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脉先生 第30节

  乱七八糟的询问声响起。

  所有人都在殷切地等着我的回答。

  “昨晚王老棍回来,被埋伏的公安局同志给抓走了。我顺便又清理了一下。从今往后,这院子随便谁来住都不会有事了。还麻烦大家搭把手,帮我把院子清理了,再耽误一会儿就该有病人来问诊了。”

  众村民立刻回家取了铁锹胶丝袋子,把一院子的鼠尸都装袋,照例拿到村头烧了埋在大槐树底下,又开着拖拉机拉土把院子地面全都垫了一遍。

  所有帮忙的村民,我每人赠送了一条压惊红手绳,这一次就把所有存下的红手绳都送了个干净。

  把鼠尸清理干净没多大会儿,就陆续有问诊的人上门。

  这一天来的人明比昨天要少了一半。

  这个骨灰选灵影响的人群比我推测的要少许多。

  据此来看,他们应该是能够确定一个较小的范围,每年都可以在不长的时间内,从这个范围内的选出需要的目标。

  但经过这件事情,我的名声成功在金城打响。

  今天骨灰选灵之外的问诊人来了七家,其中两家甚至是从金城另一侧的区过来的,横跨了整个金城。

  问诊人数少了的好处就是早早就可以收拾休息。

  我照例请帮忙的四人吃了饭,这次却没有再给钱,只是在吃完后,对包玉芹说:“老婶,你今晚回家给你儿子用淘米水洗个澡,再备上八仙贡品,四色肉食,四色蔬菜,四色水果,再加上四种不同的酒。明天我去你家里,起坛开法,把你儿子治了。”

  包玉芹喜出望外,连声应了,一溜小跑地回家准备。

  我闲闲无事,一路溜达回去,特意绕到村口。

  老曹还没下班,依旧跟个佛爷般披着大衣揣手坐在窗前,看到我过来,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哼了一声,转头不看我。

  那枚沾了纸灰的大钱,依旧摆在桌面上,连位置都没有变。

  我不由一笑,趴在窗口对别过脸去的老曹说:“昨晚我做了两件事情。后半夜捉了王老棍,了结了他这炼生丹的事情,让他那院子不至于以后变凶宅。前半夜惩了老菩萨驾前龙女,限老菩萨千面胡三天之内来求我放他一马。”

  听我这么一说,老曹立马转过脸来,皱眉盯着我,“事情了结就得了,你为什么要让千面胡上门来求你?”

  “我在金城的名声已经起来了,但还欠缺点同行的敬畏。本来是打算拿姚大仙垫个脚,可他自己作死了,既然千面胡自己撞到我手上来,用他垫脚也一样。”

  “这回我垫脚能成吧。”

  “滚,我又不会掐算,哪知道你能不能成。”

  “那您老是希望我能成,还是希望我不能成呢?”

  “千面胡不会来见你。这老家伙贼得很,一辈子从来不跟陌生人打交道,也没听说他跟谁斗过法。”

  “驾前金童说他是拍花正传,全国的拍花拐子都认他这个正宗,真的假的?”

  “拍花正传有两支,南有千面胡,北有花眼张。不过十年前花眼张阴沟里翻船,莫名其妙地死在了金城,千面胡打着为本家同传报仇的名义北上来到金城,然后就在这里留了下来。上面听说这个南方大拐子落脚金城,明里暗里搜了他好几回,也没找到他的根脚。”

  “拍花拐子薄情寡性没人味,能为了个本家同传大老远跑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冒着被抓的风险留下来?”

  “这我哪儿知道。我下班了,快滚,别耽误我回家。”

  “骨灰选灵是借寿续命的法门,可不应该是个拍花拐子能懂的。千面胡这十年买卖做得不小,两个传人,得技摘根的金童搞采生折割卖人命,得术点春的龙女开场子搞黄赌毒刮人财,可不像来寻仇,倒像是要在金城扎根。他们拍花拐子最讲究熟盘,所谓宁舍宝货不离熟盘,怕的就是人生地不熟失风挂脸丢了手艺。是什么让千面胡放弃那在南方的生意,跑到花眼张的死地来经营?”

