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过去，她也已经成了一个老妇人，脸上多了许多皱纹，身形也消瘦了许多，但此时此刻，在她脸上洋溢着的，是生活平静的恬淡。
是啊，这么多年过去，那些深刻在生命深处的苦难，似乎也随着时间渐渐消散了。
如今四海升平，姐姐的孩子也当了皇帝。陛下仁慈圣明，文武兼备。不仅将大景的版图扩大了三倍有余，而且还大力改善民生，如今百姓们的日子眼见着是越来越好了。姝然也生了个闺女，因为种种原因与丈夫和平分手，如今，祖孙三代住在这小院里，倒也过得悠闲自在。
将那两张热腾腾的鸡蛋饼放回灶房。徐明慧整理了自己一番，最终挎着一个早已收拾妥当的竹篮朝着城外方向走去。花三个铜钱坐公共马车来到慈仁寺，徐明慧缓缓下了马车，朝着寺庙走去。
今日不是休沐，慈仁寺的人没有往常那么多，但也算人声鼎沸。毕竟这可是当朝皇帝亲自创办的寺庙，大伙儿捐的香油钱，除了给寺庙僧人必备的生活支出以及寺庙维护之外，其余的尽数捐给那些需要帮忙的百姓。每一笔支出都用俊秀的字写了，大大方方的展示在慈仁寺门前竖着的大块广告栏上。因此大伙儿对慈仁寺的感观那是越来越好了。
按照惯例给了香油钱，徐明慧虔诚的祈愿了一番，然后安静的走向后山。她之所以这么多年每月都来慈仁寺，就是因为这后山有一座专门供应大将军的庙。
来到那座庙前，即便位于后山，需要多走很长一段路，但这里依旧川流不息，贡品层叠。
徐明慧将竹篮中的清果糕点以及亲手抄写的佛经摆在那座巨大的碑前，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
“姐姐，我又来看你了。这些年百姓生活和乐，日子过得蒸蒸日上，你泉下有知，定会为陛下感到欣喜。她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很好很好的皇帝。街坊邻居们一提起陛下脸上的笑就控制不住，我知道，那是因为大伙儿发自内心的尊敬她，爱戴她。你生了一个好女儿啊，姐姐……”
将积攒了小半个月的话，絮絮叨叨的倒了个干净，徐明慧才从地上起身，略显惆怅的看了一眼那雕刻着应大将军平生功绩的石碑，准备回去，只是在转身的一瞬间，眼角似乎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不，准确的来说，是看到了一块儿熟悉的纹样。
那似乎是朝颜花的样子。
本来这些年，朝颜书院越来越火，分校遍及各地，民间也兴起了用朝颜花做装饰的风潮。但徐明慧虽已年老，可那双眼睛依旧锐利。虽说民间也都用了很多朝颜花的图样，但随着越传越广，纹样也逐渐有了变化，大家更多的是凭借自己的喜好来描摹。
刚刚一闪而过的人影衣摆处绣着一朵极不起眼的朝颜花，本来不容易被人看见，但因为那人走的太急了，衣摆翻飞之间才让刚好转身的徐明慧看了个正着。那样式，却是徐明慧许多年前见过的最为正统的朝颜花。
徐明慧来了兴趣，跟在那人身后。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此地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了，而她又是其中极不起眼的一个老妇人，前方急匆匆行走的人并没有注意到身后还有着密切关注自己的身影。以至于徐明慧很轻易就跟着对方来到后山一处较为隐秘的竹林旁。
那被她尾随着的身影虽然极力压制，但眼中依然不可控制的泄露出一丝激动，朝着竹林中等待的人重重跪下。
“主人！”
那是一个身穿淡蓝色衣袍，身形极其高挑的人，身旁还跟着一些似乎是随从的人。也不知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跪着的人突然情绪有些激动的喊了几句，等传到徐明慧耳中时，只能听见寥寥几句。
“……朝颜花……是您的心血啊！35年了，不是……真要毁于一旦……”
徐明慧心中一凛，她突然想起许多年前在朝颜书院见到的那位副院长，那时候那位副院长似笑非笑的说自己只是暂时管着朝颜书院，只不过没人相信。可如今不小心听到的这桩秘闻……
那被称为主人的人到底是谁？朝颜书院会不会对大景有害？重要的是会不会对陛下有所损伤？
