拍胸口后怕道：“我还以为你稀里糊涂闯祸了，王阿姨找我问责呢。”
“怎么可能啊！”周继业一本正经道：“我这人做事很小心的好不。”
“还好还好。”林莹笑了起来，对王阿姨道：“王阿姨，这天也不早了，你早点去休息吧，我们忙活了一天了也累了，等会也上去歇了……。”
王阿姨被他们这一番举动弄的有些措手不及，眼看着周继业和林莹把小车推了进来，提遛起装在小车里的煤球炉就往一旁放，根本不理会她一副自顾自忙活的样子顿时就有些急了，连忙上前说道：“我说小林，你不会忘记什么了吧？”
“忘记？”林莹的目光在小车上来回看了几眼，然后又左右瞧瞧，一副茫然：“东西都带回来了啊，没落下啊！”
王阿姨的脸瞬间就拉了下来，她现在再迟钝也知道这两人是故意装傻呢，当即就不客气道：“你们两个什么意思呀？和我绕来绕去装听不懂对吧？我问你小林，上周说的事你们考虑的怎么样了？今天可是周二晚上了，明天就要周三了！”
“上周说的事？”林莹装着思索的模样，一旁周继业同样一副茫然，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林莹哎呦一声，似乎终于想起了什么。
第45章 翻脸
“王阿姨，您说的是房租的事吧？”林莹问道。
王阿姨见林莹终于“想”起了这事，脸色稍缓下来，点点头道：“对，就是这个事。上次不是说好了今天给我答复么？明天就周三了。”
“是是是。”林莹连连点头，很不好意思道：“这一忙就忙昏头了，居然把这个事给忘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呀。”
“算了算了，其他的就不要讲了，你们商量下来怎么说？”王阿姨摆手追问。
林莹叹了口气，一副纠结模样：“按理说这件事呢我们真要谢谢王阿姨您，毕竟没您我们也没办法住这对不对。可您这个租金涨的实在太高了，我们小夫妻也不容易，平日就靠做点小买卖赚些辛苦钱，现在一个月的租金已经超过了我们的承受能力，实在是租不起啊，要不王阿姨您行行好，还是按照之前商量好的价格可以么？”
“这怎么可以啊！”王阿姨脑袋瞬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一口咬定道：“上周不是和你说了么？这租金也不是我想要涨的，是帮你们通路子找关系的啊！你们生意做的这么好，随随便便卖几个茶叶蛋就赚不少了，二十四元一个月根本不算贵，怎么可能租不起呢？”
“真是租不起啊！”林莹一个劲地哭穷，扳着手指算道：“这卖茶叶蛋根本赚不了多少钱，都是几分几分好不容易攒下来的，我们两个天天这么辛苦，天不亮就起来，天黑才回来，一个月下来也就赚几个辛苦钱，一下子租房就要这么多，这样下来饭都要吃不起了，王阿姨，看在我们住了这么久的份上，可怜可怜我们，就通融通融吧。”
“不行不行。”王阿姨死活不松口：“可怜你们，谁可怜我呀？我话都说的这么清楚了，怎么还讨价还价呢？这是能讨价还价的？再说了，帮你们我是要担风险的，这点钱说到底我还有点不值得呢，要不是看在你们住了几个月的份上，要换个人我才不干这事呢。”
“啊！您还要担风险？”林莹瞪大眼睛很是惊讶。
“当然！你以为这样轻易呀，这可不是小事！”王阿姨认真道。
“这……。”林莹为难起来，周继业没说话，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片刻后林莹叹了口气对王阿姨真诚道：“王阿姨，您真是好人，不仅帮我们忙还担了这样的风险，我们心里感动的不得了……。”
听着林莹的话，王阿姨露出了得意的表情，正当她觉得接下来林莹会答应涨租金的事时，林莹的话锋突然一转：“您这么好还要这样帮我们，我们心里实在是过不去啊，这做人不能老是为自己，也要为别人考虑考虑，王阿姨这些日子和您接触下来，在我心里您就和我妈一样亲，我怎么能忍心因为自己的事让您担风险呢？”
说到这，林莹仿佛下了决心：“既然这样，我们就不麻烦您了，这房不租了吧，明天就搬出去。您看行不？这样您就不用帮我们担风险了，到时候换个人租，安安稳稳拿租金不更好？”
“什么？你说什么？”王阿姨顿时一愣，脸上原本的笑容瞬间僵硬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耳朵不好就去医院看看，王阿姨，你说呢？”这时候，一直没吭声的周继业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小周你什么意思？”王阿姨还没回过神，愣愣反问。
“我说你耳朵不好就去看医生，你是不是聋啦？”周继业这时候彻底拉下了脸，硬邦邦就道：“刚才我老婆说的这么明白你听不清么？你这个破鸽子笼我们不租了，你爱租给谁就租给谁，到时候别说二十四元一个月，有本事租二百四都没问题。反正老子不租了，明天就搬家！对了，之前的押金记得还给我们，少一毛钱都不行！”
“你……你们……。”王阿姨这回终于反应过来，瞬间整个人气得发抖，伸手指着周继业和林莹：“居然敢这么和我说话？就不怕我去举报？”
“去啊去啊！还举报？举报你个毛！”周继业根本不给她脸，语气冲的和吃了火药：“到时候我倒要看看谁倒霉才是，你违规租房还用这方式敲诈勒索，闹大了你也没好！”