  “你屁事怎么那么多呢?拍花拐子是下九流,就算沾了个正传,在术士圈子里也是上不得台面的玩意。金城里能支使得动他的一抓一大把。”

  “可能借寿续命的人绝对不会太多,您老说对不对?”

  “屁!这种事情你特么的别傻打听,小心惹祸上身。信我的,千面胡那绝以对不会来见你,大河村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也就算是告一段落,你以后消停地好好上班挣钱吧。”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王老棍虽然受了法,可却留了后手,要不了几天肯定会有人上门来找我讨个说法……”

  我微笑着把桌上的那枚大钱翻了个个,推到老曹面前。

第四十六章 不速之客

  老曹看着那枚大钱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你怎么才肯离开大河村?”

  我摊手说:“您老要真这么不待见我,我这就搬走。”

  不信他不知道我用王老棍血肉祭鬼的事情。

  我要走了,那些食了血肉的恶鬼就不会走,院子将变成真正的凶宅。

  那些恶鬼甚至有可能扩散出去,影响到整个大河村。

  世乱,方有妖孽横行。

  如今的太平年月,绝大多数人并没有见过真正的恶鬼肆虐。

  但像老曹这种从战乱年代活过来的当年一定见过。

  老曹一瞪眼睛就要骂人,可运了半天气,却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软下去,又看着那枚大钱发呆。

  我说:“曹同志,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王老棍在这里用了十年搭尸鼎炼生丹,你就在旁边坐着,却一无所知,难道会是个巧合?这样,我们打个赌,就赌这一个大钱。你说千面胡不会来见我,我说他一定会来见我。我输了,这大钱我拿回去。”

  老曹没反应。

  我也不催他,依旧把那枚大钱留在桌子上,溜达着往回走。

  远远就瞧见院门前有个穿着黑白格子大衣的女人,正来回踱着步。

  这么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会跑来?

  “周先生你好,我叫杨晓雯,是……”

  “区局的法医嘛,我们在看守所见过,有话进来说吧,外面怪冷的。”

  我打断了她的自我介绍,开了门领她进了诊室,倒了一杯热茶给她。

  杨晓雯捧着热茶慢慢喝了两口,神情有些犹豫。

  我也不催,只微笑看着她喝茶。

  “周先生,我这次来是想请教点问题。”

  “请教不敢当,我就是个看外路病的先生,懂得不多。”

  “其实我不是很相信你们这行的人。以前我也见过几个自称可以看外路病的先生,但多数都是没有真本事的骗子,全靠一张嘴骗人。可张队长说你是有真本事的能人,让我来寻你问一问,所以我就过来了。”

  “真本事这东西得分怎么看。要说行内的事情,我自然是懂的。可行外的事情我多半不懂。隔行如隔山,就像杨同志你的法医本事,我可就一窍不通。”

  听我这么一说,杨晓雯反倒笑了起来。

  她剑眉英目,棱角分明,可一笑起来眉眼弯弯,竟然显得极是温柔亲和。

  “周先生,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你法医方面的问题?”

  我摊手说:“我们萍水相逢,只在看守所见过一面,而你又气匀色正,没有什么外路病,在晚上下班之后来找我,显然是工作中遇到了无法解释的问题,想来想去,就想到了我这个看外路病的家伙,可又拿不太准,就给张队长打电话侧面打听我这人,得了准信儿,才拿定决心来我这里寻个答案。所以我要先把话说在前头,省得你太过失望。我这种乡野外路子的江湖术士,懂得其实很少。”杨晓雯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照片,一张张铺放在茶几上。

  照片里是个男人,从皮肤的皱褶干枯程度来看,没有七十也得八十了。

  “这人是昨今天送去做解剖的。从解剖检查结果来看,他应该在八十岁以上,属于自然衰老死亡,无疾而终,也算是一种福分。如果他真有……”

  “如果他真有八十岁的话。”我接下杨晓雯的话头,选了一张眼皮扒开露出双眼的正面照,点了点瞳孔已经扩散的眼睛,“人老眼必浊,这人眼清底澈,轮纹方显,最多只有二十三岁,不是八十岁。”