想到这里徐明慧忍不住往前探了探身子，只不过就像画本子里描摹了许多次的画面一样，往前一步的脚不小心踩到了一根枯枝，瞬间引起了竹林中那些人的注意。
被称为主人的人恰在此时抬头朝着这边微微一笑，那熟悉的眉眼让徐明慧猛然瞪大了眼睛。
“！”
“别紧张，是我的一位长辈。”
竹林中的人拍了拍身旁猛然警觉起来的侍卫，干脆走过来给徐明慧打招呼。
“明慧姨，你今日也来看望母亲吗？”
那熟悉的眉眼，多年身居高位养起来的气势，尽管身份天差地别，也还是愿意叫自己一声阿姨的人，竟是这样熟悉。
徐明慧有些失魂落魄，就在这一瞬间，许多以前想不通的东西在这一刻猛然贯通。她一直都不是个聪明的人，但在这一刻却仿佛神明附体，脑海中闪过许多大胆到让她自己都害怕的念头。这些念头是如此可怕，以至于青天白日的，在应姐姐的衣冠冢前，她竟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些年每一次见到对方的景象在脑海中迅速闪现，这些画面出现的太快也太多，在脑海中那些念头杂七杂八的混合在一起，憋的她脑子都快要炸掉的时候，徐明慧鬼使神差的对面前这个熟悉陌生的人影问出了一句话。
“陛下，您是否生而知之？”
对面那身形高挑，威严大方的人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堪称温和的笑容。
“明慧姨，你说笑了，这世上怎么会有生而知之人？别听寺里那些和尚胡说，他们为了多赚点儿香油钱搞业绩，什么好听话都能说出来。说起来今天也是巧了，姝然和茗山怎么没一起来？哦，对了，瞧我这脑子，如今也是年纪大了，今日不是休沐日，她们自然去学堂了……”
在对方温柔的注视下，徐明慧打了个哆嗦，从那种奇怪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暗笑自己想多了。是啊，当今陛下几乎可以说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而且生而知之这种事一向都是话本子里编出来骗人的，她刚刚可真是魔怔了。
“陛下勿怪，我这几日头脑昏沉，都有些不清醒了。还真以为画本子里说的生而知之是真的，谁让咱们现在的日子过得这么好，陛下年轻有为，实在是大景之福啊！”
景明帝温和一笑，顺手拉过站在自己身后的小小少女。
“明慧姨还没见过鸣世吧？刚好，鸣世，给这位姨姥姥打个招呼。”
那同样衣着简朴却掩盖不住浑身气势的小小少女，非常有礼貌的给徐明慧打了个招呼。众人又说了一番话，徐明慧才以要回家做饭为由，先行告辞了。
远远看着她的身影，景明的目光温和悠远，里面似乎装着一段让人无法企及的悠长岁月。
旁边的小小少女有些好奇的拉了拉她的衣袖，吸引景明帝的注意。
“母皇，您跟那位姨姥姥很熟吗？她说的生而知之，可是佛经上说的那种有宿慧之人？母皇您是吗？”
“小家伙，人不大，懂得还不少。我可没有宿慧，也不曾生而知之，你姨姥姥年纪大了，估计是恍惚了吧。行了，回宫吧，你皇爷爷还等着你给他带的栗子糕呢，念叨这么长时间，要是没能吃到热乎的，估计又要闹了……”
景明帝，也就是九阙，微微一笑，拉着少女往前方走去，步履坚定，从未有一丝迟疑，就像以往许多个时刻一样。
——————正文完。
这本书到这里就要完结了，（其实上一章就该标注正文完结的，但蠢作者完全忘记了……现在也改不了了啊啊）
还会有个番外，里面会有从这本书一开始构思起就埋下的伏笔，就是不知道大家伙儿能不能接受啊啊啊啊——
不过中间作者已经提醒过大家几次，友友们你们一定能接受的对不对，对不对呜呜……
第497章 番外（一）
九阙真的不是生而知之吗？
哈！
从睁开眼睛的第一眼看见模糊的古风古色背景时，九阙心中就已有猜测，等逐渐长大，视力越来越好之后，她已经确定自己穿越了。
对她来说，穿越也没什么不好。毕竟她在原本的时代孤苦伶仃的，从小在贫民窟挣扎着长大，也没个亲人朋友，只能希望上面那些人扔下来的垃圾里能多一些可以吃的食物或者营养剂。现在好歹有个亲生母亲疼着，至少吃喝不愁，不用担心第二天找不到食物被饿死。
说起来那个亲生母亲还真是她此前从未见过的人。就是那种，光明伟大，没有任何人催促，就把别人的性命未来背负在自己身上，并且努力让所有人都能变好，让她这种从阴沟里长大的人一看就觉刺眼的类型……