“王阿姨，好聚好散不好么？租房租房，大家有来有往，何必闹这么难看呢？你这房子租金这么贵我们是真租不起，也不想继续麻烦你担什么风险。现在我们主动退租，这样一来对双方都好，你觉得呢？”
一个白脸一个红脸，周继业和林莹配合默契。
“老娘觉得个屁啊！”王阿姨瞬间就破防了，她怎么都没想到原本自认为拿捏的死死的这两人再涨一波房租是轻而易举的，谁想三只手指稳稳捏着的田螺居然要跑了，这她怎么肯善罢甘休？
别说她原本打算涨到二十四元的价格了，就算之前十八元的租金在整个魔都也是没有的高价。就她家的这个破阁楼？能用五元钱租出去就不错了，现在一下子鸡飞蛋打，假如周继业他们不租了直接走人，王阿姨从哪去找这样的租客？
十八元啊！足足十八元啊！三十六元万岁的时代，这可是普通工人半个月的工资呢，就这样没了？这简直比在王阿姨胸口插上一刀还疼呢。
这还不算其他，要知道平日里因为林莹卖茶叶蛋的缘故，她家三天两头茶叶蛋可都是白吃的，这一个月算下来也不是小数了，现在他们要拍屁股走人，这些可全没了。
“不行！绝对不行！你们不能走！”王阿姨急得脑子都糊涂了，直接脱口道。
“笑话！”周继业冷笑道：“我们不租了搬家也不行？天下哪来这个道理？你是想当土匪还是强盗呀？或者直接改行当绑匪了？打算扣押我们当人质？”
“你……你们……我……我……。”王阿姨大脑瞬间宕机，一时间也不知怎么说。
这时候，王阿姨的儿子儿媳妇从二楼下来了，或许是因为楼下说话的声音大了些，闻声过来瞧瞧出了什么事。
“妈！怎么了？”王阿姨的儿子小江一边下楼梯一边问。
“建国你来的正好，你妈我被人欺负了啊！”
王阿姨突然就哭了起来，一把眼泪一把鼻涕道：“这两个乡下人欺负你老娘啊！要逼死我了，呜呜呜……。”
“册那！要造反啊！”
小江一听就怒了，腾腾腾几步从楼梯奔了下来，到了下面愤怒地指着周继业和林莹张口就一通乱骂，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他们脸上了。
周继业皱眉，护着林莹往后退了一步，喝了声道：“王阿姨你说话要凭良心，我们什么时候欺负过你？不租你的房子就算欺负？这天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什么？房子不租了？”这时候小江眼珠子顿时一瞪，神色露出惊愕，他朝着自己老娘望去，眼神带着询问，当见到王阿姨微微点头后，小江一下子也破防了。
“册那！你说租就租，说不租就不租呀？当我家是公共厕所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老子告诉你，这房子租也得租！不租也得租！要不别怪老子不客气！”
小江的愤怒是有原因的，王阿姨一家别看拥有一套私房，可家里的条件并不怎么好。王阿姨夫妻工资收入不高，自己这个儿子又没什么出息，虽然有份临时工的工作，可这小子三天两头迟到早退，一直在单位混日子。
至于他的妻子也没正经工作，两人工资紧巴巴的，再加上还有一个还在吃奶的孩子，两人又习惯大手大脚，平日里开销可不少。
为了补贴儿子，王阿姨这才会收拾出上面的阁楼租出去弄些租金，这两个月因为涨了周继业他们租金后，手头宽裕不少，王阿姨每月把大半租金都补贴给了儿子，这小子有了钱平时的烟酒都好了许多，小日子也过得舒坦不少。
现在周继业他们突然不租了，就等于高额的租金一下子就没了，这怎么能忍受？先不说他们家的阁楼条件差，本就不容易出租，而且就算再租出去绝对也不可能和租给周继业他们一样这么高。
没了这份来源，也就没了每月多的外快收入，一想到现在抽牡丹的日子又要回到之前抽光荣、劳动的时候，小江怎么会甘心呢？
一急之下，前头喝了点小酒的小江酒劲上涌根本不管不顾，撸起袖子就要给周继业他们点颜色看看，一副要干架的模样。
“怎么？要打架？我警告你啊！你可别动手，要不我不客气了！”周继业护着林莹丝毫不惧，语气严厉道。
“小赤佬！老子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叫花儿为什么这样红……。”酒精上脑的小江哪里看得上周继业，气势汹汹一拳就挥了过去。
要论打架周继业怕过谁？他在大西北老家三天两头打架，一般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而且无论个头，身材，周继业可比小江强了不少，周继业身高一米八五，身材壮实，而小江才一米七都不到，体重有没有五十多公斤都难说，整个人瞧着就和竹竿没区别。
瞧着他的拳头轻飘飘挥来，周继业不慌不忙一伸手就握住了他挥过来的拳头。一下子拳头被周继业抓住，小江愣了下，用力往回收，可拳头就如同焊在了周继业的手里一样。
“这可是你先动手的！”周继业冷笑一声，握着他拳头的手用上了力，都没使出三分力呢，小江顿时就受不住了，哎呦哎呦叫喊了起来，整个人一下子就如同大虾一般弯下了腰。
“痛……痛痛……放……快放手……。”
“哼！”
周继业瞧着面容有些扭曲，不住哀求的小江冷笑一声，心里更看不起这个家伙。
他也没过分，略微给个教训就成了，握着他的拳头往前一推顺手就松了开来，小江被一股大力推得连连后退了几步差一点一屁股坐到地上，他媳妇连忙搀扶住他，小江左手握着酸痛的手腕抬头看了一眼轻松自如的周继业，隐隐有些后怕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