  杨晓雯露出惊异的神情,“没错,这人只有二十三岁,一个星期前还在金城医学院上学,今天早上被环卫工发现死在公园的长椅上。我想不明白,一个人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快速衰老成这样。我做法医快四年了,超过我理解的事情,只有两次,一次是看守所,一次就是这具尸体。”

  我摊手说:“杨同志,我只是个给活人看外路病的先生。人死了,想知道真正的死因,要么靠你们公安来查清真相,要么就是找走阴招魂的直接问死者本人,你来找我是问道于盲了。而且破案调查也不属于你的职责范围吧。”

  杨晓雯抿了抿嘴唇,问:“外路病是真的吗?”

  我不由失笑,“你到底想问什么,可以直接说,没必要绕圈子。”

  杨晓雯欲言又止,最终摇了摇头,起身说:“冒昧来打扰你,非常抱歉。我先走了。”

  说完,就往外走,显得异常惶急。

  “杨同志,请等一下。”我叫住她,掏出一张名片,在上面写下新得的手机号,递过去,“晚上睡不好的话,把这个放到枕头底下,可以稳一稳神,让你睡个消停觉。”

  杨晓雯接过名片,翻过来调过去地看了两遍,问:“你是怎么看出我失眠的?”

  “你不是失眠,只是梦多睡眠质量差。”我纠正了她话里的小陷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少思虑那些想不明白的事情,晚上就能少做很多梦。你这个问题来源于你自己,外在手段只能治标缓解,不能治本。”

  “谢谢。”

  杨晓雯将名片揣进兜里,急匆匆离开了。

  我笑了笑。

  如果没料差的话,最多三天她一定还会再来。

  目送杨晓雯出了院子,转回茶几旁坐下。

  那几张照片她没有拿走。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但我对此并不感兴趣,把照片收起来,只等她再来的时候还了就是。

  这一晚休息得格外安宁,无梦无扰,闭眼再睁就是早课时间。

  包玉芹比往常早了足有半小时就把早饭送了过来。

  豆腐脑、大肉包、四样小咸菜。

  守着我吃完,收拾了碗筷,她才问:“小周先生,今天什么时候去给我家强兵起坛作法?还需要我准备什么东西不?”

  我粗略算了一下,说:“下午四点十八分,你准备三斤小米和一只公鸡,再找九个二十到三十之间的男人,亲戚朋友都可以,只不要属鸡的。今天不要给你儿子吃东西喝水,提前一小时给他洗干净头脸。今天你不用过来帮忙了,专心做准备吧。”

  包玉芹一一应下,收拾东西小跑着回家。

  这一天来问诊的人越发少了,只有九家,其中三家还不是骨灰选灵的受害者,到了下午两点就没人再来了。

  我就告诉妇女主任和那两个联防队员明天不用再过来帮忙了,每人又给他们封了五百块钱的红包,既是答谢,也用来洗因果。

  将三人打发走,离着给何强兵解决问题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我也不急着先做准备,照旧放了王杰的歌,躺在窗边躺椅上,享受热洋洋的冬日光芒。

  刚躺了没多大会儿,就听到了院子里有脚步声向诊室接近。

  这脚步声急促沉重,透着股子愤怒焦躁。

  听声闻心意。

  这人不是来问诊,而是来找麻烦的。

第四十七章 教授,你怎么可以这样

  愤怒焦躁的脚步后面,还有另一个同样急促却透出慌张的脚步声,离得稍远一些,刚刚到院门口。

  这个脚步声属于包玉芹,最近每天都听到。

  房门被重重拉开。

  一个高挑的身影闯了进来。

  这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羽绒服红围巾单马尾,还戴着幅圆圆的眼镜,青春中透着几分学生特有呆气。

  “你就是周成?”

  就奶凶奶凶的,好像张牙舞爪的小猫。

  我没忍住,哈的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女孩子大怒,“是不是你不让我妈送强兵去医院的?生这么重的病,不去医院治疗,你是让他在家里等死吗!如果强兵出了什么事,我一定跟你没完!”

  我问:“你打算怎么跟我没完?”

首节 上一节 30/112下一节 尾节 目录