九阙打小就活得艰难，在她的成长轨迹里，几乎没有接受过别人的善意，白眼、冷冰冰的话，以及随处可见的责骂倒是时刻相伴，因此，面对这种伟光正的人，九阙嗤之以鼻。不过是从未见识过社会阴暗面的好命人罢了，当真遇见风霜雨打，难道还能保持这样的性子？
她很早就会说话，面对那个总是像山峰一般沉稳厚重（额，这个不一定）的女人，九阙会忍不住说出一些在这个时代不符合大伙儿价值观的话，试图打破对方一直以来稳重的面具。或者，她只是想确定，面对自己这个不符合常规孩童模样的女儿，应重鸣究竟能不能接受。毕竟要让她装成什么都不会整天咿咿呀呀的小孩子，还不如让她去死！本来在贫民窟长大的人就没什么好脾性，像九阙这般未曾尝过人间善意的人，重来一世，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改变她执拗偏激的性子。
就比如对那个假惺惺的亲生父亲。
“他绝对出轨了！出轨你知不知道？就是背着你找很多小妾，说不定还是个凤凰男，在你面前装的光风霁月，似乎不为你的权势家世所动，但转过身去就怨恨你不给他面子，没有要生要死的为他奉献一切！你信不信他在心里想你死想了很多遍？”
应重鸣苦恼的看着小小的，还没有自己大腿高的女儿。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不停的揉搓小家伙的脸蛋。
“啊，真的吗？那他真是很坏了。小九阙，你这么丁点儿大的人，怎么那么操心呢？这不是你一个小孩子该管的，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长大，这才是你要做的。”
“喂！你听见我的话没有？！我说他是个渣男，你听不懂吗？别揉了混蛋……”
十分抗拒别人怀抱的温暖，九阙拼命挣扎，可惜，她虽然有成人的灵魂，却没有成人的身躯，这会儿根本挣脱不开，只能被动接受母亲的爱意。只是小脸蛋红红的，眼中也都是水意，根本说服不了任何人。
这种感觉，还挺……咳，根本一点儿都不好！
“听我说，你是个成熟的大人，一个成熟的大人是不会枉顾小孩子的意愿去吸别人的脸蛋！给我撒开！”
“好好好，小九阙，真可爱嘿嘿……”
再比如，在应重鸣给越来越多聚拢在京城的灾民发放粮食的时候，九阙一点儿都不赞同。
她掐着腰，一脸冷酷。
“人心都是贪婪的，你真的确定那些人不会在吃到唾手可得的食物之后更加贪婪？你的粮食再多，能喂得饱天下灾民？”
“是是是，我喂不饱，不过，能救一个是一个……”
“连皇帝都不管，你一个世家贵女，管这些有什么用？你以为谁会在乎？！”
应重鸣苦恼的算着账，她虽然家财万贯，但真不是算账的能手，这会儿拨着算盘，险些被那些繁琐的数字给埋了。面对只有两岁的宝贝女儿的质问，只能无奈开口。
“可是被救的那个人在乎。”
九阙的眼睛猛然睁大，显然面对这个答案，她有些无措。就像在垃圾堆艰难求活的时候，她也会幻想着明天睁开眼睛突然出现一个烂好心的救世主，浑身披着光环那种，对他们这些饿的连肠子都在挣扎尖叫的人说，‘孩子们，别担心，以后不会再饿肚子了……’
可那种人，从头到尾就没有出现过！
但她很快又有了新的疑问。艰难的爬上桌子，跟应重鸣面对面，顺带着扫了一眼桌面上的账本。
“喂，你不觉得我是个怪物吗？别人家两岁的小孩儿，不会说这么多话吧？还有，这个数字忘了加了最终结果才会对不上……”
“啪嗒！”
算盘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应重鸣眼冒金光，一把抓住九阙将她拉过来！九阙心里一紧，果然，未来之人都不一定能接受借尸还魂这种事，更何况是愚昧的古代人，应重鸣肯定已经将自己当成了妖怪，以前的种种好都是装的！她接下来会不会烧死自己……
心中一阵酸涩，眼睛忍不住红了，九阙默默握紧了拳头，脑海中那个烦人的，从她睁开眼睛起就不断啰嗦的声音在此刻适时响起。
〖宿主，你孤身一人在古代实在是太危险，所以请让我吞噬面前这个人的灵魂。她的灵魂力量实在是强大，足以弥补穿梭时空时遭受的创伤。届时开启‘宠妃进阶系统’，绝对能带宿主走上人生巅峰！请……〗
九阙毫不犹豫的掐断对方的话，这个鬼系统已经絮叨了两年，也不嫌腻歪。不过近来对方的声音断断续续，应该是快要没电了吧？
不过，应重鸣怎么还不动手？
应重鸣一脸欣喜的盯着宝贝女儿。
“乖乖，娘亲的小乖乖，你会算账？你一眼就看出问题了？”
“啊？这个，会一点点吧……”
“我就知道我的宝贝闺女是个天才！快快快！那这些账本就交给你了！”
应重鸣干脆利落的将这些足以将人压倒的账本交给了两岁的女儿，自己乐颠颠的去院里练武去了。九阙还没从‘她竟然不对我动手哎’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就被账本子淹没了。
她是会算账没错，但谁会让自己两岁的女儿做这种事儿啊啊啊啊！而且天杀的应重鸣，怎么那么败家！这才多长时间，竟然花了这么多钱！这可都是她未来的家产！
“应重鸣——”
院子里的应重鸣打了个哆嗦，然后自我催眠什么都没听到，继续美滋滋的练武。
她什么都没听到，没听到！闺女嘛，养闺女两年，用闺女一日！没错，就是这样！
第498章 番外（二）
小小的九阙还没来得及长大，就已经被自己的亲娘‘奴役’了。不过只看她日益开朗的笑脸，就知道她并不是不愿意。本来在应重鸣的陪伴下，她可以快快乐乐的长大，可局势越来越差，国家与北疆之间的纠纷越来越多，最后直接演变成了战争！
死的人也越来越多，全国上下四处飘白，直到有一天，应家从上到下所有的男丁，在一场接着一场的战争中尽数死光。一封接着一封的丧报，将应重鸣身上的那点儿稚嫩尽数灭掉。
听着边疆传来越来越差的战局，以及全国各地不断踊跃而出的起义军消息，应重鸣一天比一天沉默，半夜三更出去练枪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了。
九阙对此无能为力，只是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直到有一天，她看到了一身戎装，面带歉意的应重鸣。
九阙疯了一样冲上去，拽她身上的铠甲。
“应重鸣！你疯了是吗？你难道不知道一个女人出去打仗有多危险？！这危险不仅来自战场那些敌人身上，还来自后方！打输了，你是众人口中的罪人！打赢了，你将会成为他们的保护神！他们只会将所有的希望都倾注在你身上，你一个人，能担得起全天下人的希望吗？一旦你败那么一次，他们就会把所有的痛苦都归咎在你身上！这就是人性！你这么大个人了，难道不懂吗？现在不是你逞强的时候，你赶紧脱下来，你脱下来！你不许去！”
“……九阙。”
应重鸣一把抱住年幼的孩子。她的怀抱是那么温暖，但隔着重重盔甲传到九阙身上时，只剩下铁器的冰凉。九阙被这寒意激的一个哆嗦，只觉浑身上下疼的要命。
然而，不管她如何挣扎，都挣脱不了这个怀抱。只是哪怕早就知道结果，九阙也还是想挣扎一番。然而这个时候，应重鸣开口了。
“我知道你是个再聪明不过的孩子。我也不说天下有多少像你这样还未来得及长大的幼童，为了他们上前线打仗，这理由太冠冕堂皇了。可是九阙，如果我没有那个能力，自然不会去北境。可你是知道我的，九阙。从小到大，无论严寒酷暑，我从未有一日懈怠过武艺。应家男儿骁勇善战，举世闻名。应家所有的女孩儿里，只有我，学了应家祖传的武艺兵法。不是被长辈们逼的，是我自己要学。因为我爱这个，我喜欢这个，我喜欢的发狂！我不是可以安心在后宅之中困顿度过一生的女子。那样的女子太过伟大，我做不到。”
“我做梦都想上战场，我想去北境，我想在草原上狂奔，我想看银月照耀万里，我想亲手收割敌人的头颅，我想让鲜血洒满我身……我想，我想马革裹尸！”
应重鸣紧紧的搂住怀中还未长大的孩童，这是她此生唯一的后代。她怎能让这个孩子从小就生活在国破家亡的痛苦之中？宁做太平犬，不为乱世人。这世道啊，若当真乱起来，谁管你身上流着什么样的血脉，祖上有怎样的荣光？
若是真论起来，不过也是一摊血肉罢了。
如今的京城暂且可以短暂庇护应家，可未来呢？当今陛下并不是个盛世明君，国家之所以如此衰颓也有他的一份功劳。纵观上下，整个朝堂竟没有一个战场上得用之人，她此时若不上战场，等到国家真正覆灭就再没有机会了。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应该理解我的志向，知道我心中的不甘。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